第四十五章 非胜即死

安娜松开按在她肩头的手，艾莎跌倒在地。

她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她思绪一片混沌，满心的难以置信。安娜决不会这么做。她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了噩梦里，正沉入无尽阴暗的大洋深处。她想要、她必须马上醒来，但无论如何期盼，解脱始终没有到来。艾莎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正对上安娜无情的双眼。

“你好像很困惑呢。”安娜叹了口气。

“你、你不是安娜。”

“哦，可别这么说，”安娜说着，在她身边单膝跪下，“只有安娜才能这么漂亮地越过你的自我防御，你就没感觉到我的亲切吗？那可不是错觉，你眼前这位正是阿伦戴尔的安娜公主，她的身，她的心。”

“我不信。”艾莎咆哮着。

她试图起身，但嵌在背上的匕首点燃了痛楚，如同烈焰焚遍全身。艾莎几乎要尖叫起来，但那疼痛如此剧烈，夺去了她的声音，她只能张嘴发出痛苦却无声的呐喊。每一刻都是煎熬。有那么一瞬，她眼前一片空白，差点在这剧痛中呕吐出来。

“你应该不至于蠢到想动弹吧。”安娜说，“哦还有，请别想着把匕首拔出来。你全靠魔力支撑才不至于终身瘫痪，但即便是你，也不是什么伤都对付得了。”

“你……是……谁……？”

“我没有撒谎。”安娜凶狠的目光柔和下来。她在艾莎身旁蹲下，帮艾莎把一绺碎发拨到耳后，见艾莎直往后缩，她反而微笑起来。艾莎感觉一阵恶心。“虽然我不仅仅是安娜。你还记得这个吗，艾莎？”

她抬起一只手覆在脸上，缓缓下拉，一缕缕紫色黑色的影子从她指尖涌出，变成一张熟悉的面具——形似野兽的颅骨，面上烙着一个深红的十字。

那张属于巫师的面具再次从上方压迫着她，眼缝里目光灼灼。

“但你不可能是古斯塔夫。”艾莎哑声道，安娜嘲笑似的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我亲眼看着他死去，又亲眼看着他被火化。”

“古斯塔夫死了，但他从来都不是你以为的巫师。”安娜说，呼吸声透过面具传来，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听得出她正乐不可支，“你就一点都没认出我是谁吗……老姐？”

又来了。第一次听到时她身心都被剧痛侵占，忽略了这个称呼，但现在安娜第二次喊她老姐时，艾莎终于反应过来。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尽管这结论令人难以置信……

“埃德蒙？”艾莎喃喃低语，“你是巫师？”

“哦，我是记得这个名字！”

“可古斯塔夫已经认罪了！他为什么会——？”

“古斯塔夫是埃德蒙的父亲，虽然埃德蒙起先并不知情。要知道，当古斯塔夫主动担下罪责的时候，他可是大吃一惊！这世上没几个真正的好父亲，但是……确实有些人愿意为孩子做任何事，只求孩子能有第二次机会。”安娜顿了顿，当她再开口时，已不再是那种热情洋溢的语调，而是变成了轻声细语，满怀哀伤，“哪怕……孩子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突然之间，她逼近了艾莎。那副面具离艾莎的脸只有一吋之遥，近得能看见剥落的油漆和每一道细小的裂缝，还有艾莎苍白的面容，映在那晦暗表面上，影影绰绰。

“当然，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你太过信任你那位亲爱的父亲。可那个阴沉的家伙不会为任何人做任何事，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安娜朝马库斯歪了歪脑袋，现在她嗓音里充满痛苦，那种被欺骗的气恼更甚于艾莎对马库斯的愤怒。“知道他对埃德蒙做了什么吗？他先是把他从家人身边偷走，接着又强迫他制造了圣骨匣。你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那一年，埃德蒙才五岁。”

安娜缓缓向后退开。

又是一挥手，面具消失了。安娜笑得很是灿烂，可那表情和她的脸毫不相称。那只是对安娜平日笑容的拙劣模仿，灿烂得有些过头，像是头龇着牙的猛兽，叫人看着发怵，却没有一丁点温暖的感觉。曾经生气勃勃的眼睛睁得老大，透着不加掩饰的狂热。

“不过，埃德蒙这个名字已经过去，从此以后再不存在！”安娜一跃而起，在屋里踱起了步子，像是再也按捺不住，“我曾是埃德蒙，但这副身体，这个灵魂——是安娜！”

“你占据了她的身体。”艾莎低声说着，嗓音中难掩惊骇。真相是如此可怖，让她很难再保持冷静。

埃德蒙占据了安娜的身体。难怪她一开始没看出区别，难怪她的魔力没启动保护自己——艾莎在安娜身边是不设防的。她的所有感官都告诉她眼前的人就是安娜，却不想这只是个被埃德蒙操纵的躯壳。而他竟这样厚颜无耻，继续装扮成安娜的模样。艾莎真希望自己能站起来，把他从安娜身体里赶走，但只有愤怒是不够的。她稍一动弹，全身上下的神经就痛得像着了火一样。

等视野恢复清晰时，艾莎看见安娜正蹲在马库斯身旁。被打败的国王毫无防备之力，趴在地上，呼吸虚弱，连话都说不出来，但他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艾莎从没在他眼里见过这样的神情，听天由命，满怀悲伤。

“说真的，艾莎，”安娜回头看着她，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至少能干掉马库斯呢。你怎么对这种人都手下留情？”

安娜站起身来。

“让我教你该怎么做吧。”

安娜抬起靴子，悬在马库斯喉咙上。在她落脚之前，艾莎闭上了眼睛。她仍能听见他脖颈折断的声音，汩汩的血流声里夹着骨头碎裂的脆响，但安娜似乎并不满足。马库斯死去很久以后，安娜还在狠命踩踏，狂笑欢呼着，像个兴奋过度的孩子。

直到一切归于寂静，艾莎才睁开眼睛。她不忍去看马库斯的惨状，但见安娜的裙摆上鲜血殷然。

“终于办到了。”安娜咯咯笑着，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那血迹斑斑的裙子如旗帜般彰显着她刚刚完成的杀戮，“过了这么多年，终于，终于办到了！”

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为了满足夸耀胜利的残忍需求，安娜一边以艾莎为圆心踱着步子，一边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了下去。

“埃德蒙一直就是巫师。”安娜说，“没有任何人有所觉察，但早在我抵达南埃尔斯的那一天，早在你带我回来的那一天，埃德蒙就开始关注我了。有那么多次，埃德蒙劝我不要纠结于你的缺点，要去了解你的内在，越过你竖起的藩篱——所有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而现在……”

安娜咧嘴一笑。

“只有我能再次唤醒你的心。”

安娜迈开大步，走向悬在空中的圣骨匣。她伸手召唤，而艾莎只能惊恐地眼看着自己的心回应召唤。它发出空灵的光芒，缓缓下降，缓缓下降，直到显出原形。蓝色冰球透明无瑕，里面栖息着那朵雪花，正是她坠入永恒炼狱的心。

很快，它就会获得自由。

“我们相遇的那一刻，你感觉到了好奇，还有着迷，”安娜说，“一个对你毫不畏惧的人激起了你的兴趣。”

冰球顶端爆出一条细小的裂缝。

“当我因糟糕的处境受伤病倒，你开始感受到关切之情。当你发现你能够触碰我而不至于伤到我，你感觉到了微弱的希望。当阿勒万差点杀死我，你体验到了恐惧和绝望。当你发现我安然无恙，你感受到了安慰与释然。在那以后……你不再压抑自己，你想要给予我一切，你想要再次去感受。”

随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裂缝渐渐漫开，遍布了冰球表面。

“当我告诉你我不害怕，你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当托比亚斯对这希望造成威胁，哪怕只是为了让我更理解你，你也开始感觉到更多更多。一切如潮水般涌了回来，有好，也有坏。想到你不可能回到从前，你就觉得沮丧。想到你对我永远是不够的，你甚至感到绝望。”

白炽的光从裂缝里透射出来，仿佛冰球里藏着一颗即将升起的太阳。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圣骨匣发出的尖啸也越发响亮刺耳。

“可是你爱我。我们共处的每时每刻都在你心中唤起喜悦之情，惊讶和欣然，亲近的快乐，温暖的慰籍。甚至当我们发生争执，也给你带来前所未有的感受。我不能接受你的选择令你伤心，我们分开时你又感觉到被辜负的痛苦。直到最后，你终于肯承认你爱我。”

安娜向圣骨匣伸出了手，艾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等待着不可避免的结局。

“一切的发生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削弱你所建立的防御。因为我的出现，你重新感受到了种种情绪。”安娜轻声絮语着，那些话语荡过她的感官，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下轻柔的抚摸，“你把爱给了我，于是我成了唯一会被你的心接纳的人。”

保护圣骨匣的屏障一层接一层地消失了。

艾莎对安娜毫不设防。

包裹着她心脏的冰层全都在安娜的触碰下消融，现出深藏在冰球里的雪花，她的心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空气里。安娜抬头仰望着雪花，她周身辐射的狂热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志得意满的平静。艾莎咬牙强忍伤痛向前爬去，本已准备伸手的安娜低下头，满脸揶揄地看着她。

“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不可能都是你策划的。”艾莎说。

“爱是世间最强大的武器。”安娜指向马库斯，“看看那个臭男人是怎么利用你的吧！爱使那个本可以杀死他的人对他手下留情。爱是比其他任何手段都更有力也更彻底的掌控。”

“安娜和我的感情是真实的——！”

“那也只是让这掌控变得更有力……但一切总需要一个开始。”安娜微笑道，“是埃德蒙说服我给你一次机会。换句话说，是巫师促成了你们的相爱。你还记得他的本事吗？我从没有过多少选择。”

艾莎僵住了，这念头让她阵阵反胃，但没等她开口再说什么——

“谢谢你对我的爱。”

安娜将圣骨匣拉到跟前，艾莎感觉自己和心脏的联系一条条断开。她感觉维系二者的纽带终于开始松脱，她的心抛弃了她，正如她多年前抛弃它一样。艾莎感觉她的心最终选择了一位新主人，有生以来第一次……

她开始觉得寒冷。

*

胜利的一刻终于到来。

安娜张开双臂迎向圣骨匣。

它的光芒刺穿她的胸膛直抵心脏，只短短一瞬，就摄住了她的根本。安娜喟叹一声，纯然的暖意漾过全身每一块肌肉，让她仿佛沐浴在阳光之中，极度的狂喜几乎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她向后仰身，圣骨匣超越了她的肉体凡胎，深入到神性的领域，深入到她的内心，将涌动的能量注入她的血管。

解脱降临。

安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着冬日寒冷的空气涌进肺部的感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她真正需要呼吸。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她能感觉到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感狂澜，悲伤和喜悦都是如此强烈，让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落下泪来，但她又想笑，放声大笑。

她能感觉到那股深藏在她心底的力量。

现在她能触碰到它了，这股吞噬一切的力量蕴含着无尽可能。

“你怎么能甘心放弃它呢？”安娜大笑着问道，但备受打击的艾莎已无力回答。她像胎儿一样蜷缩着身子，抖得厉害，最后一点魔法联系也离她而去，只留下这具躯壳。她所承受的痛苦实在太过熟悉，安娜很清楚那种感觉。

当她还是埃德蒙的时候，当他感觉自己短暂的人生渐渐消逝的时候——

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不再重要了。

安娜向仍在等待觉醒的魔镜伸出了手。她刚获得的力量立刻起了共鸣，黑影和冰雪之源的魔镜放出耀眼的光芒。天空黯然失色，连大地都在颤抖。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残余碎片听到她的召唤，纷纷挣脱人类躯壳回到南埃尔斯。在呼啸的风暴旋涡中，尘埃汇成颗粒，颗粒聚成碎片，碎片并入魔镜，形成近乎完整的镜面。只缺了中心的一块。

安娜将她的意志加诸魔镜之上。

他们共有了一颗心。

现在，她将成为魔镜本身。

代表她心脏的雪花在正中缺口处浮现出来，不停旋转着。光线如藤蔓般爬满了镜面，然后漫溢而出，直冲云霄，恐怖却又壮美。曾经破碎的圣物终于重现昔日威仪，复原的魔镜在创造的伟力中嗡嗡作响。

埃德蒙——不，是安娜——赢了。

*

接到立刻回国的命令时，王子们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一踏进南埃尔斯，索尔就发觉情况不对。他看不到，却感觉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别扭感笼罩了整个王国。空气中充斥着魔法，如今感觉更是厚重得可怕，一个刺耳难听的调子随风而来，听着就叫人难受。似乎异常敏感，又似乎充满恶意，拂过他的皮肤，带着消遣般的意味深深刺入。

“事情有些不对劲。”汉斯说。

“别大惊小怪的行不？”费卞嗤之以鼻。

但阿列克肯定也感觉到了压抑的气氛，他马上弯腰悄声对汉斯说了些什么，索尔看得出他眼里的不安。索尔望向左侧，奥列弗正瑟瑟发抖。看样子，八位王子中只有四人有所觉察。或许他们有共同之处……

索尔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抵达城堡后，其他几位王子都被惨烈的场景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所有塔楼都已倒塌，庭院里到处是塌落的砖石。墙体变得歪七扭八，金属也扭曲成难以想象的怪状，铁条像藤蔓一样在空中蜿蜒，随风飘荡。不过最骇人的是，四分五裂的主塔如今被黑影笼罩，周围电光攒动，哔啵作响。

“我们该进去了。”索尔的声音把众人从恍惚中惊醒。

他们小心踏过满地狼藉，经由早已破损的前门进入城堡。城堡里情况更糟。油画全毁了，画面像蜡一样扭曲融化。地面支离破碎，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地震。

他们默不作声地继续前行。

索尔将视线投向走廊尽头的王座厅。

端坐在王座上的显然是个女性的身影，但黑暗笼罩了整座城堡，将她的脸隐在阴影之中。有那么一瞬，索尔相信是艾莎在等着他们。虽说马库斯没坐在王位上已颇为异常，但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艾莎才是合乎逻辑的人选。然而，每上前一步，这希望就消弭一分。索尔眼前闪耀的是另一顶王冠的光芒，并非他所熟悉的冰冠，而是一顶镶嵌着血红宝石的三重冕。王冠下是一头红发，梳理成整齐的圆髻。在黑暗中闪耀的眼眸，不再是那片深邃的冰蓝，而是一双绿松石般的眼睛。

踏进王座厅后，索尔发现……

那是安娜。

“欢迎回来。”安娜说。她语音柔和，却带着非同寻常的威慑力，深入骨髓，令王子们毛骨悚然。

他们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安娜从王座上起身，整个人都变了。拖曳至地面的黑色斗篷与她平日的鲜活格格不入，除去这装束上的差异，她举手投足间还透着安娜从未拥有过的王室风度。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太过镇定，也太过淡然。

对上索尔的眼睛时，安娜勾起嘴角微笑了一下。

索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在这里干什么？”费卞说。

“马库斯已死，艾莎退位。”安娜大声宣布，“你们应尊我为安娜女王。”

安娜把目光转向他，周身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威压，让向来顽固的费卞都迟疑了。索尔意识到，那股笼罩南埃尔斯的沉重压力就是由此而来。

“安娜！”阿列克迈步上前，摊开双手，“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

“我们曾经彼此熟悉。”安娜语调有些紧绷，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只要愿意听命于我，你的一切渴望都将实现。不过，这条件是开给你们所有人的。就用忠诚，换你们一生荣华富贵。”

“你算老几，敢对我们发号施令？”费卞啐了一口，拔出他在战场上挥舞过的长剑，“从我眼前消失吧，你这蠢丫头。”

要是索尔对他还有一点关心，大概早就上前阻止他的愚蠢行为了。不过，当费卞向前冲去时，只有塞勒斯喊了他一句，却也不甚热心。

安娜陡然出手，只听一阵电流尖啸，众人眼前只剩下那道炫目的电光。闪电从她手中射出，正中费卞胸口。

等强光熄灭，索尔才勉强睁开眼睛。

就连费卞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缓缓低下头，看着盔甲上被巨力撕开的口子。索尔面色如常，却避开视线，不愿去看那下面的伤口。那真是一幅可怕的景象。费卞只在生死间多徘徊了片刻就颓然倒地，胸前被火焰灼过的伤口没流一滴血。

“还有人反对吗？”安娜问道。

转眼间，其他人都跪了下来。索尔被这番表演震住了，一时失神，奥列弗赶忙拽着他跪下，自己也吓得呼吸急促。哪怕面对艾莎时，他们也不曾如此恐惧。然而，这正是她的能力，索尔心想。只是现在更强了，他以前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甚至刚才爆发的魔法余波都叫人难以抵挡，那种压倒一切的压迫感几乎令他窒息。

“你要独自反抗我吗……阿列克？”

阿列克依然昂首挺立。

“我宁可死，也不会陪你演这出闹剧。”阿列克断然道，“你是谁？不管你是谁，你假装安娜的演技真是糟透了。”

安娜一脸受伤的表情。“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你，我，还有汉斯。你们俩一直跟在我身边。我或许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安娜，但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

“合作干什么？”

阿列克指向费卞，安娜一言不发。

“我不会参加。”阿列克拔剑出鞘，旁观的索尔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面对这可怕的噩梦，这位年轻的王子竟是如此坚定不移，多么愚蠢，又多么可敬啊。“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你把安娜怎么了？”

“……我说过了，我就是安娜。”

“你以为我是白痴吗？”阿列克嗤笑道，“安娜从不会杀人，更不会用武力逼迫任何人向她低头。怎么，你真以为你有什么地方和安娜相像？”

愤怒扭曲了安娜的面容，她片刻之前伪装的完美形象瞬间崩塌。在悲剧不可避免地降临前，索尔只来得及瞥了阿列克一眼，他不知道阿列克是否早有所料，因为阿列克脸上毫无惊讶之色，有的只是一片坦然。阿列克箭步上前，安娜抬手向下一劈，一道冰弧就击中了阿列克，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索尔只能看见冰雪从他胸口扩散到全身，转眼就把他整个人冻了起来。这时候阿列克才刚踏上台阶，冻僵的手还举剑保持着进攻的姿势。阿列克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在空中凝成一团白雾，然后他定在原地，变成了一具冰雕。

“那你呢，汉斯？”安娜问。

汉斯默默注视着雕像。看到他眼中燃烧的怒火，索尔几乎以为他会步阿列克的后尘。但汉斯缓缓松开紧攥轮椅的手，长叹一声，向安娜低下了头。

“愿为安娜女王效劳。”汉斯说。

安娜微微一笑。“非常好。我是否该相信其他人也一致同意？”

大殿里响起一片宣誓效忠的低语，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你们都退下吧。”安娜说完，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索尔再多留片刻。”

其他王子纷纷离开王座厅，仿佛这不过是马库斯主持的又一次庭议。不过他们全都步履匆忙，没有一点平日的稳重，可见逃跑的心情有多急切。索尔站在原地，一心只想和他们一起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只要不是跟这个占据安娜身体的怪物共处一室。

安娜咂了咂舌，索尔差点跳起来。

“为什么不吭声呢？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见索尔抬头，安娜放声大笑。她语调上的突然变化让索尔大吃一惊，接着他意识到，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刚才的王室风度不过是掩饰疯狂的伪装而已。“得了吧，我知道你比那聪明得多。你肯定有点想法的。”

多年的经验告诉索尔，尽管她话是这么说，但现在还不到他开口的时候。

看他不上钩，安娜似乎颇为失望。

“你对我真是忠心耿耿。”安娜嗓音里带着深深的感激，却又透着嘲讽，“虽然你也不是一直都知道，但你最近还是发现了，对吧？多亏你的沉默，这个秘密才守了这么久，让这一切有了可能。”

安娜歪过脑袋，久久地注视着他。

“看来我是对的。”索尔低语。

他曾一度相信古斯塔夫就是巫师。可当埃德蒙病倒后，索尔负责照顾他，却发现埃德蒙的身体受过严重摧残，虚弱不堪。那和艾莎的病症非常相似，很像是制造了圣骨匣的人才有的病症。当他想把这事告诉艾莎时，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魔法契约迫使他保持了沉默。

就是在那时候，索尔明白了埃德蒙才是幕后黑手。

“也不全是。”安娜招手示意他上前，索尔强忍着厌恶乖乖照办。“你应该明白你是在为谁效力。弄错效忠对象是不能容忍的。”

“那我是在为谁效力……？”索尔有些狼狈，“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的没有错！”安娜说，“但埃德蒙已经不复存在。埃德蒙和安娜已经融为一体，你也不再为埃德蒙效力了。剩下的只有安娜。只有我。”

索尔点点头。此刻他站在高台下，距阿列克只有一步之遥。看到他鲁莽的小弟被冻在冰里，着实叫人难以释怀。倒不是说他俩之间有多少兄弟情谊，但在这一大家子里，阿列克已经算是好相处了。

“哦，他还活着。”安娜咧嘴一笑，“阿列克将对我非常有用。还得花点功夫，不过我相信我能……说服他。”

“你要对他怎么样？”

“怎么，我想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安娜大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会问的是其他人呢。哦，照我看，对那你所谓的爱，艾莎终究还是说对了。”

“艾莎她……？”

“还活着呢。”安娜说，“别担心，我会履行协议的。我答应过你，等这件事结束，她就归你了。”

安娜招手示意他跟上。

想到他很快将看到的景象，索尔害怕起来。

*

翻译：JacieNL、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