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Side Eil
这几天的新闻,搅扰的城中喧嚷一片
——听说新来的百夫长,放走了大公点名的异端?
——那个东方的混血儿,果然不可信任!
——大公应该把她和那些叛国贼一起钉到城墙上!
嘈杂而恶毒的议论,有一句没一句地灌进幽深地窖。旋即被或大或小的呻吟声淹没。
青石的墙面泛起阴冷潮气,血的味道沾染在空气中。横七竖八的铁栏分隔开狭小空间,左一道又一道涂抹墙壁的是血肉分崩离析后的残骸。
阿尔泰大公的刑房,若在城里说起,十个人有九个要吓掉了魂。
金发的少女遍体鳞伤,像个被弄坏的布娃娃一般,被随意弃置在监狱中央。
原本如羊脂玉般洁白的皮肤,被血污和鞭痕所沾染。浸了鲜血的金发披散开来,不复往日金砂样的闪烁光彩。
阿尔泰大公气急败坏的呼叫声,若深夜惶急的狼嚎犬吠,在绘里身边响个不停。
——你知道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吗?你知不知道本大公委托你去办的事情有多重要?果然是个蛮族的混血,从骨子里就和那些蛮人串通一气!
真的,吵死了。
绘里想说什么,但她没有力气张开口,更没有力气继续听大公愤恨的嚎叫。
为什么要放走希,她到现在也不知道。
只是心中一时的想法。
然而这也是绘里到现在,唯一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星夜般澄澈的天蓝色眸子,映照出百夫长自己的倒影。
她有着罗斯人的金发蓝眼,身体里却流着一半东方人的血液。
似乎东方这个词,在公国中都和征服者挂上了钩。人们惧怕着在伏尔加河的大汗,却不吝于将恶意对着一个孩子施展。
或冷淡或轻蔑的视线交织成网,绘里就在这恶意之网里长大。
不必说被欺凌的事情有多少次,也算不清又有多少次被凭空栽赃。指指点点间,金发少女像个刺猬一样蜷缩起身体,孤立在这世间的恶意丛中。
她学着像真正的刺猬一般,不去看,不去想,放任别人的恣意行为。正如她默默地看着大公将火刑柱四处立起,看着那群杂兵喧嚣抢掠村庄。
将野火踩灭,它会在灰烬中阴燃。
将枯草踩扁,它会埋下种子于土壤。
忍耐的久了,也就有无法坐视的一刻。
说不清当时的感受,也道不明心里之感情。绘里只是完成自己长久而来的心愿。
仅此而已。
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绘里如是想。
大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也没有心思理睬。任那些大公的爪牙蹂躏她的身体,用她的鲜血染红溢出铁锈味的种种刑具。
Side Nozomi
雨后的钦察草原,气息格外清新。
刚刚连夜骤雨,晨光尚未消散,惶急的马蹄声就撕破宁静远远响起。
紫色头发的少女在朝阳下露出身影,一夜奔走,衣衫凌乱,湿透的斗篷裹着少女纤细身体,似是诉说昨夜该有一场多大风波、
似是为疲劳所赶上,少女停下马来,略略站定喘息。斗篷下是被撕的四分五裂的衣服,以及藏在少女腰间,以重重麻布密密包裹的东西。
那是一颗印玺,以罗斯地区不常见的玉石打造,饰以黄金。罕见的东方文字在印文底部勾勒出莫名其妙的形状,那是与罗斯人的字母截然不同的东西。
若是有汉学家,大概是可以顺利地读出上面的文字的——
辅国安民之宝。
读出的同时,也会被吓到半死吧。这是东方征服者们的最高统领,远在大陆另一边的大汗皇帝,赐给宗族亲王的印章。共有七枚,每一枚的主人,都是统治一方的汗。领地广大,兵力强盛。
也多亏没有看到这枚印章,她才能逃过一劫。
名为希的少女微微扬起唇角。
阿尔泰大公的行为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她本来是七位大汗王之一,继承的领地在更南方的桃里寺。只是因为伏尔加河的海未汗身体不适,她才来代替海未管理撒莱圣城,侦知了阿尔泰大公密谋反叛,与北方十字军接洽的事情。
尽管大公的恶行名气不小,然而不明正典刑,毕竟会引起不少非议。考虑到这一情况的希,乔装打扮,带着少数护卫潜入卡西姆公国的边界,试图找到大公阴谋的证据。
之后一夕风云骤变,不知阿尔泰大公如何得到消息,绘里骑兵队连夜包围她落脚的村庄,卫队毫无踪迹,希本人也被对方捕获。
再然后……
希想起月光之下,名为绘里的少女的身影。
想起她为她刺杀意图**的暴徒,想起她飘散如金砂的长发,亦想起她为她包扎伤口,手掌上残余的温度。
以及冒着生命的危险,将她从牢笼里放走。
万事终焉,她已经毫无危险,本来就可以这样,安然无恙地信步由缰,慢慢回到圣都撒莱。之后调兵遣将,把阿尔泰大公捻个粉粉碎。
然而心中层叠的思绪萦绕在希的四周。
那位名为绘里的,金发的百夫长,她将会如何呢?
阿尔泰大公的残酷早有闻名,整个科洛姆纳城池,都有一种烧焦油脂的味道。
她不愿再继续想下去,更不能容忍这样的结末!
像是体会到主人的想法一般,承载着希的骏马陡然加快了步伐,紫发的少女骑士裹紧斗篷,像是要竭力追赶什么一般,几近疯狂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