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idaRyen 于 2015-9-1 23:00 编辑
第十五章 选择与未来
下文中【】代表保密内容,【】后的数字代表相应的密级。
【“作为一种极端少见的魔法类型,灵魂法师属于最为隐秘的人群之一,只在行会高层的密谈中偶有听闻。她们的力量或是来自许愿或是来自练习,但共通点是可以直接改变灵魂宝石的性质,有时甚至可以影响到普通人类的灵魂。曾几何时,这群人在魔法少女同类之间曾经集恐惧和崇敬于一身,她们的力量既能做出令人发指的恶行,也能达成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比如绝望的相互转移、比如让灵魂脱离身体,比如让灵魂陷入静滞,诸如此类。”】⑤
【“在行会出现之前,灵魂法师的生命通常极为短暂,往往会因为附近的魔法少女对她们力量的恐惧而遭到残酷围剿。那些活下来的人们则学会了如何应用力量保全自身,最后往往会变得极为强大。其中的绝大多数都失去了理智,变成了污染着前行会世界的疯狂法师。”】⑤
【“由于她们常常需要面对着恐惧和疏远,行会领导层煞费苦心地帮助手下的灵魂法师们隐藏了身份。其中很多人都可以合情合理地划分进其他魔法类别。她们掌握的力量在作为魔法少女的日常生活中往往并无必要,而那些魔力更加成熟的人则被悄悄送进了那些她们可以发挥所长的地方,比如灵魂卫队,比如暗之心,比如政府关系部。在之后的那些年代里,心理卫生部大量借用着灵魂法师的力量,用来让重伤女孩的宝石们保持休眠,以便坚持到她们身体治好的那一刻。而现在灵魂法术最为常见的应用就是给灵魂宝石嫁接上新的克隆体。”】⑤
【“作为一种魔法分类,灵魂法术与读心操心属于近亲,也和一系列效果类似的零杂魔法有所关联——比如身体交换。纯粹的灵魂法师——也就是那些籍由许愿得到力量的人——极为罕见。大部分持有者的灵魂魔法都是从她们原本的相关力量派生而来,其间往往需要经历数十年的开发锻炼。纯粹的灵魂法师往往也会花费同等的时间走上相反的道路。”】⑤
——摘自《行会分类指南》
下文中【】代表保密内容,【】后的数字代表相应的密级。
【“自打行会成立之初,各种记忆操作魔法就已经有所应用,同时也打开了与之相关的争议历史。作为一种实用能力,此类魔法在强大的心灵法师之间受到了很大的重视。但就算在行会最为早期的那些成员之中,施法引起的伦理问题也老是显得颇为扎眼。这也成为了行会领导层之间最早出现的争议话题之一。”】⑤
【“尽管如此,但这种能力的实际用途也是无可辩驳的——碍事的警方搜查,令人不快的政府监管,看见了太多东西的未契约者——这一切似乎都变成了举手之劳。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法术往往可以让陷入绝望深渊的少女们直接忘记造成绝望的原因,从而保全性命。”】⑤
【“上述这些问题最终导致此类法术受到了严厉的监管。在官面上,任何记忆的清除都需要秘密行动子委会或者暗之心的批准。不过在实际操作中,这些规定往往都会拥有很大的弹性,而‘调整’程度的记忆法术也在行会上下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乃至滥用。心理卫生部、政府关系部和暗之心都曾牵涉其中。秘密行动子委会在遇到最为极端的案例时确实也会介入,但这些案例都需要对特定人物进行数量巨大、足以撼动人格的记忆修改——也就是所谓的‘格式化’。反过来说,大家对于清除——或者修改——特定一件次要记忆的行为则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⑤
【“我们也必须要澄清,对于魔法少女或者事后签下契约的人,所谓的记忆清除其实更多地只是记忆压制。尽管强大的读心者可以藉由繁复的操作从非契约者的脑中永久性地移除一段记忆,但时常会有签下契约的少女渐渐拾回似乎尘封已久的过去。这种现象甚至已经到了令人头痛的地步。对魔法少女施加的记忆封印都是强力心灵法师的妙手施为,而且事后也必须避免让受术者接触到和缺失记忆有关的东西。”】⑤
【“目前还不清楚为什么清除记忆会如此困难。有人猜测记忆属于灵魂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对魔法少女来说,仅仅摧毁相关的神经回路并无法阻止灵魂宝石把它们重新长出。就算在非契约者之中,想要借助魔法永久消除掉一段记忆都并不容易,只有经过专门训练的心灵法师才能做到。”】⑤
——摘自《行会魔法指南》
走下飞机,良子心不在焉地挠着脸。
恐怕还是不要乱碰为好,克莱丽丝指摘道。可能会暴露身份,更不用说一不小心还可能会把那东西碰掉。
哦,对,对不起,她说着,嗖地一下把手缩了回来。可能动作有些太急了。
脸上贴着的小金属棍是麻美送她的礼物。这个微型全息投影仪可以对她的脸型进行微妙的调整,让她在外表上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和志筑良子颇为相似,但又明显并非本人的家伙。人脸扫描得出的结果也会变成另一位14岁的魔法少女,那个身份也会拥有合理的原因乘坐商业航线现身此地。一开始她还害怕会找不到这样的人,但之后才发现她的亲戚里面就可以找到一大堆。现在她的伪装身份就是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远房姨妈。
当然,真正的关键还是因为她需要在旅途之中隐姓埋名,以便躲开媒体和渐渐出现的粉丝团。如果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伪装身份,麻美也跟她保证过她们会伪造一个全新的身份加入执政体的数据库里。
这大大降低了她对执政体数据库的信心,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相当巧妙,甚至可以说很酷。她在从新加坡太空梯过来的飞机上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用全息娱乐台欣赏着自己的新外表——她觉得这位阿姨肯定比自己继承到了更多的美貌。
她在过道侧面又停了一停,在窗户上寻找着自己的倒影。
你太神经了,克莱丽丝说。看起来没问题的。
他们肯定会认不出来的,良子说。这太过分了,好不容易回来看他们一趟,但我却甚至都不能使用自己的相貌。
就一小会儿,克莱丽丝安慰说。他们得到过通知。我说行了,你要是再磨蹭下去就会有人觉得不对劲了。
良子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她什么都没说,不过她很感谢克莱丽丝的支持。
我今天把吐槽度的条儿拽低了,克莱丽丝说着,再一次显示了她随意截获良子思想的能力。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宿主。我总得照顾着你点儿。
真是意外地令人心暖啊。良子说。我是不是应该——
行了。
克莱丽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幽默,也带着一种……呃,暖意,但比平时的类似感觉要强烈许多。
你是在操纵我的感情吗?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个明白。
我只是跟你共享了我的感受。你知道吗?我们在设计上就和宿主间有着感情上的联系。我其实就是你身上一坨棒球大小的克隆体,充满了母性,还会分泌催产素。
良子低头看了看,走上了一辆摆渡车。身后的行李也自行爬到了车上。
我实话实说吧,她说。你那说法可真够怪的。你会不会——
没错,是有点怪。换个话题吧。看起来执政体已经组建了一个制作委员会,准备拍摄一部以虫洞任务为主题的电影。他们想知道你会不会同意帮忙。尤其是在你下次回地球的时候。
良子叹了口气。
我能不去吗?她撒娇说。
*他们*固然不能强迫你,但别人可以。而且我想你应该也记得你收到的最新命令——
‘对执政体的一切公关宣传活动进行全力配合。’良子复述着。‘注意平时言行,不要失了一名人类英雄的体面。帮助在公众之间建立一种庆祝胜利的激昂情绪。’
她的脑门直接砸到了窗户上。她对这些可没有什么好感。
把脑门靠在窗户上并不是非常‘体面’的行为。别人都看着你呢。
我不是在休假吗,良子嘟哝着。
现在的额外假期是你答应执行上述任务换来的。
我可不记得我有‘答应’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都是他们强加于我的。
很多人都恨不得跟你换一换呢,克莱丽丝提醒说。况且也没有那么糟糕。你会上电影的!会有大明星来扮演你的角色!想想吧:你的朋友们都能看到——
我可不想继续这种想象了,她哼了一声。
良子……
看到摆渡车快要到了候机区,良子终于重新坐直了身体。
别用那种声音好吗?她请求道。跟我妈似的。但你用的却是我的音色,这会让我很困扰的。
接着车门打开,良子跟着别人挤了出去。
她直接走向了内部地图上的家人位置。他们正在一个比较幽静的包厢里等候着她的到来——毕竟之前也出过记者跟踪名人家属的事情。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不用非得跟家里人介绍我的存在,克莱丽丝再次截获了她的思考。至少不是现在。我又不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但你就长在我的——
真的没事。我可不想搞到那个地步。太尴尬了。
然后良子就放下了这个话题,因为她已经到了。
她原地呆站了一会,面对着父母和外公,门在身后自行关上。父母正坐在一张长桌的两头,而同时得到休假的外公比她回来得早了一些。
其实只过了两周,但是——
接着,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安全地点,她关上了那个伪装模块。
“妈妈!”她大叫一声抱了上去,音量甚至超过了自己的预想。
两人拥抱良久,妈妈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
“我一直很想你,”妈妈说。“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
良子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放开了手。
她转向爸爸的方向。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过她也理解到了这个动作的含义。一时间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品味着浓浓的亲情,抬起一只手抹去了眼前的湿润。
打破这个瞬间的是两人间某些细微的肢体动作——还有她外公些微的不快表情,以及父母之间隔开的异常距离。
“你们——”她开了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
母亲喜极而泣的表情抖了一抖。
良子感到克莱丽丝身上传来了某种僵硬的期待。尽管当前的状况并不合适,她还是跟她问了一句。也许战术电脑已经理解了状况。
我也搞不清楚,克莱丽丝说。不过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你其实应该已经注意到了。
她妈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眨了眨眼。
“之前我们没让别人告诉你,但现在已经不可能再瞒下去。我想你也够成熟了吧。”
良子对上了她的眼神,然后环顾四周,看着突然变得一脸沉重的父母。
她妈妈叹了口气。
“我们离婚了,”她说。
是协议离婚,双方自愿。
正如昨天一样,这句话依然回荡在她的心灵之中。出于某种无法捉摸的原因,这让她感到深深的不安。
她为什么没有料到这一切?回头看来,之前的迹象早就十分明显。吵架、不时出现的恶语交加,缺乏浪漫的漠然——
不,未必真的如此。克莱丽丝的说法是什么来着?事后诸葛亮。那些迹象只有事后看来才会显得明显。现在她成为最后得到消息的一方也是出于父母的意愿。讽刺的是,他们居然还能在这种事情上合作愉快。
至少这是她安慰自己的说法。这么说感觉会好上一些。不过她内心中坦率的一面也很清楚,自己其实只是在掩耳盗铃。
总之,她没能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家,见到那幅熟悉的街景,或者躺上那张熟悉的床铺。现在她只能呆在爸爸新家的窄小会客室里。原本的计划是在地球上的休假期间让她待在她妈家,但是她外公已经把那里占上了,拥挤的見滝原市也并没有余力为偶尔回来的那些市民留下额外的居住空间——这也是为什么她父母没能保住原有住宅的理由。
所以就只能来她爸这儿。尽管他明显花了一番心思布置,但这里怎么看也还都是一间单身公寓。或许换了别人会觉得一个一百多岁的人怎么也应该能做得更好一点,但她并没有对老爸做出太高的期待。她父母把她留在家里的东西——包括她所有的衣服——都搬了过来,让她可以随时取用,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也对此满怀感激。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已经分崩离析,只能从头再来。但这不正是她自己先前所向往的吗?
当然,克莱丽丝并非是毫不知情——她不知道离婚的事没错,不过她知道两人之间早已不和。但良子也很难责备她。毕竟,她又能——
“良子!”
良子摇头驱散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抬起头来。她爸正从汽车外面打量着她,一脸担心。
“我们到了,”他轻轻地说。
说着他对她伸出了一只手。他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情,而这也足以让良子微微一惊。
不过她还是握住了那只手,让他搀着自己下了车。
她抬头看了一眼。钢铁、玻璃和石材构成了普罗米修斯所的正大门,在太阳底下显得光芒闪烁。
“良子ちゃん,你没事吧?”
“爸,我没事,”她说着笑了笑,想让他放下心来。“咱们进去吧。”
她率先走进了门洞敞开的大楼,不过她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走在前面,因为她没有权限访问大楼地图。
她爸很快就追了上来。她跟着他走了一程。
她感到有些愧疚:现在她站在这里,正准备参加亜紗美的复苏手术——或者说复活?但她却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已经被父母的事情填得满满,甚至没有对今天主角的那位少女感到担心的余地。
严格来说,军方的科学家和心理学家并没有找到亜紗美的宝石状态为什么会突然崩溃的确切理由。他们只是做了一个猜测。
良子知道的比他们多,尽管她从没有说出来过。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亜紗美新身体复苏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但她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她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的一切行为都会是感情用事。
“良子ちゃん,”她爸爸再次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在我说来可能不太合适,但我对事情变成这样感到非常抱歉。真的。”
“没关系,”她嘟哝着。现在她还不想提起这件事。
“良子ちゃん——”
“我说没关系!”她爆发了出来,但声音比自己原本的预想要尖刻很多。
她发现自己不觉之中已经在走廊正中停下了脚步,正和父亲四目相对。谢天谢地,周围刚好没有人。
“我——爸爸,现在先别提这个好吗?对不起。”
两人呆站了良久,接着她爸转过身来,继续前进。
“好吧,”他说。
两人钻进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毫无特征的拉门,三五成群的技术员在里面走来走去。
“这是我们做宝石复苏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RFG (Revive From Gem),”她爸心不在焉地解释着。“大部分女孩子的备用身体都存放在她们的前线岗位附近,复苏手术也会在殖民地或者太空船上直接进行。不过很多人在这里都存有第二备份,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们也往往会把宝石运回这里,因为这边的设备比较全。对你这个,呃,朋友来说,她的克隆体在她,呃,失身的时候还没有完全长好,所以得先等它长大再说。我们,呃,加速了一点它的成长。”
良子注意到了父亲在后几句上的迟疑,但心思却全都被其中一处吸引了过去——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清楚,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亜紗美是(或者即将成为)她的哪种朋友?
他们能拿到复苏对象的此类个人情报吗?她想。
又多了一件需要担心的事。
两人在一扇拉门前面停了下来,她爸看了她一眼,似乎颇为担心。
“到了这一步整个过程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了,”他咽了口唾沫。“神经结构方面并没有出现什么重大异常,我们已经让她进入了某种类睡眠状态。”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也点头回应。两人走进了房间。
屋里的布置比她想象的简单一些——除了现代医院里标配的检查设备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她觉得真正重要的那些工作恐怕都已经在别处做完了吧。
嘛,房间本身确实不值一提,但里面的人可是颇为引人注目:亜紗美的新身体上盖着遮羞的床单,她妈若无其事地跟她爸点头示意,一个男技术员,一位不认识的魔法少女站在房间里侧,乔安妮·瓦伦丁,而且有栖敦子居然也来了。
“我就是过来看看,”瓦伦丁淡淡地回应了志筑久間的无声疑问。
“我说,这种事情我当然要来了,”有栖注意到了良子的不快,答道。“况且,原先指定给亜紗美ちゃん的心理医生也把她的病历转给我了。现在你们俩都是我照顾,很多地方也就方便了不少。”
良子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当然,这一切都十分合理,但她先前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观众。
接着她才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站在旁边就好,”她妈似乎想到了她会问这个问题,一边打理着亜紗美一边作答。“在唤醒之前也还要完成一点手续。我们需要做一些检查。真正重要的只有一点,就是在她醒来的瞬间你能站在旁边。好消息是,她毕竟是魔女飞行队的一员,我们并不需要多解释什么。她也有针对这个的演习经验。”
她妈顿了顿,扫了一眼身后的技术员。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屏幕,甚至从设备上往自己的腕部接口接了一根线——现在基本上只有最为精密的那些工作才会用到有线连接。
技术员的脑袋动了动,回头看了中瀬一眼。她点头回应。
她微微掀开亜紗美的遮羞布,往里面瞅了一眼,似乎摆弄了一点什么——大概是亜紗美身上接出来的那堆管子。良子微觉不快,不过还是强行驱散了这个念头——她父母处理过的病例是如此之多,这在他们眼里恐怕只不过是又一具皮囊而已。至少这是她的期望。
她妈跟技术员比了个大拇指,看他转回屏幕那边,就把良子招呼了过来。
良子只是怯生生地往前走了两步,所以她妈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了床前。
良子低头看着亜紗美的睡颜。枕在医院枕头上,默认长度的披肩长发洒在了锁骨上面,粗大的黑色脊椎电缆插在颈后。不知为何,她的身体显得娇小而脆弱。
她对上了妈妈的眼睛,然后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决定还是跪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静静沉睡的亜紗美基本平齐。
“小心点,”她妈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她最后的记忆应该是被弹出太空船外,醒来的时候可能会不太冷静。不过不必担心,她的战术电脑应该不会让她反应过度的。”
“一切正常?”良子还没来得及询问细节,她妈就站起来问道。
“是的,我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房间里侧的魔法少女说道,不过并没有抬起头来。良子吃了一惊——她先前完全不知道她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我的监视器也显示一切正常,”男技术员说。
“那就做吧,”她妈说。
一时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接着亜紗美就动弹了一下,微微转头,轻启朱唇,吸了口气。
接着少女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倏忽弹起,快到让良子不及反应,但动作幅度并不很大。
良子妈妈已经接住了她,动作似乎颇为熟练。
“放松,放松,”她说。“没事的。”
接着良子也跟了过去,刚好看见了亜紗美脸上划过的困惑,似乎对锁住自己肌肉的战术电脑感到不解。过了一会,亜紗美好像已经理解了状况,放松下来。
然后她看见了良子。
“良子ちゃん?”她目瞪口呆地问着,一边想要坐起身来。“你怎么——”
“没事的,”良子抱住了少女裸露的肩膀。她心里有一个声音也吐槽着始终紧紧贴在亜紗美身上的遮羞布——大概是医院做的设定吧。
“没事了。我会陪着你的,”过了一会,她重复说。
安慰话语脱口而出的流畅远远超出了她对自己能力的预期,但让她更为惊讶的是那种发乎内心的自然。在心如乱麻的当下,亜紗美熟悉的脸孔对她造成的影响远比她自己所以为的要更加强烈。
亜紗美颤抖的眼神和她对了起来。
“她们说你已经死了,”她说。
良子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我的阵亡报道——”她开了口。
但并没能说完。意料之外的喜悦突然袭击了她,让她无力反抗。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抱着亜紗美的娇小身体大笑起来,就像是溺水之人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没问题的,黒井先生,”她听见身后有栖说道。“让她俩单独待一会吧。”
“你——你没事吧?”亜紗美也不出意外地发出了困惑的疑问。
没事,她说。昨天她感到自己从前的生活——那种自己许愿摆脱的生活——已经被彻底卷走,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呢?是迷茫。被生活的浪头抛来抛去,看着伟业在自己手中完成,却感到不由自主。
她许愿想要在宇宙中找到自己的所在——她当时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位置,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随波逐流。或许她还没有到达目标,或许连目标本身也需要她自己寻找,但现在她感到自己需要一个依靠。
她曾经以为家门会永远向自己敞开,但她的父母已经无可辩驳地向她证明,一旦抽身就再也无法回头。她必须找到一个新的依靠。
而新的依靠就摆在面前,还千方百计地想要把她绑住。她已经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也会选择做出回应——只要这么做能让她不再需要在这个浩瀚无垠的世界中随波逐流。
“良子ちゃん?”亜紗美再次问道。
“我好想你,”良子说。
不知怎么,良子根本没有想到过亜紗美家人的事情。理所当然地,他们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女儿。之前他们听说她“受了重伤,危及生命”,但并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需要相当程度的器官重生。他们没能在她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冲进来的唯一理由只有克隆系统的保密需要。
良子全然忘了此事。所以她也没想到等亜紗美站了起来、穿好衣服、又做了一套标准体检之后,两人就被撵出了门外,然后一直送到了大楼另一侧的家属等候区。良子发现目标地点在那里之后也想过要不要回避一下,但感到亜紗美死死拽着自己的手,她最后还是决定留下。
亜紗美全部的直系亲属都赶了过来,包括她的两位父母,她六十岁的哥哥,还有她十一岁的小弟弟。良子妈妈向他们解释说“手术”很成功,亜紗美已经可以下床,然后大家明显都松了口气——也对志筑良子亲自出现的事情感到大吃一惊。在他们眼里,她好像就是直接从新闻中走了出来一样。
看着亜紗美的父母兄弟围在她身边,议论着她的头发长度,仔细检查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想要看看有没有留疤,良子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不过他们老是时不时地往良子这边扫上一眼,也明显在思考着亜紗美一路抱着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良子出现,亜紗美的小弟弟似乎隐约有些激动,眼睛也有些发直。她哥哥则只是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
良子对自己的迟钝或许也有点概念,不过就连她也知道他们想到了哪里去,也能猜到亜紗美回家之后他们会问些什么。没错,看看自己母亲的视线,她就知道自己也会被问到类似的问题了。
她叹了口气。
“……现在我那两个兄弟的过保护行为越来越变本加厉了。大哥老是说要去‘拉拉关系’把我留在家里。然后我爸妈老是不停地喂我吃东西。他们总是说多吃点好得快,而且虽然我每次都告诉他们我的自检结果一切正常,但他们还老是不信。”
她们正坐在良子原先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屋里。她原本也招呼了千秋、泪子还有西蒙娜在这里集合,但她们迟到了。良子并不怎么觉得奇怪——泪子老是喜欢害别人迟到——但是她们来得越迟,她坐在这里忍受行人好奇目光的时间也就会越久。这种事情不知怎么让她颇为紧张,但她也觉得在这里使用麻美送她的面部伪装并不合适。
我发誓,要是我跟亜紗美的照片出现在哪个八卦论坛上的话——
啊,算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迟到的这段时间也刚好让她跟亜紗美叙叙旧。
“我很难说自己有什么切身体会,”良子一边答话,一边用叉子捅着自己那一角草莓奶油蛋糕。“我父母的思考方式都太过科学化了。而我外公——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太消沉。虽然在我面前老是装作若无其事,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来他的痛苦。”
亜紗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宝石般的双瞳里闪烁着阳光的折射。
“哦,对啊,抱歉提起了这个,”她说。“我觉得……我真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我想我这边其实还好,”良子半真半假地回答。“我更担心你怎么样。适应新——”
“我还好,”亜紗美回答得可能有些太急了。“我们魔女飞行队做过相关的训练。有时候想起来确实会觉得有些诡异,想到这东西已经不是我生来的那具身体。不过大概也并不重要吧。话说回来,他们在战斗结束之后还是找到了我尸体上的几个部位,并且接到了新身体上。我真希望他们能不要连这个都告诉我。”
一时间良子也低头不语。
“你记得吧,我父母先前也快要走到了离婚的地步,”亜紗美低声说道。“我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有时候達君——我弟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外星人一样。有时候,我甚至恨不得自己当时也清除了他的记忆。那样事情可能就会简单一些。不过现在他对你可是敬若天人呢。”
最后一句话是如此的突兀,以至于良子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什么?”她抬头问道。
“嗯,没错,”亜紗美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热茶。“他还求我介绍他跟你认识。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勇敢。我觉得他……恐怕还并不太清楚状况。”
良子看了亜紗美一眼,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良子ちゃん,”亜紗美依然低着头说。“你大概也猜到了,或者是他们跟你说过,不过我这个身体其实丢得很冤。有一艘急救舰本来已经把那东西救了回来,当时也还基本完好。但是广播上一报出你的死讯,我……我就……我的宝石就不行了,然后急救舰只能把身体弹出去救命。我以为……”
一股寒意爬上了良子的脊梁,亜紗美从前并不会随便谈到急救舰救回“那东西”什么的,或者说它还“基本完好”。她依然记得神启中她泡在再生箱里的样子。
过了一会,亜紗美哆嗦了一下。
“我以为你死了。然后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不想来到那里。那很过分。但我又能去哪儿呢?我已经无法忍受与家人的相处。我老是会想起来父母以前吵架的样子,他们现在的恩爱感觉简直让我不忍目睹。我是不是疯了?这与我许下的愿望分毫不差,但现在我却已经开始害怕。我之前一直想和你走到一起,但是……”
抱住她!克莱丽丝的怒喝让本已目瞪口呆的良子再次回过神来。
啥?
快上!
没有真正想清楚该做什么,她一屁股站了起来,扭捏了一会,然后决定还是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亜紗美。她意识中的某一部分也注意到,亜紗美身上散发着香草的气味。
“我不想回去打仗,”亜紗美哭出了声音。“我也不想再眼睁睁地看你离开。为什么我们非要去打仗呢?这个世界——”
“没事的,”良子一边在亜紗美的小手上轻轻抚摸,一边顺便检查了一下她的宝石亮度。“我——”
她犹豫良久,接着闭上了眼睛,用力压下了内心深处某个犹如实质的杠杆,让自己的整个心灵改头换面。她清楚地感到自己的世界观微微改变,一丝隐约的不安划过心头,随即消失不见。
接着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我会陪着你的,”她说了出来。“关于你之前的告白,我选择接受。我会成为你的女朋友。来,别老愁眉苦脸的了。”
她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亜紗美的后脑,看着自己的发丝扭动交错,和亜紗美的头发缠了起来,一边思考着自己今后将会何去何从。
我必须得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克莱丽丝的声音里混杂着困惑和震惊。我没想到会这样。你这种积极态度根本不符合我对你构建的行为模型。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她回答说。但是我还以为……
“良子ちゃん?”亜紗美带着颤音说道。
“怎么了?”良子问。
“我—我—你朋友—”
良子抬起头来,外面的世界瞬间呈现在了眼前。
没错,她那几个朋友都已经过来了。泪子的视线躲到了一边,千秋似乎颇为讶异,而西蒙娜则是满脸震惊。
不,不光是震惊……
“你说你会带朋友来的时候,我没想到……”西蒙娜开口说道。
“这位是鳴原亜紗美,”良子站起来做了个正式介绍。在人脸识别大行其道的现在,这种事情已经相当少见了。
一轮鞠躬之后,良子的几位学友坐上了剩下的两把椅子,第五把椅子注意到西蒙娜,自己滑了过来。
“哦,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西蒙娜随便说了个借口,跑了出去。
“良子ちゃん老是跟我们提到你呢,”千秋的假客套脱口而出。良子之前从没跟她提到过亜紗美的事情。
“噢,呃,真的?”亜紗美一脸无辜地问道。她明显还是有些动摇,但至少她已经麻利地擦掉了眼泪——天啊,她是在脸红吗?
“参军的感觉怎么样?”泪子往前靠了靠,问道。
“哦,呃,我想还好吧,”亜紗美说。“我被编进了,呃,太空部队,所以和别人不太一样。太空服穿在身上感觉傻乎乎的,不过外面的景色很不错。”
良子用余光留意着她的样子。
如果你不想聊这个的话我可以打个岔,她对亜紗美说。
我觉得我应该没事,亜紗美的回答中透出了一丝不安。
“你做到什么级别了?”泪子问。“我听说良子已经是上尉了。”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个了,”千秋略带斥责地说。“亜紗美多半还是少尉。要我猜的话,一般不可能这么早就得到提拔。除非你拯救了世界什么的。”
良子无辜地笑了笑。
“嗯,说来也是。”
“有什么感想吗?”千秋若有所指地挥了挥手。“我是说任务的事。”
一时间之前的种种在良子心头飞速闪过。结识了克莱丽丝,爱娃在眼前死去,她干掉的那个狙击手,米沙的牺牲,神启——
“相当辛苦,”她说。“但我也认识了不少挺有意思的人。”
千秋点了点头。良子和亜紗美对视了一眼。并不需要“恋人间的神秘联系”,两人就知道她们想到了一起:就算她们愿意说,有些东西也是无法传达的。是不是休假本来就应该是这种感觉,回到家中,聊着那些相形之下简直就是鸡毛蒜皮的话题?
“据说他们要把整个事件拍成电影了,”她加了一句。
“真的吗?”泪子说。“那可真厉害!”
“嗯,我之后正准备找他们谈谈,”良子说。
千秋稍微清了清嗓子,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我说良子,我,呃,对你外婆和父母的事情感到很遗憾。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如果你想换个地方住的话,我跟我父母说过了——”
“不,没关系的,”良子打断了她的话头。“是协议离婚。”
当然,她先前已经告诉过千秋自己现在的处境。这完全是她的一贯作风,先人后己地为良子着想,哪怕只是为防万一。
一阵短暂的沉默。四个人都在思考着当前的状况。
“泪子,”千秋说,“去看看西蒙娜好吗?她在里面蹲了好久了。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泪子问。“怎么会呢——”
少女在千秋的瞪视下缩了缩,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对啊。我是得去看看她。”
良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我也在想同样的事,”她说。“有时候西蒙娜总会让我感到担心。我感觉好像她一直不太对劲。我刚契约的时候她就不太高兴,而且——”
“别担心了,良子ちゃん,”千秋叹了口气。“她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只要保持原样,担心点……虫洞之类的事情就好了。”
“刚才那会儿她看起来相当难过,”亜紗美自言自语着。“你们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吗?也许是良子父母的事情让她触景生情了什么的。”
千秋向亜紗美投去了一个奇特的眼神,接着摇了摇头,轻笑两声。
“哇哦,呃,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父母的事情。不过我刚才也说了,现在先别管这事了吧。”
良子想起了西蒙娜曾经告诉自己的事情,关于她是如何讨厌自己父母吵架。那时的良子根本没有想过这和自己父母会产生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她觉得,两人之间可能已经有了点共同之处。
不过她觉得现在还是不要提起为好。
“总之,”千秋说。“我已经擅自为今天做了一点计划。”
她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了一部老式的手持平板电脑。她最喜欢这种东西了。
“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我们今天都请好了假,准备陪陪你俩,”千秋说着,在平板电脑上打开了日历。“不过我觉得去学校看看可能也挺有意思的。他们在墙上挂了一幅你的照片,跟其他的魔法少女挂在一起。看你变成了这样的大人物,校长想要搞一次什么纪念活动。甚至还让我跟你说一声。作为个人来说,我也知道你很讨厌那种事情,不过你也知道这一带的学校对这种鸟事有多么看重。我看他可能只是想要在攀比中胜过福澤杏子学园而已。”
现在良子终于明白了千秋的平板在这种需要大家讨论的场合还是有些用处的。不过放在部队里这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所有人都可以在虚拟现实中轻易地召唤出各种各样的讨论协作界面,方便程度与此不相上下。不过她很怀疑千秋会不会为之所动:这位少女拥有少许艺术细胞,可能会从感性方面反驳说她总要在手里拿着个什么才会觉得踏实。
“福澤杏子?”亜紗美问。“那不就是佐倉杏子的一个化名吗?”
“没错,不过出于历史原因留了下来,”良子解释道。“总之,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在全校人面前做什么报告了。女神啊,那可太逊了。”
“女神?”千秋有些吃惊,重复道。
“呃——”
“嘛,你总是可以推脱说你很忙什么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去学校看看应该不错。之后我觉得可以大家一起去吃点什么,没准再来这儿一趟也说不定。听说你要回来的时候,我也想过可以大家一起到你家里开个睡衣晚会,但现在你那边恐怕会不太方便。要不换我家?我父母应该会同意吧。”
平时一本正经的千秋嘴里突然蹦出来了连珠炮般的话语,让良子不由得眨了眨眼,猜测着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嘛,其实呢,”在克莱丽丝的提醒下,良子说道,“我们去个好点的地方吃饭怎么样?我手上已经攒了不少分配券,又花不出去。这次就让我请客吧。”
千秋嘴唇动了动,考虑了一下。
“行啊,也是个办法。鳴原さん会来吗?如果你有别的安排倒也不用勉强——”
“没,没,没问题,我会去的,”亜紗美扭动着双手说。“我很愿意。而且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呃,亜紗美ちゃん。”
“好啊,亜紗美ちゃん。”千秋重复着。“很高兴你能参加。我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俘获了良子的芳心呢。”
那种不以为意的语气让良子和亜紗美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先前她们已经把这个话题抛到了脑后。亜紗美的脸上一下子闹了个通红,良子见状也只好勉力定住心神。她觉得,呃,两个人之间总得有一个保持冷静。
“我,那个,呃,”她并不太连贯地开口说道,但接着就找到了救命稻草:泪子和西蒙娜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原来是她父母打了个电话,”泪子的声音低得有些奇怪。
接着她扫了她们一眼。
“出了什么事吗?”她问。
“一切安好,”千秋说。“基本上吧。”
良子很确定至少对西蒙娜而言,有些事情并不“安好”。不过在千秋之前的坚持之下,她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担心这个。除此之外,这一天大家玩得还是相当愉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感到这一切显得如此轻松愉悦,埋首于生活之中,担心着自己以前不屑一顾的无聊小事。为了避免被人围观,她们趁着上课时间偷偷溜进了学校。良子绝不愿意被原本熟悉的同学像追星族一般地围堵起来,而千秋也帮她躲过了这种情况。她们甚至一整天都成功地躲开了校长先生。
不过那天晚上还是出了件怪事,让良子好是纠结了一阵。当时她刚问克莱丽丝找了一家合适的餐厅,她也做得不错,挑了一家行会街上专门针对魔法少女的馆子。没错,东西是有点贵,而且在良子看来也有些精致得过了分,不过这家饭馆好像也招待惯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名人,所以良子她们很快就被请进了一间包厢。其余的客人确实也回头看了她两眼,但并没有人死盯着。
不过他们很快就变得两眼发直,因为常驻見滝原市、人称丘比的某位Incubator旁若无人地从餐馆大门爬了进去,径直走过一排桌子,然后蹿到了良子的大腿上。这有些尴尬,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它,而西蒙娜也似乎对它的存在感到有些不快。
丘比自称只是过来看看良子,但Incubator不总是别有所图的吗?
甚至到了睡衣晚会开始之后它还一直赖着不走,而且她们也发现了可能并不意外的一个问题:Incubator总是有些没眼力架。这位外星生物针对人类非理性的感情表现和同性关系(在生殖技术开发出来之前)的非逻辑性发表了一番不雅评论。这也让它被毫不客气地请出了房间。良子亲自像抓猫一样拎着小畜生的前爪,把它扔到了门外,然后在身后锁上了门。
晚上她们不得不分散到房间各处找地方睡。模块化家具的一点创意组合多弄出了两张沙发,但还是不够五个人睡。良子和亜紗美其实可以选择退出,因为她们并不需要睡眠,也不大可能睡上整晚——现在这种事情甚至连听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为了和另外几人打成一片,她们还是尝试了一下,并且主动提出睡地板。亜紗美犹豫了一会,还是钻进了她的怀里,而她也一边作出回应,一边趁机又把两人的头发缠了起来。这固然是一个让人心头一暖的小动作,但她心里也偷偷觉得这副样子颇为有趣。
她没想到睡在一起会这么愉快。
我过来真的合适吗?这个问题亜紗美已经问过大概有二十遍了。
我跟你说过不要见外了,良子坚持说。我可不想一个人过来。
也对吧,亜紗美紧张地环顾四周。良子的父母坐在旁边,台上一个女人正在说着什么。据说那是良子外婆一位多年的老战友。
良子倒也很理解亜紗美的不适:换她自己去参加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葬礼也会觉得尴尬。可是,这回良子很想找个伴儿,也觉得自己现在有权任性一点。
仪式简约而私密,地点选在了附近一个专门服务军属的殡仪馆——现在的殡仪馆基本也只有这一类服务对象。参加的客人一共只有十来位——大多都是直系亲属,几个恰在附近的战友,再加上少数几个外婆生前认识的“老人”,尽管可能只是点头之交。考虑到她父母之间的情况,良子并不清楚她爸会不会过来,不过他还是过来了,甚至还带来了爷爷奶奶。她觉得这可能也对:毕竟他跟岳母共同生活过的时间甚至超过了良子的年龄,和她的关系也始终不差——至少不比中瀬本人差。此外,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之间的关系也颇为不错:爷爷甚至隔几个月就会过来住住。
离婚后的两人之间简直友善到了令人痛苦的地步。
不过宾客之中还是有两张面孔显得格格不入。
黒井香菜可能还好解释。毕竟香菜是黒井安倍的直系亲属,也说过她想跟这支分家重新建立点联系。良子觉得香菜过来跟自己套套近乎并没有什么不好,不过也是因为她感觉到了这位主母大人的脸皮并没有厚到会在葬礼上都跑过来拉拢她的地步。
有栖敦子就没那么好解释了。她固然是良子的心理医生没错,但这个场合好像也没有严重到——
忽然一段记忆涌了上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几周之前,就在她离开之前那场欢送会上,同样是一个貌似毫无必要的场合,有栖也出现过一次。她当时就觉得奇怪,但黒井香菜打断了她的思考。
她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段回忆是克莱丽丝插进来的。当时她们也想过可能——
你真觉得她是我的什么亲戚?她问克莱丽丝。
她老是在这种家庭场合上出现,克莱丽丝说。而且这么一想的话,你从来没有跟你父母打听过他们到底认不认识她。他们似乎也从来没觉得看到她有什么奇怪。
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吧?
问问总没有坏处。
良子往左边她妈妈的方向扫了一眼。她若无其事地和良子她爸隔开了三个座位,坐在了亜紗美的另一侧。良子郁闷地咬着嘴唇。她不可能在葬礼演说的正当中出声询问,而她妈妈作为平民也无法直接接收思维通信——发过去的东西要等她亲自查看邮件的时候才能收到,而良子觉得妈妈现在恐怕也没这个闲情逸致。她只能礼貌地等到结束了。
除非……
她再次回过头来,伸长脖子看着坐在她妈左边的黒井奈奈。两位女性的外表看起来明显是一大一小,但姿势却一模一样,低头默哀,若有所思,坐在一起显得颇不协调。
良子犹豫了一会到底是要叫她“奈奈さん”还是“奈奈”还是别的什么,然后在念话上问道:
“阿姨,抱歉打扰一下,不过你知道后面那个人过来的理由吗?我是说有栖敦子。”
少女抬起头,先看了她一眼,接着看向了房间里侧有栖的座位。
哦,对啊。官方记录上没有提到,奈奈说。她是我妈妈的奶奶。算是你的远亲,不过她会来到这里绝对是有着充分理由的。
良子不必客套就已经是满脸惊讶。
我们家的家谱搞得相当隐秘,奈奈说。就连我也没有真正搞清楚过背后的理由。大概是跟统一战争史有关吧。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可以直接问问主母本人。毕竟她今天也在这里。
奈奈微一侧头,示意着左边隔了一个座的主母大人,接着重新看向了讲台。良子的外公坐在奈奈和香菜中间。尽管这个家族近年来发生过很多问题,但她们俩好像还是把老头安慰得不错——先前他崩溃了一次。
良子有些无言以对。
我想这至少回答了一个问题,克莱丽丝说。
她明明是我的亲戚怎么还能做我的心理医生?良子问。难道不需要回避一下什么的吗?
系统里没有登记就没问题吧,大概,克莱丽丝答道。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良子问。
她可能也没觉得这有多么重要,克莱丽丝说。而且反正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的。还算合理吧。
说实话,良子颇有些生气,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好。她也想过是不是可以直接问问香菜或者有栖,不过现在去……恐怕不大合适。
出了什么事吗?亜紗美好奇地看着她问。
啊,没事,良子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胡乱应和一句。只是一些家务而已。
你们家里魔法少女好多,亜紗美说。好神奇啊。
我想这么说也对吧。
神奇倒也是一种说法吧,她想。
“我和她的相遇是在我刚刚行医几十年的时候,”黒井安倍说。他微微撑在讲台之上,语气意外地显得坚定有力。“当时的医学永生技术还刚刚出来没有多久,总是偶尔需要维护一下,上了岁数的人尤其如此。那天她走了进来——我现在还记得她那种端庄的仪态,还有她与众不同的后背曲线。当时她的外貌比现在大家所见的大多数人都要显老——她体内的各个系统都已经到了需要重新调校,乃至需要整个升级的地步。我当时也早就不再年轻,但我现在都还依稀记得,当时自己一边在嘴上和她调笑,心里还一边想着她的岁数已经可以当我妈了。我自己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疯狂。”
“当然,她之后就不再找我看病了,因为这毕竟有些不妥。我们开始约会。她跟我讲述着她的生活,战争时代的经历,我也还记得自己当时悲从中来的心情——甚至现在回想起来都还会升起同样的感觉。她在战争之中失去了很多友人——其中也有恋人。而我是她多年以来的找到的第一个新对象。我始终不知道她到底看上了我的什么地方。”
“有时候我们会沿河散步,而她常常会驻足远望,看着远处的水面,若有所思。她跟我说她永远无法忘记过去,但现在往事已矣,她至少可以去努力创造一个新的未来。她希望在她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中能够找到幸福。”
“而那段时间我们也是幸福的。我家里对我们的婚姻并不怎么认同,但我也早就不管她们的事情了。我还记得我们那场婚礼,只有两人,一个亲戚也没有过来——或者说至少没有她认识的亲戚过来。然后我们去巴西度蜜月,瞻仰了她母亲的故乡。她以前从未去过那里。我们花了一个月游览着满目疮痍的雨林。很久以前,她母亲在那边的贫民窟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而她父亲则是来自国外的慈善义工。但除此之外,她母亲就再也没有提到过自己过去的任何事情。我能看出来她对此感到颇为不解。”
这里安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稳定心神。
“我希望……我真的希望之后的一切能够有个更好的结果,希望命运和环境能不要对我们那么残忍。我希望她能够不要总是那样沉浸在过去的阴影之中。我并不能埋怨她选择离开的决定,但我现在已经是一个老人,而她……就是我的一切。现在我只能努力走下去,看看我永恒的生命之中还会出现什么变化。”
“谢谢大家。”
悼词全部结束之后就是每个人去棺材前面默哀的时间。死者的尸体始终没能找到,所以棺材纯粹就只是一种象征——她甚至连骨灰都没有留下。
站在铺满白花的棺材前面,穿着不习惯的正装,良子感到悲从中来。她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自己的外婆。母亲和外公的悼词描绘了一位温柔慈爱的女性,在战乱和不幸之中饱受折磨。但对她来说她们所描述的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良子根本无法让自己为她的死亡感到悲哀,至少不是直接的悲哀。她只能感到无法再度相见的失落,因为她仅存的印象只有零碎的几段记忆,还有多年之前河畔听到的只言片语。
这很奇怪,不是吗?她想。面对着唾手可得的永生,人们很容易就会忘记死亡的含义。但现在我站在这里,却依旧是一无所感。
她叹了口气,出于礼节在棺材前面闭了会眼睛,接着转身离开,寻找着有栖敦子。
但她找到的却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少女,发现她正在默默注视着自己。那是一位前来参加葬礼的魔法少女,外婆的生前友人。
良子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以为她盯着看只是因为自己太出名了——良子这两天已经有点适应了这种事情——不过少女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吓了一跳。
我有事找你,她说。
良子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打开了姓名提示器。
秋雪澪
职业:魔法少女中校
分类:火系元素法师
抱歉,我不太擅长这种事情,她说。不过我是你外婆的青梅竹马。她之前给我留下了一封邮件,说一旦她有个万一就要我转交给你。
良子歪了歪头,悄悄查了查面前少女的年龄。三百岁出头,和外婆差不多,跟她的说法确实相符。
一封邮件?什么内容?
我不知道。内容经过了加密,只有你能打开。我只知道那是一段记忆录影,而且文件很大。
记忆录影?良子问。
稍等一下,少女说着,直直地盯上了良子的眼睛。
良子回望良久,然后觉得没错,这位少女确实已经到了那个年纪。
完成,克莱丽丝说。接收完毕。
她告诉我那是她始终藏在心里的一个秘密,但她不想把它带进坟墓。我没想到——
少女转头看着棺材,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泪光。
然后她转身离开。
总之,我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让她连我都不肯告诉。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以后再见吧。
等等!良子问得已经太迟。少女完全无视了她,略显疲惫地径直走开。
“怎么回事?”亜紗美出现在良子背后,问道。
“我不知道,”良子说。“但是……”
她再次寻找着有栖敦子,但她似乎已经凭空消失。
为什么我家里每次有点事情都会冒出这种老鬼呢,她想。
“稍等一会,”良子说着,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我要看看这段记忆录影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来找的话就说我现在没空。”
迎接她的是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了伞上。
过脑不忘模块安装前的记忆重构总是有些模糊,但她现在置身的世界尤为显得如梦似幻,灰暗阴沉的天空更是增强了这一观感。种种细节时隐时现:光洁的人行道上流淌下汹涌的雨水,一辆特别红艳的汽车从旁驶过,新品麻糬亮闪闪的动画广告,妈妈的大手牵上了自己的小手——
妈妈——
她抬起头来,瘦削的棕色面孔正看着自己,在她眼里似乎高耸入云。她的手好像是被捏了一捏,因为她终于没再直勾勾地盯着广告了。
“宝贝,等会再看,好吗?来吧。”
(译注:原文对女儿的爱称用了葡萄牙语的filhinha)
零星的状况碎片进入了她的脑海。她们正要去医院看她爷爷。她爷爷是一个很老很老的人,也病得很重。在她看来,他好像一直都在生病。她甚至根本无法回忆起他没有生病的样子了。
她任凭妈妈牵着自己离开了广告,一同走进一座外装豪华的医院。她这才意识到医院已经出现在了面前。两人默默地走进楼内,通过了自动化的安检前台,进入了华丽而空荡的电梯,看着里面光芒闪烁的按钮和纤尘不染的玻璃墙。
只用一瞬她们就到达了房间,其余的家人早已经等在了那里。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爷爷坐在轮椅上,奶奶坐在他旁边,牵着老人的手。奶奶的脸上虽然爬满了皱纹,但却总是让她反而显得更加年轻,简直像是永远不会病倒一样。但现在她的脸上却带上了悲伤,极度的悲伤——
然后是她的爸爸,一脸阴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一看见她们就立刻走了过来。
“他怎么样了?”她妈妈沉痛地问道。
“不好,”她爸说。“他脑部的细胞损伤已经开始积累,恐怕只剩下几个月了。他想要安乐死。”
“我知道了,”她妈妈答道,而脚边的自己却依然对大人们的交谈困惑不解。
“反正,我们也早就料到会变成这样了,”她说。
“他想要见见自己的孙女,”她爸说。
“我知道,”她妈说着,把她拉到了轮椅跟前。“过来,宝贝。”
“爷爷,”她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老人笑了笑。她奶奶把她抱上了老人的膝头,让老人抱她一会,也导致她不禁挣扎起来。说实话,她不喜欢在爷爷周围呆得太久——他身上味道好大——但他对她总是非常慈祥。而且,她也觉得说病人的坏话恐怕不太好。
她妈妈在她面前站定脚步,双目圆睁。过了一会,她眨了眨眼,照片就拍了下来。然后她奶奶把她放回了地板上——他已经无法长时间承受她的重量了。
一阵沉默。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她爷爷开口。
“我知道,”她奶奶说。“我们现在就出去。希望你已经考虑清楚了吧。”
然后其他人就那样走了出去,梦幻般的记忆让他们的身影似乎凭空消失。剩下来的只有她自己,困惑不解地眨着眼睛,还有那位老人。
“爷爷——”她开口。
但接着轻轻的滑动声就响了起来,一扇房门打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不,不是一个女人。
是一位少女。
少女在门口站了一会,似乎打量着他们两人。漆黑的长发随着她的脚步在身后晃动,连带着上面的红色缎带也随之摇摆。少女的视线在她身上逗留了一会,几乎要刺透她的内心,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什么错把她当成了一位成年女性。
“他们知道我来的事吗?”少女走上前来,问道。
“不,”她爷爷说。“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要见的是谁。不过有栖毕竟是个读心者,我也不能排除她会知情,但她平时还是很尊重我的隐私的。”
他顿了顿。
“这真的很傻。要不是我快死了他们根本就不会听我的话。”
“嘛,现在想要接受我的提案也还来得及哦,”少女说。
“免了,”她爷爷毅然答道。“上一次的时候我还年轻,还想要体验更多的生活。所以我才让你给我垫付了治疗费。但现在我已经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我觉得我不应该继续赖在这个世界上了。何况那么做还要消耗……资源。”
他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往孙女那边扫了一眼,用的就是大人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那种特有的眼神。
“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世上还存在着那种延命手段,”少女说着,嘴角隐隐升起了笑意。“要不然如此有限的资源根本不可能满足需求。比如敦子就不知道。但也请你考虑一下她的感情。”
“我知道,我也感到很抱歉,”爷爷说着,低头沉思了一会。“但是像个蛀虫一样苟活下去我会愧对于人。而且,我也一直想见见我那个姐姐。”
这个玩笑让少女微微一笑。
“你也知道,是她坚持要让这位侄孙女一定在场的,”少女说。“我也不知道理由。或许她很中意你给她取名纪念她的事情吧。我真希望她能跟我解释一下自己的动机,哪怕只是偶尔为之也好。不过她能跟我说上话的机会也不多就是了吧。”
“爷爷,你有个姐姐?”小女孩不解地问。
“只是个玩笑,”她爷爷随口解释着。“焰,可以把我推到窗口那边吗?”
“如果你坚持的话。这东西叫做机械化自动轮椅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坚持。”
少女走到轮椅跟前,对她和蔼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她撅起嘴哼了一声。她最讨厌大人那样了。
“还记得我小时候叫你おねえちゃん的那段日子吗?”在轮椅推向床边的途中,老人问道。
“别跟我提这个。”
“我当时可是完全迷上你了。”
焰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我就跟你说别提这个了。当时你好笨,都让我有点感到同情了。”
她爷爷笑了笑,而小女孩思考着两人对话的含义。眼前少女和爷爷交谈的态度就好象同龄人一样,而おねえちゃん应该也是对姐姐的一种称呼。但少女看起来明显比爷爷小上很多。
“总之,还是得感谢你把有栖介绍给我。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也应该谢一下我的姐姐。”
她们终于到了窗前,小女孩紧紧跟在了后面。
“我记得,”少女说,“一直到我威胁说不照做就不给你治病,你才答应说跟她约个会看看。”
“关于这点我得找她谈谈。谁都不会喜欢姐姐对你指手画脚的。”
“哪怕是一位登神的姐姐?”
“登了神还那样就更不对了。”
对话陷入了一段沉默。小女孩则对自己不知道“登神”是什么意思感到颇为不爽。大人说话就不能好懂一点吗?
“看看那儿,”她爷爷指道。
她依言照做,而那里出现的恐怕是整场幻境中最为清晰的一片景象。
雨中的見滝原显得昏暗而阴沉,也给窗前蒙上了一层雾气。她们周围附近是超产阶级居住的摩天楼,在阳光下会显得亮丽鲜明,但现在只是一片阴森。稍远处就能看到城市的其它部分:自动化的工厂,大学,军事基地,而尤为重要的就是那成片的公屋,被很多人戏称为“贫民窟”。
“一场熊熊之火正在酝酿,”她爷爷说。“这种事情不能一直继续下去。这里我们还能满足底层群体的基本需求,免费住房、免费就餐、几乎一切都是免费。但他们依然仇视着富人,仇视着在纸醉金迷中悠闲度日的我们。这里现在还过得去,但别处呢?那些像我儿媳妇的幼年故乡那样,贫民们一无所有,饿死街头的地方,那里的未来又会怎样?”
焰一时间默默无语,正面迎上了老人在轮椅上投来的逼人目光。
“你说得当然没错,”她说。“但你又想让我们做什么呢?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介入其中,弥补改善。插手再深的话就可能会引发战争。那种可能毁掉我们整个族群的末日战争。”
“焰,你们的行会已经烂透了,”老人说。“腐败、堕落、冷漠。我知道你们高层之间是个什么说法。我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绑住了你们,让你们止步不前。她们根本不敢面对必须付出的那些牺牲。超产阶级是这个世界的毒瘤,而我们就是其中的一部,不管你承不承认。”
“别跟我谈什么牺牲,”少女也火了。“你对我们要付出的代价根本没有概念。”
她爷爷若有所指地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关键是,这个代价是总有一天会要付出的。再拖下去只会更糟。”
一阵停顿。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少女问。
“不。不光是这个。还有关于小小圆的事情。”
他按上小女孩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无法理解的会话早已让她愣在了原地。
“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我所预想的未来渐渐临近,我希望至少能让她的一生可以平安度过。远离契约,远离行会,远离一切。我知道她签约的风险很大,但我不希望让她看到将会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想让她牵涉其中。我甚至不希望让她知道行会的存在。”
焰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这个要求可不一般啊,”她说。
“但我还是要请你办到。就当作是一个死人的遗愿吧。”
“她父母——”
“我已经跟他们谈过,他们也同意。他们不知道我要见谁,但他们知道我会提出什么请求。你也明白她妈以前是怎么过来的吧。有栖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但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是我提的。凭借你的能量,这也并不是不可能办到,对吧?就连Incubator都会尊重你所提出的意见。”
焰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而严厉,让人看着就觉得难受。但老人却毫不相让地迎了上去。
“好吧,”她说。“但这都是看了你的面子。就这些吗?”
“是的。”
“那我先来清除一下她的记忆吧。如果你真的非要这么做,那么她听过我们刚才的对话就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她爷爷目瞪口呆地看着焰。
“你连那个都会?”
“我自学的,水平不是很高。不过她还小——她的记忆原本就相当脆弱。只要不让她接触到太多相关的事物,也不要让她了解到过多的真相,压制应该就不会解除。”
两个大人对视良久。
“好吧,那就做吧,”她爷爷说。
“想要藏住我的魔力痕迹并不容易,但应该还是能够勉强做到。”
小女孩已经吓得连连后退,不知道他们谈论的事情会造成什么影响,但爷爷抓住了她的手臂,而少女已经举起了一只手,上面正散发着妖异的紫光。不知为何,她身上的衣服也变了个样子。
“很抱歉,”她说,“不过马上就会结束的。”
少女发光的手掌直接捏在了她的脸上,手指紧紧地攥着她的头骨。刺眼的光芒让她睁不开眼,而剧烈的痛楚则灼烧着她的灵魂。
记忆的最后一段只剩下那片刺眼的光芒,还有暁美焰的声音。
“達也,你知道她妈妈许了个什么愿吗?我可是知道。我问过她本人。她许愿复仇,不惜一切代价。但愿这不会把我们全都推进火坑。”
良子醒来的时候一脸困惑,额头上青筋直跳。种种信息纷至沓来——有栖敦子是她的曾曾祖母,这个她刚才已经知道,虽说并没有证实。不过剩下的——她的某个祖先和暁美焰隐晦地谈论着姐姐的事情,而根据内容看来,那位姐姐的身份只可能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神。
她终于拼起了全部的碎片。她外婆出现在那里的唯一理由就是某位神灵的要求。那段记忆被封印起来,似乎已经消失,却突然在这里重新出现,供她随意查阅。她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地推测说,这段记忆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到。有些过于巧合,但既然有一名真神牵涉其中,那么有些巧合也并不意外。
而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这位真神刚刚告诉她,她们之间有着血缘的联系。
女神是怎么说的来着?她有着天生的使命?杏子开玩笑的时候还提到过先知什么的。
生为真神后代,被她指使做事,老是看见神启——这听起来真的和某位先知的故事颇为类似。或者说至少和故事中的描写比较类似。
她许愿要探索这个世界,而她现在已经发现了之前根本就是闻所未闻的一部分世界。但她还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当什么先知。
良子感到体内升起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怒意。针对的并不是外婆所遭受的一切,而是她身边的另几个人。她想起来这些之后又能怎么办?一直瞒着她到底有什么意义?她的家庭最后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状态?但那些本应负责的人又都不在身边。有栖敦子已经走了,而且也未必知情。记忆中的老人早已过世多年。暁美焰也已经失踪。
她放任这股怒意在自己心中激荡,因为这让她的思路反而更加清晰。她的脑子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事情了。还剩下一个她现在可以说上话的人,她似乎也在所有事情里都插了一手。
那个人甚至还说:
“一切结束之后再来找我一次如何?估计到时候我们会有很多可聊的呢。”
真是未卜先知。当然,作为女神来说这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她好像也拥有一个人类的名字,一个良子颇为熟悉的名字。焰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也知道,是她坚持要让这位侄孙女一定在场的。我也不知道理由。或许她很中意你给她取名纪念她的事情吧。”
所以,她外婆取的名字是为了纪念女神。作为她外婆的爷爷,老人的姓氏应该也和她一样。合起来看的话,这也就意味着女神的姓名应该和自己的外婆完全相同。也就是说女神叫做——
鹿目圆,克莱丽丝代她作结,声音里也已经有些颤抖。
等进到缎带之间里面的时候她的火气已经小了很多。亜紗美大概也放了点儿心吧。她刚刚硬拽着亜紗美,带着她一起传送过来——简直说是诱拐也不为过。她恐怕也是把亜紗美吓了一跳,因为她先前老是在问自己有没有事,而且主动提出要给她买点饮料压惊。
我说过我没事了,亜紗美,她坚持说。但心不在焉的她忘了加上平时的“ちゃん”。
两人正在排队等待瞻仰缎带,所以她的火气消了下去可能也是件好事:要不然她可能就会等不及要把前面的人挤走了。
我们跑到这儿来干嘛?为什么突然要来参观教团?亜紗美问着,一脸警惕地打量着房间周围五花八门的女性朝圣者。良子的突然出现在周围引起了一点混乱。考虑到教团对于开普勒-37事件的解释,这不免引起了一些议论。四下的耳语声已经响了起来。
但她现在并不在乎。她必须找女神谈谈。可笑的是,她居然会气冲冲地跑过来想要找女神问话,但这位女神最著名的地方却是只在自己愿意的时候才会现身,而且行动颇为神秘难测。不过她也怀疑,这次女神应该还是会现身的。
亜紗美呆呆地欣赏着房间周围装饰的彩色玻璃,还有上面希望与绝望的绘画主题。
你——你是信教了吗?她问。
良子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作答。从字面上看的话回答显然应该是肯定的,因为她提及女神的时候总是把她当作真人,现在还准备找她好好“谈谈”。但话说回来,照实回答也显得相当奇怪,因为一个月前的良子一遇到这种事情肯定还会信誓旦旦地加以否定。
不过她已经不必回答了,因为丘比本人恰恰选在此时出现,从良子肩膀上凭空冒了出来,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哦,很-很高兴又见到你了,Incubatorさん,”亜紗美说。
我说过要叫我丘比的,Incubator的回答里近乎可以感到某种不满。
“噢对,不好意思。”
这位Incubator的出现让周围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因为Incubator——呃,在教团的神学理论中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它们在缎带之间现身就显得颇为诡异。不过这么一说,良子想到上次过来的时候它也同样出现过一回。
“你怎么来了?”良子有点怀疑地问。
只是过来看看,Incubator一边回答,一边摇着尾巴。我对这些所谓的‘神启’很感兴趣。毕竟你们魔法少女都这么在乎嘛。
“这样啊,”良子说。“这对你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很重大,丘比说。虽然其他的Incubator未必同意。
“Incubator之间也会出现意见分歧吗?”
很少,但不是没有。总之,它们已经授权我作为我族代表对此事展开调查。
“我觉得这听起来不是很妙。”
我没有恶意的。
良子没再接茬,而是闭口不语。队伍前进得很慢,所以她只能抚弄着丘比的尾巴消磨时间。小家伙在她的头发上蹭来蹭去,她也用头发逗着它。这其实挺奇怪的,一边像人类一样跟它说话,一边又像猫一样地逗它。据说Incubator无法从爱抚中得到任何快感,但它们装得还真挺像的。
终于她们到达了排头。两名荣誉门卫之中的一位就是她上次见过的读心者,依然戴着那顶花狸狐哨的帽子。
上次我跟你说过不要胡思乱想的!门卫说。我挺喜欢这顶帽子的。
你们读心者就没有隐私的概念吗?良子质问道。
门卫动弹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嗯,确实没有,她承认说。总之,经历了虫洞什么的以后,我再次见到你倒也不感到有多意外啦。决定好入教了吗?
再等等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对大多数人来说一次神启就已经很充分了。
你就这样跟“人类救世主”说话?
别老沾沾自喜的了,要不然你也会长我这么一顶帽子出来的。
良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发现亜紗美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女神啊,刚才说的话都让她听见了,良子发觉。
你已经见过神启了?亜紗美问。那也就是说——
我之后会解释的!良子恳求说。瞻仰完缎带之后。
噢,我刚刚还查了一下呢!据说是一件可以带来神启的宗教圣物。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理由吗?
就在亜紗美提问的当口,杏子从缎带附近的一扇侧门里走了出来。
啊,这下可真就完美了,良子暗自抱怨着。
我觉得值得过来一趟,杏子见她看着自己,耸了耸肩。你这次来恐怕不是个巧合吧。
前面那批人终于在这时磨蹭完了,力场已经解除,该轮到她们上台。良子四下扫了一眼,然后变了身,并且示意亜紗美照做。
良子先是又看了一眼缎带,貌似普通的布条供在了足以承受一般核爆的透明展柜里。
我该——亜紗美开口。
跟我做,良子说着,跪了下来作祈祷状。
然后闭上了眼睛。
良子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玫瑰花田,一行行的花树排列得整整齐齐。头顶的天空透出一片温暖的白色,似乎在暗示着太阳的存在,但看不见太阳本身。脚下土地传来的感觉显得温暖而富有生机。她往下一看,发现自己光着脚,身上只穿着一条白裙子。
她不动声色地进一步检查了一下。嗯,真的只穿着一条白裙子。
“在这里做这种事情真的合适吗?另外,这东西叫贯头衣,可是源自古罗马时代的穿着哦。”
良子吓了一跳,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她看不见对方,但她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方向。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玫瑰园,以免被玫瑰刺到。管这里叫园子其实不太准确,因为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任何的边际。只有一排排的花朵,白色、粉色、红色、蓝色,五花八门的颜色一直延伸到远得不可思议的地平线。
走路的时候她可以感受到脚下土地的温暖。
走过两排花之后她找到了女神。这片玫瑰是血红色的,但女神旁边的那枝却开着绿色的花朵,似乎还在不可见的日照之下闪烁着光芒。
这次女神选择了一个更为成熟的形象,比良子妈妈的外表年龄略大一点。但不同于良子先前见过的繁复长裙,这次她只穿了一件朴素的白色贯头衣,和良子身上那件差不太多。她把粉色的长发绑成了极简的马尾,现在正皱着眉头,盯着手上的一把园艺剪。这一次,良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女神看起来会显得眼熟——她长得有点像她妈,或者更加单刀直入地说,像良子本人。良子很容易联想起她妈妈同样皱着眉头的样子。
“也不单纯是这样,”女神回答着,但没有抬起头。“每一个见到我的魔法少女都会觉得眼熟。这是某种族群记忆,或者说是琼格所谓的集体无意识,或者说是来自未来的回声——你怎么叫都可以。只不过对你来说这种感觉要更加强烈一点。”
她利落地一刀剪短了手中的枝条,把一朵绿花从植株上取了下来。那朵花原本就在摇摇欲坠,似乎已经重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女神把花朵举到嘴边嗅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转身对着良子,把花递了出去。
不知如何是好的良子来回打量着这朵玫瑰和女神那双永远直视内心的眼睛,然后接过了递来的花,仔细凝视起来。
玫瑰的气味芬芳无比,而就在她呆呆地看着那东西的时候,花朵上闪烁的绿色变得愈发像是宝石一般,花瓣好像卷了起来——
“良子。”
女神的声音把她唤了回来。她抬头看着女神宝石般的双眼,终于想起来了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你能回来见我我很高兴,”女神和蔼地一笑。“你应该有话要问我,那就问吧。”
摄于女神的存在感,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我真是您的后代吗?”她问。
“在某种意义上这么说也没错,”圆神说。“我在你的世界里从未存在过,但如果我真的存在的话,你应该就是我的曾侄孙女。客观上来说这基本也没什么意义,只能产生一点点的超物理共鸣。但有时候哪怕最最牵强的联系也能够成为珍贵的宝物。对大多数主母来说家族就是她们仅剩的一切,而我和你的世界拥有的联系也所剩无几了。”
虽然良子依然在咀嚼着女神的发言,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她并没有完全理解。
“良子,不管怎么装成人类的样子,我依然还是一位神灵,而这也就造成了某些影响。现在你对我的存在和我的视线都感到恐惧,尽管你并不理解其中的缘由。我曾经也像你一样是个人类——现在也还剩下了一些属于人类的部分。但如果我的任何一位老朋友跟着你来到这里,她们都只会把我当作一个陌生人。焔ちゃん恐怕还会逼问我到底把她记忆中的小圆怎么样了。但其实我还是同一个人。不管是谁,在经历了永远之后都不可能不发生点什么变化的。”
良子咽了口唾沫,再次点了点头。现在的女神和她先前见到的几次并不相同。气场更强,也没那么友善——
“也显得更加非人。没错。有时候我甚至已经几乎回忆不起前世为人的感觉。那时我就会被自己的神性压倒,成为圆环之理,一种纯粹的法则。到了最后,那才是我为什么总会关注自己家人,还有杏子ちゃん和麻美さん的原因。要达成我的目的也有其它办法,但是这么做可以帮我留住回忆。要不这么做,无限的永恒就会显得太过沉重,让每一位魔法少女看起来都变成了一模一样,每一个灵魂都变得泯然众人。”
“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为什么要对我家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放任自流?”问题似乎不请自来地爬上了良子的唇边,而回答的声音也在她心中回荡。
“全知是一种可怕的负担,尤其是当你游离于时间之外,拥有无限的工夫可以思考各种可能的后果,做出所有可能的对应。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得为自己每一样行动的后果负起责任,而最为可怕的是,没有任何决断可以称之完美。我做出干预的能力总是有限,所以我所做的每一件小事都必须经过仔细的谋划。说句有些丧气的实话,我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看到什么真正的因循果报,唯一存在的那些也都是社会乃至我本人强加的结果。如果我动手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很可能成千上万的人就会在未来死去,而同样可能的是如果我杀掉一些人,整个世界的状况可能就会好上很多。”
“但在此之上还有一个问题值得一问:怎样的世界才能称为更好?如果我是一个真正的全能神祗,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做出干预,那么一个一切由我操控的世界真的可以称为更好吗?如果我为了拯救一条生命就给出一百次神启,借而操控一百个女孩子的人生,那么救了这条命真的算值吗?一切都取决于你所选择的价值观,而没有任何价值观可以说是绝对正确,我所选择的也是一样。之前世界并没有为我们一族的存在做好准备,所以我们只能在世界准备好之前隐藏身份。对于我自己的家人来说,既然某些超物理的联系让我能够拥有超出寻常的控制能力,我就更必须对每个事件都做出小心翼翼的安排。这是加诸你们身上的特殊负担,难免会让你们在自己的人生中少了一点自由。”
“现在告诉我:就算你对可能的后果一无所知,你还会对我的行为擅加判断吗?”
良子的嘴唇抖了抖。女神的话语让她有些软了下去,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凝视着那双可怕的双眼。
“我——”
接着成熟女性的身影突然消失,面前出现了属于女神年轻形态的少女双眼。
“这很过分,不是吗?”少女的声音充满人性,与先前的那种音质完全不同。“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就像Incubator说出来的一样。我讨厌它们那套逻辑,但你也讨厌我这一套。你不必仅仅因为我的身份就向我低头。你始终都在用自己的本心判断善恶,就像是许愿创造这个世界那时的我。那种叛逆正是人性的一部分本质。我爱我的家人,也爱我的朋友。而正是因为这份爱,才让你的世界缺少了一些原本应有的美好。这让我感到有些沉重,但凡事必有缺憾。我也有权关心一些自己在乎的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良子突然意识到,女神已经哭了出来。
“我——”她伸出手来,再次开口,但少女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变成了一位年轻女性,只比良子大上一点,但绝对要比她更加成熟。
“良子,感情才是我们生而为人的证据,”女性说着,伸手抓住了良子的肩膀。“它赋予我们力量,也让我们变得与众不同。你应该也听Incubator说过同样的话。这让人感到有些缺憾,不是吗?宇宙的运转靠的是冰冷的逻辑,Incubator自然也同样会依此行事。一切都必须变得越来越有效率,从而达到某个最终状态。就像熵一样。为什么这种天赋只在我们身上才会出现呢?”
良子对上了女神的眼睛,而这次里面射出的是温和的慈爱。这次里面已经没有了那种可怕的全知性。
女神放开了手。
“嘛,这次就先说到这儿吧。你已经有很多东西需要消化了。”
听到女神作结,良子的脸皱了起来。
“等等,先别走。我还想问问你:我现在到底应该做些什么?我不想把接下来的几个月都耗在地球上。我许的愿就是为了摆脱这一切啊!”
女神笑了笑,带着诡异的孩子气。
“你觉得我会就这么直接告诉你吗?”她说。“无论我对你的人生做出了何种安排,我都希望你能尽量按你自己的方式度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且你跟亜紗美ちゃん也是蛮可爱的一对,就算——算了,至少现在应该还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也给她看了一段神启,因为我觉得丢下她一个人不太公平。现在我正在给她做恋爱指南哦。”
“恋爱指南,”良子干巴巴地重复着。
“没错,”鹿目圆说着,挥了挥手。“总之,再见了。不要跟杏子ちゃん打小报告哦!”
现实世界一下子冲回了她的身边,甚至让她没有反应过来。良子抬起头来,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丘比正站在缎带的展柜之上,用它那双红色的瞳孔俯视着自己。
在她身边,亜紗美猛地喘了口气。她往她那里扫了一眼,发现她也回应了自己的目光。她看起来已经是一脸震惊。
良子看了看周围,发现一大群人正盯着自己,而杏子则环抱着双臂,还抬起了一条眉毛。
良子哼了一声。
“真有必要直接传送回你房间吗?”亜紗美问。“这固然是在范围之内,但是——”
“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杏子ちゃん,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良子说着,趴到了床上。
亜紗美拧了拧眉毛。
“杏子ちゃん?你是说教团的教祖?为什么你会叫她‘ちゃん’?”
“没错,就是她。然后不好意思,我舌头滑了一下。”
亜紗美紧张地摩弄着双手,而良子也知道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一次神启很可能就会改变整个人生,而她刚刚也一直在把亜紗美拽来拽去,就好像她是个洋娃娃一样。
良子坐了起来。
“那么,女神跟你都说了些什么?”她不知应该如何起头,随便问了一句。
“我现在还不敢相信她真的存在,”亜紗美说着,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良子。“我说,她经常会找你谈话吗?”
恐怕是的,良子自言自语地做出了回答——但并没有告诉亜紗美。
“这很复杂,”她出声说道。“总之,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这么做其实有点残酷,趁着亜紗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逼她说出她的神启,却对自己的暂时闭口不谈。
亜紗美又开始摩弄起了双手。
“那个,我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太愉快,”她说。“我老是害怕要回去打仗,又不想离开你的身边,但听了她的一席话之后就好得多了。开阔了我的视野。还有,呃——”
她停住了话头,视线转向一边。良子好奇地看着她,然后意识到她的脸已经红了。
“亜紗美ちゃん?”
“那个,我,呃——”
“如果不想说的话也不一定非要告诉我,”良子说着,收敛了一点。“没关系的。我去问问我妈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吃的。呃对了,我妈不在——”
“她说如果我想要和你发生点什么肉体关系的话,那可就有的等了。所以我必须主动跟你提出来。”
良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什么?”她问。
抱歉打断一下,克莱丽丝同时对两人说道。虽然时机不太合适,不过我必须得告诉你们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她们刚刚发了个消息问你们有没有时间。
良子把刚才的对话强行塞进了心灵深处。
乔安妮·瓦伦丁和志筑沙耶加?她一边对她们做出了肯定的答复,一边感到颇为惊讶。
她冲出门外,看见她爸正在手忙脚乱地想把外面的房间收拾到可以见人的程度。她帮了点力所能及的忙。过了一会,亜紗美也在她身后出现。
我能问一下这具体是什么事情吗?她问沙耶加。
嘛,过了一会,沙耶加回了条短信。我们有项提议,关于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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