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冰山来客 于 2015-8-28 15:33 编辑

叁•秋之月

八月秋凉，满院的桂花沁出甜腻的香气，萦绕着整个将军府。月色如水，洒在红彤彤的将军府上，宛如镀上一层金色。

月华穿着鲜艳的大红嫁衣，端坐在铜镜前面，任由周围的丫鬟和喜娘为自己盘起长发，描眉凃脂，点缀珠钗。

王氏坐在一旁，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她一边指点着丫鬟们为月华整理新娘装束，一面时不时地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珠。虽然月华如她所愿地即将嫁给夏家的三公子，但毕竟从今天起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她心中也泛起了离情别绪。

倒是月华只是不言不语地端坐着，安静得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一般。

她眼眸微抬，望向窗外，今天的将军府因为她的喜事，到处都披红描金，一派喜气洋洋。可是三年前，父亲的尸体从边疆运回来的时候，府中上下都挂着惨白的丧布，毫无生气地呜咽着。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一传回来，祖父就病倒了，拖了几天便撒手人寰。

将军府里短短一个月内便出了两起丧事，实在令人哀叹不已。然而府中不可一日无人主事。于是，将军府的家长便由父亲的二弟冯征代替。皇上得知后，顾念冯老将军的功劳，怜惜冯彰战死沙场，冯家朝中无人，于是特别下了恩赐，封了二子冯征为兵部侍郎，做了夏尚书的副官。

冯征为了讨好上司，自然对夏家三公子和月华的亲事关心了起来。因此，冯征虽然也有妻子，为了讨好王氏，却仍是尊王氏料理府中上下的琐事。王氏虽然丧父，却依然拿住了将军府的实权，心中感激冯征，再谈到月华的亲事时，本来心里就愿意，更加同冯征想到了一起。

于是，待月华三年守孝期一满，便为她定下了与夏家的婚事。

将军府突如其来的大变故之后，三年中月华已经将自己的处境看得清清楚楚了。叔叔根本不会替自己考虑。而母亲王氏只有自己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指望自己与夏家结亲后，她有了这门姻亲作为依傍，在将军府里的底气也更足。

家里已经没人会提自己考虑了。所以，她只能自己替自己考虑。

耳旁的噪杂声又响了起来，将月华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新娘妆已成，喜娘正忙着找盖头来准备替自己盖上。王氏则站在一旁，耳提面命地唠叨起了出嫁后新妇该守的规矩。

月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反而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镶金着玉，十分贵气。这是自己十岁的时候，祖父送给自己的礼物。王氏一见她摸出这把匕首，顿时变了脸色，正要张口，却见月华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

匕首在烛光下寒光朔朔，透着一股冷气，顷刻间便将这一屋子的喜气浇得一丝都不剩了。

王氏一口气提了起来，心乱如麻地开口道：“月华，你……”她知道月华性格古怪倔强，生怕她一时想不开，用匕首自尽。

月华瞧了她一眼，将匕首又重新插了回去，丢给身旁的丫鬟，吩咐道：“这把匕首我用不着了，等无语姑娘回来了拿去送给她。”

“是！”旁边的丫鬟急忙接了过去，应了下来。王氏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喜色。

月华扭头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已经是一个凤冠霞帔的美人儿。她从前不喜欢打扮，今日这一装束，姿色惊为天人。可是，她自己看在眼里，却觉得很是凄凉。如果一个人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便像今日的她一样，穿着自己不喜欢的衣服，打扮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要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不过，她心里再不喜欢，也绝对不会寻短见。她还要等着看那些她讨厌的人，一个个的再也笑不出来。

王氏见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心中十分满意，问丫鬟：“什么时辰了？接亲的队伍来了没有？”

喜娘急忙说：“夫人放心，时辰还早，接亲的队伍还得半个时辰才能来呢。”

周围的丫鬟全都左一句恭喜，右一句贺喜地讨好王氏。月华听不下去了，起身说：“屋子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可是……”喜娘刚想阻止，月华已经推开她们走了出去。

“赶紧跟着小姐！”王氏急忙朝身旁的两个丫鬟递了眼色。那两个丫鬟不用她说，便跟着月华走出了房门。

月华是有武功在身上的，她们害怕她一不高兴翻墙跑了，那可就没法向夏家交代了。

那两个丫鬟自然不敢懈怠，紧紧地跟着月华。

院子里蝉鸣声声，十分刺耳。槐树下落满了槐花，踩上去软绵绵的。月华记得花无语刚来将军府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踩槐花。现在，花无语还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出嫁这件事情。因为早在三个月前自己得知这门婚事已经无法拒绝之后，她就以苦修为名，将花无语独自送去了翠屏山。

按照计划，花无语还有一个月才能回来。这样，她就不用看着自己出嫁了。而自己也可以在出嫁的时候冷下一张脸来，不用因为看到花无语而乱了心神。

“咳咳！”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悄然从桂花树的深处传了出来。月华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一阵甜香夹杂在醉人的桂花香气中在四周弥漫开来。那两个丫鬟还没反应过来，便恍恍惚惚地昏倒在地。

“月华小姐。”一个穿着碧色衣服的女子从桂花丛中走了出来。她的衣服和树影交叠，几乎认不出来。

“原来是武神燕云碧造访，月华有礼了。”月华冲燕云碧点了点头，问道，“我上次托付你的事情，可有结果了？”

“你可以放心了。明天皇上就会下旨，让夏三公子随军前往边疆平乱。”燕云碧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塞给月华，补充道，“这是你要的东西。如果一切顺利，两个月后我会去夏家找你，希望到时候你能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一言为定，我等着你来。”月华接过燕云碧的东西正要离开，却被身后的燕云碧叫住了。

“不过，我有点想不明白，我听说夏家三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在京城里也是个人物。他怎么也算是良婿，为何你不愿意呢？”燕云碧笑盈盈地问。

“也许他很好，”月华淡淡地说，“可是我心里另有喜欢的人了。”

“那还真是遗憾，”燕云碧不再多问了，简短地说，“今天人多眼杂，我不能多留，下次再会！珍重！”

一阵风似的，燕云碧悄然消失了。

月华捏紧了手里的纸包，将它塞进了袖袋中。早在她得知婚期的时候，便找到燕云碧，同她说定了条件。燕云碧代表的是朝廷，皇上有意调查夏家，苦于没有内应。她愿意自己嫁到夏家做这个内应，而条件就是夏家若被扳倒，皇上能下一道旨，还自己一个自由之身。

一切都说妥了，自己今天嫁过去，明天夏三公子便会领旨出发，前往边疆。燕云碧给自己的纸包里装的是迷魂药。她只要下在夏三公子的茶水里，就可以避免今夜与他同房。只要熬过今晚，就会好起来。

夏家老爷把持兵部这么多年，手里一定不干净。她相信自己定能在夏家找到证据。只要扳倒了夏家，自己就能重获自由。到时候，谁也不能再勉强自己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大小姐，吉时已到，夏家接亲的队伍来了，夫人叫您赶紧回去！”月华才走了两步，就见几个丫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二话没说地跟着她们回到了房子里。

王氏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才舒了口气。喜娘急忙将盖头给月华盖上，搀着她挪出了闺房。夏家来接亲的轿子就摆在闺房的门口，月华扶着喜娘的手，安安静静地坐了进去。

轿子刚抬出将军府，就听马蹄声疾，一个清泠的声音着急地喊道：“月华姐姐！”

轿中人一怔，撩起盖头，透过轿帘朝外看去，正是花无语骑马赶到了。她一瞧见自己，顿时翻身下马，想要冲过来，却被冯征命令几个武师拦住了。

花无语强硬地挣开武师，正要往这里闯。月华连忙叫来一个丫鬟，耳语了几句。

迎亲的队伍停了下来，那些拦着花无语的武师们也停了下来。夏三公子骑着马靠近了过来，皱着眉看着这一幕。

“你是什么人？”夏三公子身材十分魁梧，傲然骑在马上，不耐烦地问道。

“回禀公子，这位姑娘是我家大小姐的义妹，是来为大小姐道喜的。不过略迟了些，刚刚才赶到。”跟在较旁的丫头口齿伶俐地遮掩了过去。

夏三公子点了点头，淡淡地看着花无语道：“你有什么话快点说完，不要耽误了及时。”

说完，他掉转马头，又骑回了队伍的前头。

花无语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一步一挪地走到轿子边上，对着轿帘低低地说：“月华姐姐，我回来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头被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隔着轿帘，月华的声音从轿子里传了出来：“你为什么提前回来了？”

“我……”花无语眼圈一红，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没想这么快回来，可是再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所以我……”

每年月华的生日，花无语都要为她庆贺。可这一次，月华却让她留在翠屏山上。花无语想了几天，总觉得不对劲，终于决定下山来找月华。没想到一回来就撞见了月华盛装出嫁。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个丫鬟揣着那把珠光宝气的匕首走了过来，将匕首塞进花无语的怀里，催促道：“这是小姐给你的，你快让开吧，别耽误了及时。”

“可是……”花无语还想说什么，却被迎亲的人推开了。

“起轿！”轿夫一声吆喝，迎亲的队伍再度上路了。唢呐喜气洋洋地吹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穿着红袍，喜庆得不像话。

只有花无语孤单单地站在队伍的末尾，心如同被扔进了寒冰之中。她捏紧了手中的匕首，猛地将匕首拔了出来。突然，她眼珠一转，匕首的套子里面分明夹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花无语的心几乎快要跳了出来。她翻身上马，朝另一个方向驶出了好一段距离，这才停下来，将纸条掏出来看。

纸条上是月华的亲笔，上面只有一句话：“在翠屏山上等我，不出三个月，我必到。”

花无语心头一暖，嘴角忍不住漾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同时，心里的一个地方却柔软了起来。同月华在一起快八年了，她实在太了解月华了。哪怕再难的事情，月华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扛起，在自己面前永远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从不让自己担心。不过这一次，她不准备回翠屏山。她决定要留下来帮助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