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話「真實的世界」
眼前的世界失去了色彩。
毫無意義、毫無實感,甚至連站在這的我是否還活著都無法判明,因為這世界冰冷地像是地獄一般、炙熱地像是煉獄一般。
眼前母親的微笑漸漸僵硬冰冷,然而我手中的鮮血依然炙熱到讓人難耐。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
曾經,我愛慕著她。
曾經,我憧憬著她。
對她的仰慕之情,至今還存在在內心深處,沒有絲毫的淡卻。
不應該是這樣……
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即使想要否定,努力的想要否定,現實的景象卻無法讓我逃避。
手中的血不是別人的,是我所敬愛的那個偉大的女性。
我……親手殺了母親。
我親手殺了母親。
親手殺了母親。
意識到這點的我,只能無力的癱軟在地,浸沒在她的血泊之中。
即使痛苦的嘶吼,聲音也傳達不出去。
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沒用無能的我能夠殺了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那樣完美的女性不可能會敗給我這樣沒用的廢物才對……
這不是現實,只是一場荒謬可笑的夢……我才是最沒資格存活的啊!
為什麼不親手殺了我,為什麼殺了妳的是我?
吶,回答我啊?
快起來,快起來啊!
無力站立的身軀,只能用盡雙手的力氣,拖著身體爬到她的身邊。抓起她的衣領,想要讓倒地不起的母親起身。
「起來,身為至方王的妳不可能那麼弱小的不是嗎?起來,快點起來殺了我啊!不要再演這齣可笑的戲碼了,真是夠了!母親,妳是那麼的強大、完美,不可能會死亡的,不可能被我這種程度的廢物殺了的,起來!起來嘲笑我的弱小,起來殺了反逆妳的女兒,快點起來……」
毫無動靜。
無論我怎麼拉扯,她都沒有任何動靜。
不可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嘶吼聲中充滿血腥的氣味。
從嘴角溢出的血紅,無法讓我感受到溫度。
在這朦朧而冰冷的世界,在這失去月光的永夜,我究竟……要如何前進?
誰能告訴我?
好冷……
彷彿死者一般,冰冷的體溫。
我一直以來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努力著?我一直以來是為了什麼而前進著?
我的世界還存在著什麼?
如果能夠輕易的殺了自己,那該有多好?
如果能夠有舉起兵刃的力量……如果能夠將兵刃貫穿自己冰冷的心,流淌而出的鮮血能讓我再次感受到溫暖嗎?
誰能告訴我?
失去一切的我,該用怎樣的理由繼續前進?
好冷。
好冰冷。
除了手中母親的鮮血外,這世界彷彿永恆寒冬般、彷彿紅蓮地獄般冰冷。
我……
為了感受到溫暖,啜飲了摯愛的母親的鮮血、啖食了深愛的母親的骨肉。
好溫暖,好溫暖。
沒錯,母親還活著,只要將她的身軀、她的軀體據為己有,就能在屬於我的世界生存著。
只要有她在我的身邊,我就能繼續前進。只有她能帶給我溫暖,讓我遠離寒苦。
母親是屬於我的。
不會留一絲一毫給那些蛆蟲、不會剩一分一寸給這片土壤,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是我的!母親的全部都是我的!
她的血。
她的肉。
她的骨。
她的名字。
她的靈魂。
她的意志。
她的精神。
她的理想。
她的一切一切都將由我繼承,全部都是我的,我是塔芙.伊奈里!
♀ ♀ ♀
「呵呵,呵哈哈哈哈!」
眼前的地獄沒有讓血族之王感到絕望,而是愉快地笑了:「終於能夠理解了呢,伊奈里!貴方也終於理解世界的本質了嗎?和妾身一同,墮入名為『世界』的地獄了嗎?呵呵呵,呵呵哈哈哈!沒錯、沒錯唷!就是這樣!這才是披著偽善外皮的此世真實的面貌。真是太令人愉快了呢,伊奈里!那麼,就和妾身一起在這地獄中起舞吧!」
「世界是一個舞台--啊啊,我就陪妳跳支舞吧,與這舞台相襯的血色狂舞!如何?妳應該也同樣感到狂喜吧,血族之王。」
只是揮舞就足以將空氣染黑的不祥之劍。
擁有勇者之名的她,擁有血狐之王血統的她,卻操使著與身分不符的災禍之劍。
不,在那之前她的本質就十分可議。如果是先前那充滿光輝的黃金稻野或許還十分相襯,然而現在她的內心、她所創造出來的世界(稻荷聖界)卻是如此汙穢不堪,連魔鬼看了都會為之搖頭。
不過,吸血鬼倒是認同了。
血族之王夏璐珞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內心的狂喜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臉上。
「『同樣』感到狂喜嗎?果然擁有這種世界的貴方也是同樣的呢,與妾身擁有相同的冀望。」
大概是遭遇知己的喜悅吧?她興奮地射出了數百支魔劍,從四面八方往伊奈里夾擊而去。
在極度接近目標的時候,那為數上百的魔劍瞬間放出了閃光,集結融合成十個紅色投槍,接著一個個放出如同核彈般的轟炸,大爆炸引起水蒸氣極度壓縮而形成蕈狀雲--那是『突斬教囚之王』與『血貫聖主之王』相結合的應用技。
如果是最初的『稻荷聖界』大概能抑制住這種攻擊,讓它的威力降到最低,然而很可惜現在的『稻荷聖界』已經不能稱為聖界了,其汙穢的程度連魔族領域都無法與之比擬,也因此不要說壓制血族之王的攻擊,還反而增強了它的威力。
伊奈里創造出來的空間受到瞬間的巨大輸出而碎裂,碎裂的『天空』隱約能看見稻荷聖界之外的景象。
因為是創造出來的虛偽世界才會輕易被摧毀嗎?還是說夏璐珞剛才的攻擊擁有足以破壞空間的程度?如她所言,『血貫聖主之王』確實是她最強力的技能,然而,究竟能強大到怎樣的程度?剛才的應用技已經是最大輸出了嗎?
要不是伊奈里的高速足以在短時間內離開轟炸範圍--那幾乎相等於十個核子武器的轟炸面積--可能早就化為塵埃了,以那樣的威力來說已經不是等級的問題、也不是物理或是魔法防禦所能抵禦,就算比夏璐珞高個幾等……不,縱使高幾十等也很難正面抵擋吧!
「伊奈里,貴方究竟是殺了什麼才體會到這樣的世界(地獄)的呢?」
「嘛,是殺了什麼呢?多到我自己也數不清了,唯一記得的只有一個--我將地獄通往天國的階梯給殺了。」
「哦?與妾身不同,是先墮入地獄才殺了階梯嗎?」
為了避免她再次使用那種程度的攻擊,遠距的交戰瞬間縮短。當然,這是伊奈里方面的考量,以夏璐珞的速度大可以後退拉開距離,但她並沒有那麼做,因為她知道自己剩餘的魔力量已經不足以再次施放那種技能,因此夏璐珞也選擇短兵交接。
無法彌補缺口,塔芙.伊奈里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稻荷聖界)的控制權,來了嗎?反撲……塔芙與伊奈里都極盡所能地想要奪回這副身軀,讓她光是抑制體內的力量就竭盡全力,根本沒有能力使用任何技能。
雙方都有著各自的原因而被逼退到絕境,卻仍露出從容的表情,似乎保有餘裕般閒聊。
「沒錯唷,我和某個在天國為了將階梯破壞,而不慎墜落地獄的吸血鬼不同。在那之前我就為了和平,靠自己的雙腳走入地獄,只是做的太過火不小心連回到天國的階梯也殺了。」
在那場戰爭中,將能讓自己得到救贖的希望給殺了。
但即使是那樣的過往,現在的她卻能神態自若地說出口,為什麼呢?明明是自己深愛著的女性。
是因為放棄了嗎?
已經毀壞的事物無法恢復了,那樣的過往無法逆回,人死了也無法復生。因為神蹟死而復生,那是騙小孩的神話才會有的劇情。
正因為是唯一的,正因為是獨一無二的,所以生命才無比可貴。將那可貴的生命抹殺之後,就連神也無法將之復原。
因為接受了這樣的事實才瘋狂。
塔芙.伊奈里最後將母親的一切據為己有,甚至連自己的人格都假冒為母親,但那真的是母親嗎?母親的靈魂真的能在女兒的體內復活嗎?這種愚蠢的事情她自己也很清楚,正因為再清楚不過了,塔芙與伊奈里才不承認這個假冒成母親的塔芙.伊奈里。
「只要把地獄的屍骨堆疊起來,總有一天能夠回到天國。」血族之王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同於塔芙.伊奈里,那是另一種層面的扭曲。
同樣是親手殺了至親的兩人,同樣是扭曲崩壞的她們,卻走向了不同方面的病態。
「原來如此,難怪妳會熱衷於殺生呢?血族的王啊,憑妳也渴望上天國嗎?」
「不完全正確唷,我所希望的是將天國拉進地獄,讓妾身的愛(殺戮)超越神的愛。」
對於夏璐珞來說,能不能回到安穩的日常已經無所謂了。
然而不能只有自己受苦,她所要的是將所有人都拉進與自己同樣的苦難之中,她想讓地獄籠罩三界。
這就是她的愛。
「真是愚蠢。」
「是嗎?」
自己的理想被伊奈里毫無考慮的否決,她卻只是偏偏頭,沒有因此勃然大怒。
塔芙.伊奈里,身為勇者後裔的她卻說出了極度侵犯的言論。
「愚蠢至極,因為『妳的愛』與『神的愛』基本上並沒有任何區別,如此一來根本沒有取代或是超越的必要。」
「啊啦?神與妾身的本質是一樣的嗎?」
「本質是否一樣我不清楚,但是病態的程度是相同的。神愛世人,但若是不接受神的愛,將受洪水沖入地獄……如何?愛不到就毀滅對方,和妳同樣病態對吧?」
「不同唷,完全不同,我的愛本身就是滅世的洪水,正因為是深愛的事物才必須毀滅。」
「但是啊血族之王,世界眾生與神有著最大的不同,同為生命的我們都是平等的,若是擁有殺人的希望的話,也同樣擁有被殺的覺悟了吧?還是說,妳是完全相反的性質?」
「究竟是哪邊呢~?」夏璐珞笑了笑,卻沒有正面回應:「妾身擁有怎樣的希望、怎樣的覺悟,貴方也很清楚不是嗎?因為是相似的存在,因為同樣身處地獄。」
「……別開玩笑了。」
突然遽變的語氣,失去了先前的從容:「誰和『妳』相似了?現在的『我』,就算身處地獄也能得到光芒……!」
♀ ♀ ♀
認真的嗎?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妳這女人……我該稱呼妳為塔芙嗎?只要再給我時間,我就能擊敗血族之王,還是說妳認為憑妳這種廢物有辦法處理這種程度的對手?
更讓我發笑的是,那句話究竟是和誰說的?是對血族之王?抑或是對我?如果是對我說的,那很可惜,我們可是相同的存在唷,我所身在的地獄根本不存在光芒。
「如果要讓妳這種噁心的東西佔據,我還寧願敗給血族之王!另外,妳的地獄有沒有光芒我不清楚,但是我的世界擁有光芒,足以照亮地獄的光芒!比太陽還要耀眼、比月亮還要明亮、比世界上一切的光芒都還要可貴的存在!」
讓我來猜猜吧,愚昧的女人。
妳所說的可貴存在是否名為優依?優依.伊珞祈,啊啊,我該這樣稱呼她嗎?我該如此稱呼我想誅殺的仇敵嗎?
「正因如此,我才無法承認妳,伊奈里也不會承認妳!假冒成我們所敬愛的母親、妄言著殺害我們所深愛的女孩,像妳這種存在沒資格稱為塔芙.伊奈里!」
妳們才是,毫無被如此稱呼的資格。
席多亞大戰的事,妳們大致上都忘了吧?那份回憶是屬於我的,同時也是最重要的部分,相對於只記得前因後果,卻不記得完整過程的妳們來說,我更接近最初的塔芙.伊奈里。
妳也好、伊奈里也好,真的記得嗎?
為什麼不斷祈求著和平而四處奔波?
為什麼身為純種血狐的我們,記憶中卻有個被稱為父親的「男性」?
應該做為我們父親的「女性」是誰?
那麼冒充為父親的男性是誰?
記憶中的優依為什麼死去了,為什麼被母親殺了?然而,現實的優依卻還活著?那麼,被殺了的是誰?
席多亞大戰前,至方王的等級(Lv)都接近200,為什麼戰後繼承的至方王卻只有現在這種程度?戰前那些強大的種族們都去哪了?
血狐滅絕,我們被封印之後的席多亞大戰又是如何?戰爭是怎樣終結的?
不知道對吧?
雖然其中有些答案連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自己所知道的事實比妳們要多上數倍。
只有我知道事實,只有我知道真相,只有我知道這個世界的本質……即使如此,妳們還要認定我是虛偽的嗎?妳們還要自詡為塔芙.伊奈里嗎?一無所知的妳們,只是渾渾噩噩地沉浸在自認的幸福之中,還將比地獄還要深沉的事物當成光芒,真是太可笑了!
繼承母親的意志與理想的是我,理解這個世界本質的是我,既然如此,真正應該存活在這世界上的,怎麼可能是妳們?
「愚昧也好、一無所知也罷,我只要能守護自己身邊的事物就很滿足了。世界的本質?那種東西與我毫無關係,我也對那些無聊問題的答案沒興趣,父親怎樣都好、被殺了的『優依』是什麼都好、席多亞大戰也怎樣都好!現在的我不是血狐之王,只是普通的女人,對那種廣袤到雙手無法觸及的事物毫無興趣,我的雙手……」
狹隘,太狹隘了。
那將會是妳被引導向末路的契機!
「--只要能擁抱我深愛的優依就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