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向着天际无限延展的顿河,粼粼波光闪烁在地平线间。
愈行愈北,空气也似乎开始变得寒冷而沉滞。
远行的骑兵们终于感受到些许家乡气息。阴沉,寒冷,凝重,这片极北之地无时无刻不氤氲着让人不快的气息。夏日在暴雨冲刷下四野都是泥浆味道,冬日坚硬的土地覆盖上层层寒霜。
是啊,这就是卡西姆公国,这就是俄罗斯的北方。
绘里摘下覆面盔,看着不远处依稀浮现的村社楼阁。
快要到了,不远之处,就是卡西姆公国的都城:科洛姆纳,其意为两河交汇的城市。
苍空色的眸子里,映照的却是名为希的异端少女。
阿尔泰大公对于“异端”的处置下场,不问可知。绘里从年幼时起,就在噩梦中无数次见到排布在科洛姆纳门口的刑架,或大或小的“异端”被悬挂其上,层层包裹,纵火焚烧。令人作呕的焦味久久不散,如附骨之蛆般萦绕大公周身。
不愉快的回忆层层包裹绘里,金发的百夫长难以忍受般跳下马来。营火在不远处闪烁,士兵们的叫嚷声此起彼伏。从村子里抢来的食物真是多,他们吃了一路都还有剩。
这是最后的一次宿营,明日,她们就会到达科洛姆纳。
明日,她就要把希交给大公。交给那个只有两块面包高,气味像焦油一样的纵火狂。
明黄色的营火在绘里面前跳动,飞扬的火舌扭曲,弯折,竟是火刑架的模样。
她看到火焰肆无忌惮的喷涌激荡。
她仿佛也看到紫发少女娇弱纤细的身影,被火焰沾染的模样。摇曳间有种病态的色彩,晕染出紫色的弧光。如针似箭,夺目闪亮。
这幻觉像是敲打着铁砧的锤子,在绘里身边来回轰响。
不能容忍。
决不允许。
绘里默默地咬住嘴唇,一丝铁锈色在舌尖泛起。
她清楚如果自己奉命行事,希所面临的结果。
她也明白如果任务失败,自己将要迎接的终末。
阿尔泰大公从不是一个怜悯属下的君主,因为一时怒火而被穿刺在城墙上的百夫长,怕是不比他烧死的异端少几个。
深沉的寒意弥漫在空气中,侵削着绘里的肌肤。
这是恐惧吗?是啊,无论如何都会害怕吧。害怕着痛苦,害怕着死亡,害怕着不可知的命运。
但这是绘里此刻,心中真正想要的事情。
她绕开篝火,牵过自己那匹白色骏马,像是发泄一般,将肉干、水瓶、葡萄酒扑通通丢进马鞍上的布袋。
沉湎于酒肉之中的兵士们,对百夫长的举动毫无所知。
入水月光下,绘里一把拉开囚禁异端的笼门。
——会骑马吗?
不及听到对方的回答,绘里一把将她纤细的身体抱起,放到马鞍之上。
触手可及的,是要融化般娇弱的身体。在她面前的,是对方露出惊讶光芒的翡翠色眸子。
——听到了吗?离开这儿,向着南方一直走,走,走,拼命走,不要回头!这儿不管是哪里,都没有你可以活下去的地方!
对方回答了什么吗?
她用那独特而柔和的声音说了些什么吗?
她喊了“绘里”吗?
天旋地转的波乱之中,绘里来不及考虑。篝火被扑灭,士兵们叫嚷着追逐逃犯,向坂扯着嗓子高声大叫,整个宿营地被呼喊的暴风笼罩,而绘里的眼中,只有在明朗月光之下,驾驭骏马远远离去的身影。
她那紫水晶色的秀发飘拂开来,为这月夜染上一抹迷离而美妙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