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少年在一片黑暗中起了身，环视了一下屋内的状况，然后披上外衣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他在女孩身前停下脚步，沉默地望了对方一阵子后，才蹲下身开始替对方换药。
女孩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但他清楚对方并未睡着。
“我不能放你走。”他低声说着，手上拆卸早已被染透的白布条的动作并未停下。
于是女孩睁开双眼，语气轻缓地回应：“嗯。”清浅的嗓音，淡漠的神态，依旧是极其平静的样子。
少年抬头，神色复杂地又打量了她一阵子，才极轻微地叹了一声，随后低下头去，用带了几丝莫名笑意的语气道了一句：“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似是无法回应对方的这个定论，女孩略带无奈地敛了敛眉梢，并未去作答。
系紧手中的布结，固定好包扎上的伤口后，少年将目光放在换下来的白布上干涸了的那一块红色之处，出了声：“不过，为什么……”
他并没有将问题说完，但女孩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呢。不过，‘他’应该很快就会给我们一个答案了吧。”
手上用力将那一块白布揉作一团，少年皱起了眉：“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女孩抬头，清澈的目光缓缓拂过少年的面颊，投向桌面上一字排开的那些瓷碗。沉默了半响后，女孩悠悠地道了句：“我更想知道答案。”
“可是，如果……”少年的眉头更紧地纠结在了一起，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该将接下去的话语说出口。
“如果那位先生真的得到了答案，那么我便极有可能失去利用价值，或者是，我便极有可能成为他的重点研究对象，是吗？”女孩收回目光，侧头看向少年的双眼，语气平淡地道。
不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少年愣愣地看了对方一会儿，随即低下头，扬起嘴角无奈轻笑：“你这样……简直都要让我以为，你其实是早就已经预见到了接下去将会发生的一切事情的了……”
女孩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浅浅一笑：“所以，我说对了咯？”
“……”少年依旧低着头，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那么，若那时的结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的话，我可以麻烦你帮我将答案传达给那个人吗？”不再纠缠于之前的话题，女孩只是神色严肃地望着少年，一脸认真地恳求道。
“……那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吗？”少年皱眉，神色里带了一丝不解。
“嗯。”女孩点了点头，见对方依旧没有要表态帮忙的样子，便只好语气急切地加了一句：“很重要的。”
“你爱她？”少年抬头，认真地看进女孩的那双灰眸，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女孩闻言明显一愣，清澈明亮的眸子里也渐渐现出了一丝迷惘：“我，我……”回答的声音也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
“什么？”少年没有听清对方所说，便又追问了一遍。
“……我是喜欢她的。”女孩垂下眼帘，轻声道。
“……”似乎这个回答还并不足以让少年作出决定。
“我……我喜欢夜一，就像我喜欢先生——啊，我是指我之前的那位药师，我喜欢在楼里碰到的鹿耳姑娘，我喜欢这一路上遇见的人们一样。他们……对我而言，都很重要。”女孩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子，犹豫地小声补充道。
“只是这种程度么？”少年轻叹。
“……嗯？”女孩不解地望向对方。她不明白，难道喜欢，还要划分程度，排列出个先后名次来么？
看着女孩因为疑惑而微微皱起了眉，不解的神色中又带了几分无辜的天真和懵懂的纯净的样子，想到对方之前所做的抉择和所下定了的那些决心，少年突然怒从中来：“至少，等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再去做那些‘身后事’的打算吧！”
……所以说，这个奇怪的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笨蛋啊？！即使只是“喜欢”的程度，就已经足够让她为对方奉献到如此地步了么？！同样身为药人，他简直快要为这家伙感到羞耻了！明明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比常人要短上不少了，居然还如此不懂珍惜，是把自身看得有多卑微？！还是说，是把对方看得有多珍贵啊？！哼，不懂得如何爱自己保护自己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去爱别人！——被愤怒一时冲昏了头脑的少年显然已经忘记了对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毕竟如果是注定了无法逃脱束缚，那女孩便只能尽量为将来的事情先做打算，至少争取不要让她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更何况，在女孩看来，如果已经无路可走了，那么在最后能够帮助到夜一的话，便也算是尽到了全力，不会留有遗憾了吧……
“诶？”无法猜测到对方愤怒的真正原因的女孩因为少年的话语而诧异地望向对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自己的心意？什么心意？
低头盯着女孩的灰眸看了老半天后，少年皱眉，一脸“真是受不了”的神情地道：“虽然我是觉得没有任何人、事、物是值得自己为之献出生命的，不过……”如果真的是已经到了没有选择的地步的话，“至少……为了那个‘心里唯一的人’而牺牲吧。将你的心意传达给那个‘特别的人’，而不是，仅仅只是喜欢着的人的‘其中之一’。”
“……”看着眼前一脸别扭地说出这些话来的少年，女孩既感动又好笑地不知该如何作答着。
“反正……只要遇到那个人的话，你就会知道的。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你会害怕失去，会愿意不顾一切朝他奔过去，会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的，无法只用‘喜欢’二字去诉说的，特别的存在。”少年放缓了声调，敛着眼帘，语气轻淡表情柔和地道。
“……嗯。”见对方似乎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而用上了如此这般怀念式的姿态轻声地诉说着，女孩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去打扰，只能神色恳切地表示赞同——虽然她已经猜到少年绝对是误会了她心里的某部分打算，至少她就从未想过要在未来发生某些状况的时候乖乖束手就擒……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其结果就未必是她所能够掌控的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想……
叹了口气，少年站直了身子，神色郁郁地扫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开。
只不过，对方最后还是在身影消失之前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还有，我不传遗言。有什么话，你留着自己跟那个人说吧！”
咦？所以这是……让自己不准死的意思么？想到此处，女孩不禁低了头，无奈一笑。
合上房门，回到床上躺下后，少年缓缓抬起手，将手臂轻轻搁在眼皮之上。
不一会儿，便有水光渐渐聚集起来，然后从脸侧划过，滴落在竹枕表面，随即又渗透下去。
那些在黑夜里静静流淌的心事，等待一整个夜晚的寂静将之默默蒸发。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男人悄然睁开双眼，黑眸里闪过一丝痛苦的光。
少年在情绪激动之时没能控制住音量的那些感慨被他尽收耳里。
所以他放慢了呼吸的频率，然后低声叹息。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每次都要逃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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