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像我希望的……哪样？”陵游疑惑地皱眉，不解地看向夜一——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假设的，但她却是并没有希望鹿耳要怎么样的啊。因为，对她而言……鹿耳就是鹿耳啊！

“嗯……”沉吟了一小会儿，夜一才试探性地低声道：“是哪样呢？比如说，她并不会像你对她那般地对待你，也不会把你真正当做是可以托付之人一般地去依赖，当然更不可能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位过客，罢了。”高傲地扬起了下巴，夜一望着陵游清亮而又稍显淡漠的眼睛，冷冷一笑。

“嗯。”看着夜一略带嘲讽的神色，陵游却是轻轻地，如此应了一声。

“……”夜一因对方一点儿也不合作、完全不失望、也不沮丧的态度而略带不满地挑了挑眉，继续说了下去：“也就是说，无论你付出多少，情况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从来都不存在等价交换，因为感情就是这世上最最蛮横、没有一丝道理可讲的东西。”

见夜一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还有意无意地扫了自己一眼，似乎是在等待自己发表什么评论一般的样子，暂时想不到要说什么的陵游便只好再次“嗯”了一声以示自己有认真在听。

说出口的话还是完全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夜一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只能将自己想表达的意思更直白地道出：“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看着夜一陡然凌厉起来的视线，陵游迟疑了一下，才微微点了点头，赞同地道：“嗯，你说的有道理。”——虽然其中有几句，她直觉自己应该是没有能够完全理解夜一隐含的意思。不过总的来说，对方倒是的确也没有哪里说错就是了。

“……”在陵游与往常无异的、淡然平和的神色之下，夜一略感受挫地撇了撇嘴，怀疑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刺激的对象……难道是她误解了陵游对那人的感情？！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夜一无奈地道：“听我这么说，你就一点儿也不生气？”

“气什么？”陵游闻言立刻不解地如此反问道——她并没有觉得有哪里是需要她生气的啊。

“你真的……”忍了忍才将后半句咽了下去的夜一，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了陵游半响，改口道：“从来都没有期待过你家那位大美人对你，是唯独对你，与众不同？”看着陵游漆黑清润的双眸，夜一收敛了面上不正经的神色，颇为认真地问。

“鹿耳对我，本来就和对别人不太一样啊。”陵游缓缓敛下眼睫，细细思索了一阵子后，如实回答道。

见陵游一脸坦诚的神情，夜一不免也来了点儿兴致，便带了一丝笑意地轻声问道：“何以见得？”

“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太好意思将这种事情说出口的陵游，在夜一毫不遮掩、并且是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她的那种探究目光下，只好无可奈何、声如蚊呐地解说道：“鹿耳那个人，对别人都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却偏偏会对我生气，会很爱撒娇，会在我面前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黏人、偶尔不讲道理……明明对别人就很宽容。”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什么，陵游略带无奈地浅浅一笑。只是她随后抬头却见夜一正似笑非笑、一脸调侃地将她望着，于是这才反应过来地立刻红了脸颊，不肯再继续说下去了。

摇了摇头，夜一轻笑着垂下眼帘，低声叹道：“这样看来，我在想的那个问题，也许于你们而言，从来就不是问题呢。”而且，她也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家的那只笨蛋小蜜蜂，在对待她们两人时，会如此地满怀祝福了。

看着夜一静静垂着的浓黑长睫，有点不明白对方突然的黯然是从何而来的陵游疑惑地蹙眉，轻声问道：“那你在想的，又是什么问题？”

夜一闻言抬起了头，却是极其突然地、粲然一笑，然后语气轻缓地道：“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啊~”

……虽然不太理解那个问题与自己以及鹿耳有什么关系，但是听出了对方那句话里的受伤意味的陵游，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指昨日与你一起的那位小‘公子’？”

夜一淡淡应了一声。

于是陵游无不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那位小“公子”分明……

联想到之前夜一所说的那一大段（在自己看来稍显奇怪，或者说是莫名其妙的）话语，想通了某节的陵游终于大致猜到夜一是在因何而纠结了。

摇头暗自苦笑着，陵游因不便直接向对方点明——并且也知道作为局外人的她就算是说了对方也未必会认同——于是便只能略带尴尬地轻声问道：“那在夜一看来，她要如何对你，才算是……喜欢你呢？”问完这一句，陵游立刻头疼地扶了额：话说回来，为什么面前的这个人能够如此理所当然、全不害臊地跟外人说出这种“喜欢某人”的句子来啊？而且……为什么自己又会如此严肃地跟对方谈论起这件事情来的？！

“……”真被这么一问，夜一反而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了。

“夜一是希望，那位小‘公子’可以更紧张你，更在乎你，更离不开你，对吗？”陵游无奈地轻笑着道。

“……如果她喜欢我，那至少让我感觉到啊……”夜一皱眉，略带不甘与不满地低声喃喃道。

也就是说，现在的夜一果然还是处在什么都没有发觉到的状态么……既然如此，“她对你如何、是否‘喜欢’你、能不能如你所愿地对待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陵游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然重要！如果不重要的话，她夜一为何还会因小蜜蜂的“一视同仁”而感到痛苦！

“若她做不到，她无法改变自己来迎合你，她无法使自己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你一人的话，那你就会放弃她吗？”见夜一并不回答，陵游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我不会！”无论、无论小蜜蜂如何对待她，无论现在、或者是设想中的将来，要因为这份感情而承受怎样的痛苦，她夜一都从未想过要放弃对方。

“那么，既然如此，夜一还需要犹疑吗？”陵游微微扬了扬唇角，然后望着夜一在回答那句话时便挂上了坚定的严肃面容，略感好笑地反问道。

……

望着陵游不知是在何时悄悄融化了的，不再冰冷淡漠的清雅面容，本想（有目的性的）刺激催化一下对方的感情进展，结果却反而是被对方给温言开解了的夜一不由得略感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随后压低了声音反击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依然会感到沮丧和挫败啊……难道你就不会期待自己的喜欢的人对你更亲近吗？”

并不认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夜一所指意义上的“喜欢的人”的陵游没有回答对方后半句的那个问题，只是在双眸里带了一丝隐隐的笑意地道：“是在遇见那人的时候，夜一就有了那样的期盼吗？”

夜一微微一愣，这才回想起自己首次与小蜜蜂见面时的情景……“也不，是后来慢慢才……”因为爱上了，所以才忍不住索求，忍不住欲念，忍不住对她的渴望。

“所以，即便她没有对你存有依恋，你也依然喜欢上了那样的她，不是吗？”陵游轻声细语地问道。

“……”夜一沉默了。

“现在她并没有改变，她对你一如既往。那么，你到底是因何而不满足呢？你又是因何……而在隐隐地抗拒着这样的她呢？”看着夜一沉静了下来的面容，发问的同时，陵游自己也因为无法完全理清对方的思路而不解地蹙了蹙眉。

“……”只顾着埋怨与生气却从未想到过的一点，被陵游的这个问句，一下子挑明了。夜一哑口无言地张了张嘴，又默默地闭上。因为夜一这才发现，原来变了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啊。

——不过这其实，倒也怪不得她。不能说夜一迟钝，只能说性子豪迈奔放、向来都是只管朝前而从不在意身后被自己有意或者无意地丢弃了的那些东西的女（汉）子夜一，本来就是很难有那些细腻迤逦的心事、并且能够做到面面俱到地去理解分析的……更何况是面对着突如其来、从未遇到过的感情的时候呢？

“为什么，在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偏偏要比对待常人更加地苛刻，要求得更多呢？”放弃了继续思考那个难度过高的问题的陵游，最后只能叹息着如此问道——算了，理不清便不去理了吧……时间总会给出答案的。

“……”夜一静静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颤：所以，不是小蜜蜂的，而是自己的错吗？是自己太任性，太不讲道理了，对吧？

“若是喜欢一个人，那在还没有得到对方同等的喜欢的时候，可不可以更耐心一点，更努力一点，用尽全力地、让自己做得更好呢？”看着夜一的金眸，陵游神情温和语气诚恳地道。“而且，对自己喜欢的人，也有点信心吧。她绝非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不是吗？”——就更别提那位小“公子”还是明明就对你动了心了的（虽然那位小“公子”看起来好像的确是有点，怎么说呢，隐藏得太好、将自己和对方都骗过了的状态？）……只是夜一既然还没有发现这一点，那陵游也不好明说就是了。

看着陵游唇角勾起的那一丝浅淡的微笑，夜一也忍不住地、感怀地微微一笑：陵游没有说错，是她自己太心急了。

一开始就是她夜一先擅自喜欢了小蜜蜂的，那么她又怎么能够责怪对方不够敏锐没有同等的回应呢？更何况，她最初喜欢上的，本来就是那个好像什么都不懂但实际上却是胸中自有丘壑，并且同时（居然）又纯良温和、无害无争的小蜜蜂。对方没有冷待她，还一直为她着想，对她始终那么温柔……所以，其实根本就是小蜜蜂把她给宠坏了！让她变得贪心、任性、骄纵。

真是的……

好在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真正该做的，不是不断地要求、索取，而应该是去付出、给予，用爱去换取爱；

就像在她曾经下定过的决心中所包含着的，要好好照顾小蜜蜂，要对小蜜蜂好，要给那个明明善良柔软却总是在用冷漠淡薄的冰凉态度面对自身的小蜜蜂温暖一样；

说过的话，下过的决定，做过的梦，等过的人，是不应该被遗忘的。

而且，仔细想想，她其实也并不需要小蜜蜂在面对她的时候做出什么刻意热情的回应。她喜欢对方本来的样子，或者说，她喜欢小蜜蜂所有的样子。因为她知道，无论小蜜蜂表现出来的是怎样的态度，做出来的是怎样的举动，那个她爱上的、傻傻的，对认定的人很好、甚至是太好了的，反而会经常忽略了自身的，笨蛋小蜜蜂，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是啊，她认输了。

——原来她夜一，早就已经离不开她家的笨蛋小蜜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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