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井然， 于 2015-9-27 21:50 编辑

Chapter20

群山环绕着熟睡的海，庞大的黑色身躯卧在夜里，仿佛能感觉到远方均匀而压抑的呼吸。当目光从海上注视过去，它们便会从地平线处凝望回来。

夜空看起来很轻很薄，像是半透明的、从东方贩卖过来的琉璃的工艺品，让人不禁想要试着在上面敲出裂痕。

密布的星星用着缓慢的、却足以令人眩晕的速度，从头顶扑向她。

Elsa平躺在甲板上，闭上眼感受船的起伏与摇晃。此时此刻大海隐去了它所有獠牙，包裹着Arendelle，也包裹着她这艘小船。

风卷着潮湿，不太温柔的捋过裸露在外的皮肤。身体在海风粗鲁的按摩中放松下来，久违的尝到了闲适的味道。间或有鱼的尾鳍划过水面的动静，就像是平躺的人偶尔翻了个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身边什么也没有，她只把纷乱的心绪揣上了船，试图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例如海的中央，一点点的将它们梳理开。

女王把自己扔在了海上。

天与海的距离似乎正在无限制的缩小，将空间压得扁平，最后交叠在一起。天挤压着她的鼻尖，海紧贴着她的背部。星辰坠在眼前，看得久了，视野里就形成了一片片光晕，渐渐的将清醒从她的身体中剥离出去。

有时精神困惫了，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错觉。

“Queen——”

明明没有任何人在说话。

“你想隐藏自己那聒噪的性子到什么时候？”

她终于忍不住那些间或出现的幻听，有些愠怒的看向不请自来的魔女。也不知到底是在怪罪对方的没有动作，还是在羞恼自己的过于在意。

“真是没有良心，我可是担心会打搅到你，才体贴的保持沉默的呢。”莫名被怪罪，Another不禁直呼委屈。然而一旦结合她那正坐在船舱上悠闲荡着双脚的模样来看，那份委屈便怎么都显得夸张得过了头，让人隐约尝出些揶揄感。

这反而令女王想笑了。

“我已经做好享受不到安宁的准备了，从发现你上船的那一刻起。顺便，我比较希望你能说自己是坐船来的。”

Elsa拍了拍甲板，对方也乖顺的按照她的意思，来到她身边躺下。

“辜负了你的期待真是抱歉，可我的确不是。”

“从空中还是海上？”

“海。”

感到了头疼。虽然Elsa也明白在海面上行走是一件多么方便而惬意的事情，但她是真的希望Another在挥霍力量的方面能够稍微节制一点，这样她也就不用那样辛苦了。

Elsa握住魔女的手，却发现自己传递过去的魔力隐隐在被抗拒着。她皱了皱眉，伸出手把对方的脸掰向她。

“我可不希望过会一扭头就发现你已经睡着了。”

Another看了过来，什么也没说。黑夜倒映在她的眼里，连沉默都是美丽的，美丽得让人不安。

听话。她下意识的想要这么说，然而在这句话临近脱口时便泄了勇气，最后变成了像是在催促般的含糊嘟囔。

手被用十指相扣的方式握住，力道稍微有点大。直到如同所希望的，她听到对方投降的叹息声。

Elsa闭上眼，等了一会、或许其实只有几秒，柔软的触感便覆上了她的唇。

魔力顺畅的在两人之间流动着，在所经过的地方留下隐约的刺痛。像是饮下一捧满是冰凌的溪水，刺骨凉意退去后又突兀的腾起灼烧感，连最末段的血管都在为此颤栗。

Another的手搭上她的额头，指肚轻柔的沿着眉骨的方向描摹。Elsa知道这是对方在试图安抚她，这份温柔让她快要抑制不住的想要去抱紧魔女，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仪式造成的疼痛。

但Elsa只是捏紧了拳。

自从那一晚后，她们便再没有逾越过。每次都只是做着最简单的仪式，进行最低限度的魔力补充，这是Another要求的。“如果你不想一不小心猝死的话，就按我说的做。”——女王被这样恶狠狠的威胁过。

毕竟即使有着绝佳的相性，这样补充魔力的方式依旧充满了危险与痛苦。

Another轻吻着她，没有激烈的动作，也没有去试图舔舐。只是吻着，像羞涩的少年第一次尝到恋人清甜的味道，从唇峰再到唇角。最后犹豫着离开，在额头印下一吻，结束了整个补魔过程。

那是一个绵长的、温柔的、轻浅而纯粹的吻，是一个仪式。

一个星空般让人沉沦的仪式。

Elsa调整着呼吸，直到此时她才有机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找了过来？”

“他们说你在这里。”

Elsa从未如此强烈的认知到她的语言到底有多么贫乏，简直如同她的人生。在存在了比久远更加久远的天与海之间，她的所有都被压缩成一个无趣的字母，沉甸甸的压在舌尖，致使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如同一口深井，石子丢下去激起微小的“噗通”一声，然后便了无回音。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她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又睡了过去。直到听见Another轻声唱起了歌，Elsa记得那首曲子，是小时候父母教过的童谣。

她忍不住也唱和了起来。

音乐大概也是一种魔法，被创造出来却始终无法真正的驾驭。它轻松的打破了夜的静谧，也轻松绕过心里的防线，挖掘出被深藏的喜怒哀乐。被哼唱出来的旋律随着风层层展开，缥缈着，向上生长着，不急不缓的达到了惊人的广度与高度。直到歌声渐弱、停止，根部凋零，枝叶上却仍残留有余韵。

“Queen。”末了，对方平静的呼唤她。

不受控制的一阵心悸，Elsa隐约预感到了Another接下来会说的话。本能的反应让她想要逃开，想要制止这个话题，但终究还是无可奈何。Elsa明白，她必须听完所有对方想说的，那是对Another的尊重。

“你现在还讨厌我吗？”

“……称不上很喜欢。”

这回答让Another忍不住笑了出来，魔女甚至耸了耸肩，一副没办法啊这就是事实的表情看了过来。

“你对我抱有敌意，这是必然的。毕竟虽然我也是Elsa，但是却是你所厌恶的那一部分。”

“或者说，正是因为Elsa对自身的那方面厌恶着，才会出现我这个拥有力量的、散漫的、一切为了自己的Another Elsa。”Another斟酌着用词，“我是Elsa千方百计想要隐藏、想要拒绝的那一面，所以曾经的你才会排斥我，渴望着我的消失。”

“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在渴望着，但是很抱歉，我好像不能再打搅你下去了。”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Elsa想起老年地精对她说过的话，只是她现在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的是与否，有更为迫切的问题需要解答。“为什么？”忍不住有些激动的问了出来。迫切的想要知道缘由，为什么，明明魔力不是问题，那么为什么还……

“因为我就是你。”

Elsa渐渐接纳了她性格中本就该存在的那一面。她明白过来不管是作为女王的Elsa，还是作为魔女的Elsa，其实都是她自身。

她将不会因为力量而恐惧，也不会再压抑自己的本性。

Elsa接纳自身的过程，就是Another存在的理由不断少去的过程，当Elsa认可了自己那天，也就再没有Another或者是Queen的区分。

Elsa只有一个。

魔女抱住女王，向她解释着。那些事实细线般勒紧了她，令Elsa喉头发痛。

我明白，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

只是还没做好失去你的准备。

“你永远不会做好准备。”

“你会习惯性的逃避，然后被现实逼迫着接受。那是最适合你的方式。”

也许一个月，也许一个星期，也许明天，也许在下一分钟，我就会从你面前消失。

那是非常冷静的、近乎残酷的话语，像是被诅咒的刃，在刺向他人的同时也毫不疑迟的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不行，不可以。

“请不要、别留我一人……”Elsa抓住Another的衣角，艰难的从如同被阻塞住的喉间挤出请求。这不是正确的做法，但她已经没办法去控制自己正确了。

也许是不经意间流出了眼泪，对方的手指在她眼角做出了擦拭的动作。

“Elsa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个。Anna，Olaf，以及Arendelle的臣民，她被很多人深爱着。”

“而我，哪里都不去。”Another将手贴上Elsa胸前，感受着胸腔里跳动的声音，“我将会存在于这里，拥抱着你、祝福着你，永远与你在一起。”

请把这一切当做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吧。

梦将要结束了。

Elsa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卧室的天花板。

没有随着浪起伏的甲板，没有璀璨的星空，身边没有Another。

心中腾升起不好的想法，她急忙起身，却在跌跌撞撞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停了下来。Elsa想去寻找Another，但当她看着延伸至前方的走道，一时间茫然得竟不知道要去哪找。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感到有多么的悲伤，只有茫然。或许说，Elsa不知道这种感觉还能不能称得上是“茫然”——毕竟这和平时她使用这个词时的心情不太一样，似乎是更加前所未有的、未曾体验过的，巨大的茫然感。

就好像是第一次接触到“消失”这个单词，刚学会怎么拼读怎么书写，还在疑惑它的概念。

她只是在那里站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边踏出去。

直到好像听到谁在说话，她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了一个人正在与Anna交谈着，注意到她的目光后侧过头对着她笑了一下。

她们在说什么？她听不清。对方是微笑，是尴尬的笑，还是带点促狭意味的笑？她分辨不出来。为什么还在这里？她不知道。身体机能似乎还在半睡状态，感官还没有完全苏醒，意识依旧恍惚着。

没有失去她，至少现在没有。

Elsa什么也不想问。

Elsa突然想回去再睡一会了。

Elsa看着Another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如同之前每天都能见到的那副摸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可能要多打搅你一阵子了，Queen。”

“嗯。”她含糊的应了一声，上前去拥抱了对方。

如果有人记下这件事，民间理应传说着这样一段故事：

在某一段时期，Arendelle国家里有着两位女王。她们就像是互补的光与影，相辅相成，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仁政爱民。在被她们统治的那一段时期里，Arendelle繁荣兴盛，国泰民安……

如果，还有人记得的话。

-正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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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5万多字，20章，竟然被我拖了一年半才写完。一直有看这篇文，被坑惨了的读者们，大家真是辛苦了_(:3」∠)_我的文风一直都是很微妙的又臭又长又啰嗦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考虑很多，这导致写连载时每一章的写作过程都非常痛苦……真的是每次都是以脾气暴躁蓬头垢面的状态挣扎着写下“TBC”的。但是现在终于能写下“正篇完”三个字了，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文的确是我第一篇没有坑掉的连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在这之后应该会有一个番外，补上因为一些考量而最终没有出现在正篇里的内容。嗯，其实就是一开始打算写的（真正的）结局。【如果说好的番外迟迟没出的话，大概就是我发现凑不足千字而干脆砍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