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kinlin 于 2016-2-23 01:36 编辑
1.
這算是出軌嗎。
在這個我第一次來到的車站出口前,我突然這樣想道。這似乎還是個相當繁盛的地方,明明是工作日的午後,來往行人仍然多得令人咋舌。
我靠在售票機旁邊的墻上,用手機搜索著回家的路線。最後一班電車是深夜12點36分。乘車時間1小時45分,換乘3回,票價1260yen。好貴。請求報銷好了。
這是個工作日的午後。來來往往的人們看起來都是一副幸福的樣子。之所以在我眼裡會這樣,是因為純粹地認為自己並不幸福吧。
“久等了。”
我聽著這熟悉的聲音抬起頭來,對上了那雙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久等了”幾個字,可能讓聽者覺得這人還算實在,但實際上這個人無論是讓我等了5分鐘還是2小時,都只會說這同一句話。今天我等了15分鐘,還算是好的。她自己指定了會面時間卻幾乎從來不會守時,而我偶爾遲到便會讓她不滿地皺起眉頭。
我能夠容許她這種行為,到底還是因為我迷戀了她。但是,並不僅僅是這樣。
“那,我們走吧。”
那個人並不說明要去哪裡。因為要去的地方總是相同的。她轉身背對著我邁開步伐,背影纖細。風衣下擺和剪短的赤褐色髮絲搖曳不已。今天她沒有換下套裝,黑色的裙擺下露出被纖薄絲襪包裹的修長小腿。咔地一聲,輕便高跟鞋的鞋跟輕響了一下。
“Luka。”
她回過頭來,朝著還靠在墻壁的我以略微責備的口吻叫著。我合上手機塞進包裡。她看著我離開了墻壁,便踩著高跟鞋朝出口走去。
我趕在那比我高出幾分的背影要消失在人群中之前追上了她。當我跟在她後面的時候,聞到了微微的香水氣息。
她的腳步沒有迷茫。即使我們碰頭的地點是同一個車站,目的地的方向卻從來沒有一次相同。虧她能知道這麼多。我從來沒有問過她在哪知道的這些,大概是我小小的自尊心在作怪吧。
然後我想著。這算是出軌嗎。
然而我覺得出軌這個詞彙,一般只會被用來形容結婚的人和異性的戀愛關係。那麼,這算是外遇嗎。反正都一樣,我很快得出了這個結論。
重要的是,即使她遲到兩小時並且沒有任何聯絡,我還是會原諒她。她拿著一張通行證,讓我覺得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她踏著像是要去哪家咖啡廳一般的輕鬆步伐,朝著旅館穿過來往的人群。
在她纖細的左手無名指上,嵌著一枚發出柔和光芒的銀色戒指。
我在昏沉中聽到打火機的聲音響起,不禁略略傷感了起來。這是時間已到的信號。
“Meiko小姐。”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翻了個身,朝著聲音的來源望去,那個剛剛擁抱過我的人正叼著香煙披上風衣。她整理好襯衫的衣領,將細長的香煙在煙灰缸邊緣敲了敲。
“對不起,我得走了。房間開到明早,你隨便什麼時候回去都可以。”
朝我道歉的聲音里,並沒有包含相應的歉意。只是打聲招呼一般的說句對不起。
“1260yen。”
我沒有抱怨,只是開口提出了這稍微有些肉痛的交通費用。Meiko小姐苦笑著,從包里拿出了名牌的長形錢包。
“那麼,再見了。回家路上小心。”
她抽出兩張千元鈔遞給我,說著這一成不變的句子。再見了,路上小心。那個再見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我並不知曉。也許是後天,也許是下下週。我從來沒有和Meiko小姐一起商定過下次見面的日子,總是Meiko小姐在當天突然決定。決定權總是握在Meiko小姐手裡,決定總是在當天做出。
“Meiko小姐也是。”
我也總是說著這句相同的話,而不去問下次什麼時候能夠再見。下次什麼時候能夠再見。我唯一一次開口詢問的時候,Meiko小姐微笑了起來。只是微笑起來,卻什麼也不說。我明白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向Meiko小姐問過以後的預定。
Meiko小姐略略瞥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聽到房門關閉的聲響后,我撐起疲倦的身體朝自己的包里摸索。手機上收到了一條信息,但我甚至沒有心情去看對方是誰,只是看了一眼時間便合上了手機。從在車站和Meiko小姐見面算起還不到3個小時。
我深深歎了口氣,倒在了床上,呆呆地望著陌生的天花板。衣服就過一會兒再穿好了,反正只有時間還多得是。隔壁的房間傳來不知是誰的微微的喘息聲,讓我有種汗毛倒豎的感覺。我勉強彎起嘴唇做出一個笑容。嘲笑著被一個人留在旅館的淒慘的自己。
除了床笫之事,我和Meiko小姐並沒有一起做過別的什麼。硬要說的話,大概勉強可以算得上一起吃過飯。便利店買來的三明治或者飯糰、便利店買來的礦泉水或茶,在事後味同嚼蠟地吃完。如果這也能算得上是一起吃了個飯的話。
我和Meiko小姐除了碰面地點以外,沒有任何郵件往來。她總是以防萬一地提醒我,讀了之後就刪掉。當然也不會通電話。我根本也不知道Meiko小姐的電話號碼。甚至我都沒有保存她的郵件地址。
她叫我出來的時候,總是考慮細心周到。從來不會在兩個月之內約在同一個車站,也從來沒有用過同一家旅館。我總是被壓在下面的那一個,而Meiko小姐卻從來沒有讓我碰過她。她剝去我所有的衣物,自己卻直到最後都衣裝整齊。我只有放棄,并認為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無聊的郵件往來。深夜里的電話粥。公園。遊樂場。電影。襯衫下的肌膚。Meiko小姐的姓氏。什麼都沒有。
因為,Meiko小姐她已經結婚了。
這是多麼方便的詞彙,這是多麼方便的通行證。幾乎所有的問題都可以靠這個解釋。無論是遲到,還是突然取消碰面的約定。還是無法互發郵件,還是無法電話聯絡,還是旅館之外的選項。甚至無法開口說我愛你。
Meiko小姐也十分清楚自己手裡這張通行證的效果,不厭其煩地使用著它。
我是被沖上了陸地的鯨。自己無法回到海里,但卻又無法簡單地死去。偶爾有人為我潑上些水,讓我以那難看的身姿苟延殘喘。
我不知何時已經忘卻了自己應該回歸的海域。追逐著太陽而模糊了視野,連海洋的方位也不能分辨。於是便橫陳在沙灘上,等待著滋潤乾涸身體的海水。
而那海水,就是Meiko小姐。
2.
在我二十幾年的人生里,被搭訕的次數兩隻手已經數不過來,但得到解救的卻只有那麼一次。會在陌生男性朝女性搭話這種事情里插上一腳的,我還以為只有警察才會有這份心思。
直到那一天。
我真後悔為什麼沒有在網上買下來。為了研究課題而選購的書籍既厚實又沉重,而且還是相當大的開本。
附近的書店都沒有售賣,我只得特意乘了大學與家之間反方向的電車去到大規模的書店,還要辦完手續、輸入數據才能到手。明明可以在網上直接買到,而現在才想起來已經太晚了。真應該用網購直接寄到家裡的郵箱來,這樣就不用抱著又厚又重又大的書本走冤枉路了。
“喂喂有什麼關係嘛,只是一起喝個茶——”
這樣也就不用特意來到離家反方向的繁華街,也不會被這樣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是來搭訕的男人纏上了。
“我還有急事。”
我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簡短地回答,而男人只是一邊說著“真冷淡啊”一邊仍然跟了上來。經過的行人只是投以毫無興趣地冷淡的一瞥,或是送上對可疑人物的好奇眼神。我在心裡煩躁地想,要是有人能幫我扯開這塊牛皮糖該多好。然而如果轉換一下立場,我大概也是一樣的。我沒有理由責備他們,無論誰都一樣不願多管閒事。
只要再走遠一些,到了車站的話。只要進入了檢票口。怎麼也不會追到那裡去了吧。我不禁捏緊了左手,裝著厚重書本的袋子嵌入了手心。
然而這人還真是纏人。以以往的經驗的話,只要說一句“我有急事”就可以解決掉了。啊啊真是的,為什麼不用網購呢我真是個大傻瓜。
“啊,在了在了。對不起啊我來遲了——”
我眨了眨眼,便對上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我並不熟悉這個略為高亢的聲音,也並沒有見過這頭紅褐色短髮和高挑的身姿。然而這個高挑纖細的女性卻直朝我走來,帶著微笑。
於是我明白剛才那些話是對著我說的。然而你到底是誰呢。
“久等了。那我們走吧。”
去哪裡呢。而且我今天也並沒有要等誰。
“你能不能別搭訕人家的女人?”
一連串突如其來的展開讓我瞠目結舌,而她則朝我不太高明地擠擠眼睛,朝著同樣目瞪口呆的男人說道。我現在並不是誰的女人,我毫無意義地在心裡說。
“啥?什麼玩意?”
男人完全不隱藏怒意地反擊過來,而她則只是乜斜了男人一眼,以旁人無法質疑的自然動作挽起了我的手臂,毫無遲疑地邁開了步子,而我則也被拉著跟了上去。完全搞不清狀況。難道這是在幫我脫離困境嗎?明明我們都還不相識?
“聽好了,我是在說,這孩子是我的,別打她的主意。小弟弟懂了沒?”
就好像笑瞇瞇地教育小孩一樣說著,而那個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卻完全沒有笑意。她用力將我的身體拉近了去。
“對不起,我對男人沒有興趣。”
完全是信口開河。雖然是信口開河,但這裡還是順著她說下去比較輕鬆。等那個男人放棄了之後我再道謝離開就行了。
“啊?你說真的?怎麼可能!”
即使這樣,男人仍舊跟了上來。這應該說是驚人的執念還是什麼好呢。把這份熱情用在別的方向,說不定可以改變人生呢。
高挑的女性仍舊挽著我的手臂,繞過一兩個拐角,進入了聽不到大街上的喧囂的安靜小路。她的腳步所朝向的目標,是招搖而艷麗的顏色裝飾的招牌。難道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進入了門廳之後,她終於放開了我的手。我慌忙回顧,男人終於沒有再跟上來了。我長出一口氣,想要朝女性道謝的時候,身邊那個高挑的身影卻消失了。
“請等一等,您在做什麼?!”
我朝著理所應當一般在觸控屏上選擇房間的女性快步走去,她搖晃一下鑰匙,歪了歪頭。對於女性來說很高的身材。清爽垂落的紅褐色短髮。琥珀色的大眼睛有些像貓一樣。這個可以說得上是童顏的女性,確實算是個美女,而且還是相當的大美女。
“你說做什麼……要是這樣進來又馬上出去,那傢伙還在的話不就麻煩大了?還是在這兒消磨一個小時的好。啊,沒關係,錢不用你來出。”
不不這不是錢的問題。考慮到那個人的纏人程度,就這樣出去的話估計又會迎面撞上,但你和我不也是剛剛才見面的嗎。
她並不理會抓不到頭緒含含糊糊回答的我,按下了電梯的按鈕。我則等在她的身後。照一般的想法來看,即使對方是女性,我也明白這也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行為。雖然對於錢包來說有些破費,叫輛出租車來不就好了。
而我沒有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麼呢。我自己也不明白最大的理由。她身上有著一種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東西,讓人覺得可以跟在她的身後。那個時候,我覺得並不會出什麼問題。然而這卻正成了問題。
她纖細的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一枚銀色的戒指。
那個時候的我,就因此安心了下來。
嚓地一聲,是點起香煙的電子打火機的聲音,在我聽來卻令人恐懼而不安。她說了一個小時。和第一次見面的人在情人旅館無所事事地同處一室,這恐怕是我二十多年來人生中的第一次,而我也第一次知道,這種事情簡直是無盡的折磨。
自從進了房間之後,女性就一句話也沒用說過,這是讓我痛苦的原因之一。如果對方是話多的人,也許會轉移一下注意力,而這種經歷在我的人生中大概再不會有第二次,所以也並不清楚。
女性佔領了小桌子旁邊的小椅子,一邊吸煙一邊擺弄手機。而我則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便從袋子里拿出了剛買的書來。我坐在床沿,用手掌輕輕撫摸著封面,朝著標題和作者名望了一會兒之後,慢慢地掀開硬皮封面,打開標題的一頁,描著襯線字體寫就的卷首語。這本書。
“你叫什麼名字?”
這時,一直一言不發的女性開口了。我從書本上抬起視線,眼前的琥珀色眼眸中光芒一閃而過。
“Luka。”
我簡短地回答,女性“哦?”了一聲,揚起了嘴角,同時那雙貓一般的大眼睛也瞇了起來。
“姓呢?”
“巡音……”
我回答了她的追問,她再次“哦”了一聲,眨動了一下眼睛,開口說。
“真是少見的名字。我的名字叫Meiko……”
長長的睫毛。眼黑很大的琥珀色眼睛。塗著淡淡口紅的嘴唇。望著這些,我聽到了微微的波濤聲。
“可以吻你嗎?”
她這樣問著,而我合上了厚重的書本的封面。和封面一起,連歸路的門扉也一起合攏了吧。為什麼要這樣做呢。若不是這樣,我本還可以在那溫暖平靜的海洋里悠然自得地徜徉。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自進入這個房間起已經過了幾乎兩個小時。我帶著特有的倦怠感,躺在床單的波濤里眺望著陌生的天花板。我到底是在做什麼呢。幾乎沒有現實感,像是在做夢一樣。如果是這樣,還真是個相當的噩夢。
嚓地一聲,是點起香煙的電子打火機的聲音。我慢慢地朝聲音的來源轉過頭去,便看到Meiko小姐以淡漠的表情吸著香煙。我早已不再想向她道謝,這比搭訕還要惡劣得多。
我拖著沉重的身體離開床單,將散亂的衣服以被剝去的逆序一件件穿回身上。散亂的只有我的衣服和內衣,Meiko小姐的卻一件也沒有。
“我們還能再見嗎?”
這句話自作主張地從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的我口中滑出。以嘶啞而又破碎的聲音。聽到這句話的Meiko小姐將那雙貓一般的眼睛睜得更大,琥珀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我。
“不,我什麼都沒有說。請您忘了吧。”
這個表情讓我脊背發涼。我在說什麼啊。果然是在做夢嗎。難以置信的事情接連發生,使得我的思考無法正常回轉。
Meiko小姐歪著頭稍微皺起了眉,但仍然慢慢地將手探進了包裡。她從白色的皮革制名片夾里抽出一枚名片,翻過背面放在了桌上。
“郵箱。”
她簡短地說,又從包裡取出一支圓珠筆,將筆尖倒轉來遞給了我。
“寫在這裡。”
我以略微顫抖的手指接過筆來,在白紙上寫下了自己的郵箱地址。我在手上感到Meiko小姐銳利的視線。就連大學升學考試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麼緊張過吧。
我寫好了郵件地址并放下了筆,纖細的右手便將名片和筆一起奪走。沒有任何感情似地將它們塞進包里,她便轉身背對著我朝門口走去。我也站起來跟在了後面。Meiko小姐沉默著乘上電梯,在入口處結賬,以毫不猶豫的步伐穿過人群。
“再見。”
來到車站附近,她便以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的口吻靜靜地說。輕輕揮手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車站的人來人往里。即使身材高挑,也只是按照女性的標準來看,並不是高到在遠處也能辨認的程度。
我在售票機買了回家的車票,進入檢票口,在夕照下的站台等著電車。電車不久便進站了,我被人群擁擠著乘上電車,緊緊地抓著吊環,心裡幾乎想要死掉。
我也和人一樣有過戀愛。也有過肉體的關係。所以我明白。即使不願也會明白。我知道這種心情。
如果想要再次見面,那就一樣都是戀情。無論對方是男還是女。
也不論左手無名指上是不是帶著戒指。
3.
我長出一口氣,呆呆地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嚓地一聲,是點起香煙的電子打火機的聲音。然後是呼地一聲,吁出細長煙霧的Meiko小姐的嘴唇。即使我不看也明白。而之所以明白,是因為我已經熟悉了那一連串的動作。
我該歸去的海洋到底在哪裡呢。我一定哪裡都無法歸去了。被伸開四肢攪亂的床單在文字裡經常被比喻成海洋,然而這張床雖大,要叫做海洋仍然是太過狹小,這間旅館的房間倒像是一個水槽了。這個水槽就是全部。只要稍微游動,頭便會撞到厚實的亞克力玻璃壁上。所以只有轉啊轉啊,轉啊轉啊,若不這樣便會碰壁了。沒有方向。不論東南西北。
不如說我拖著疲憊的身體橫躺著的地方,其實像是沙灘。我該歸去的海洋到底在哪裡呢。實際上,也許根本沒有我可以歸去的海洋。
“你在想些什麼呢?”
平靜的聲音低聲說,然後是呼地,細細的吐息。我望著空中飄浮的白煙浮想,然後想起了魚類在海中進行的一系列交尾行為。因為那種行為而僅在一瞬間變為渾濁白色的海水,很像這被呼到空中的煙霧。
“關於鯨的事情。”
“鯨?不是金槍魚?”
我對這種露骨的下流笑話歪了歪嘴,慢慢地呼吸了一下。腰間因為剛才的行為而倦怠無力。但是,我並不困倦。
“是在加利福尼亞的美麗海域里產下後代的座頭鯨。”
隔壁的房間裡微微傳來不知是誰的喘息聲。就像是在遠方響起的,波濤的聲音。誒——,她這樣示意她在聽。敲打煙灰缸的細長香煙。不知何時打開的書本的第一行,是寫著什麼呢。
“雖然是溫暖而又美麗的海域,但是卻沒有食物。母親幾乎什麼都不吃,持續五個月為幼鯨哺乳。”
被拋上陸地的鯨。身體會在某個時候,帶著對曾經暢遊的大海的回憶而漸漸腐朽吧。現在也持續乾涸著的身體。這樣悲慘的我。
“於是呢?”
靜靜的聲音催促著我繼續。嚓地一聲,是點燃另一根香煙的聲音。真少見。平時都是吸完一根就離開這狹窄的房間的。
Meiko小姐,這具身體正在乾枯。即使你時時為我潑上海水,乾枯的速度卻要更快。這皮膚會在什麼時候漸漸乾裂、慢慢腐朽呢。說不定,早就已經開始了。
“母親以減輕到原本三分之二體重的身體,開始北上旅行。帶著幼鯨朝著遙遠的北方,到達五千公里之外的阿留申群島。以瘦弱的身體,花費兩個月的時間。”
Meiko小姐,你知道被拋上陸地的鯨是如何死亡的嗎。是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肺部被壓壞,窒息而死。
我似乎覺得乾涸的身體發出細碎的碎裂聲。感情無法看見而又無法觸摸,然而卻不知什麼時候擁有了質量。伴隨著細微的聲響,碾過心底。
“你在學什麼生物學嗎?”
輕輕飄浮著的香煙的煙霧。擴散著消失在海水中。啊,是的。這個狹窄的水槽。不知多少次被釋放了那僅在一瞬將海水染成渾濁白色的東西的這張床。
伴隨著細微的聲響,心底深處被不停碾壓。好重。好重,要被壓壞了。所以我要回到海里。即使那不是我原來所在的地方。以瘦弱的身體。以這因日光照射而傷痕累累的身體。
“……我不想再見到您了。”
被拋上陸地的鯨。尾鰭的尖端正被上漲的潮水濡濕。
我連指尖都沒有動一動,只是靜靜地望著天花板。床的左側微微一沉,我知道是Meiko小姐坐在了那裡。我冷淡地推開了她撫過我劉海的手指。
“我給你講講我先生的事情吧。”
“要是夫妻佳話我可不想聽。”
Meiko小姐並不在意被推開的手,只是平靜地講述起來。我垂著眼睛朝右側翻了個身。我慢慢地在床單上以手指摸索著,想要拿回被剝掉的衣服和內衣。為了能夠旅行到其他的海域。
“他有點傻乎乎的,人又好騙。就是這種地方可愛,我才喜歡他的。”
“是這樣嗎。”
我將摸索到的內褲拉上兩腿。Meiko小姐仍然坐在床邊。嚓地一聲,是點燃第三根香煙的聲音。我用手驅趕開飄浮而來的白煙。
“誰知道他竟然借錢也要養著那個陪酒小姐,沒想到他會傻到這種地步。”
“您還以為這世上有不是傻瓜的男人嗎。”
我在背後扣上胸罩的搭扣,一件件地將散亂的衣服穿回身上。今天不巧穿的是襯衫,結果淡藍色的衣襟上稍微被壓出了褶皺。我不禁慶幸現在是需要套上開襟衫的季節。
我把兩腳伸進牛仔褲,下了床,拉上拉鏈并扣好紐扣。
“而那個陪酒小姐居然是我妹妹,還真是個好故事。”
我偷偷瞄了Meiko小姐一眼,她對正在整理儀容的我露出淡淡的微笑。然後將香煙叼在嘴角。
“好像電視劇一樣。”
如果這是真的的話。我在包裡找出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並不比想象中差到哪裡。稍微被擦壞的化妝用粉底和散粉遮起來,只要撐到家裡就可以了。
我將小小的手袋抓在右手,從Meiko小姐的面前穿過。一定要回到海里。太過沉重會被壓壞的。以這瘦弱的身體。雖然傷痕累累的皮膚一定會被海水沁得疼痛。
走向門口的我被拉住了左手阻住腳步。那門的另一面就是海洋。明明這瘦弱的身體回去了的話,傷痕累累的皮膚痊愈了的話,我就又可以悠然暢遊在海水裡。
“我已經交了離婚申請。也沒有小孩。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我有些粗暴地甩開她的手,她以受到傷害的表情這樣說。
“……所以呢?”
曾經被拋上的那片沙灘所面對的海洋,是如此美麗、平和而又溫暖。但是在那透明的海域里,我會更加瘦弱。Meiko小姐,我即使回歸了海洋,也不會停留在這美麗的沙灘附近。
她的瞳仁搖動著。Meiko小姐長長地歎了口氣,撩起自己的劉海站起身來。她將香煙按滅在煙灰缸里,輕輕摘下了那枚套在纖細手指上的戒指。那一直在左手上閃著光芒的,銀色。
“白金。雖然不夠買飛機票,總還是能吃些好吃的東西。”
我看著那枚躺在Meiko小姐手心里的銀色戒指。然後是那紅褐色的短髮。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不帶笑意閉緊的雙唇。
短暫的沉默過後,我終於稍微扭曲了嘴唇,做出一個淡淡微笑的形狀。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不想再見到您了。”
我努力平靜地將這句話說完,Meiko小姐有那麼一瞬停止了呼吸。然後有些寂寞地垂下眼睛,低聲說,是嗎。她握緊了手裡的戒指。我在小小的手袋里找到筆記本和圓珠筆,打開後面空白的紙頁。
“電話號碼。”
Meiko小姐睜大了眼睛。我和那雙黑眼睛對上了視線。交叉了視線。視線短暫地交纏后,再次分開。
“請寫在這裡。”
纖細的手指拿過了圓珠筆。銀色的戒指朝地板上墜落的時間似乎過得緩慢無比。叮地一聲,尖銳的聲響。
我拿過那寫下了11行數字的筆記本和圓珠筆,照原樣裝進手袋,背對著Meiko小姐打開了門。啪啦一聲,腳步踏進了那虛幻的海水中。
“Luka。”
關門之前我聽到她叫我的名字。我沒有回頭。
我出了旅館,走進了人群里,成為了構成它的當中一員。我正在規則地呼吸著,將脊背露出海面,噴射出白色的水柱。
大概是因為沒有沖澡就走了出來,我的身體還殘留著微微的不快感覺。因日光照射而傷痕累累的身體被海水沁得疼痛。但我的尾鰭正拍打著海水,讓我向著平靜的海洋進發。
我在手袋里摸出筆記本。打開它,以手指觸摸著那11行數字。
Meiko小姐。請你也在這美麗平靜而又溫暖的海洋里游弋吧。如果你無法呼吸,就乘上我的脊背,我便會把你托上海面。所以跟我一起去旅行吧。就好像自古以來鯨便決定要回到海洋一樣。
去到那遙遠的北方,五千公里之外的阿留申群島。直到到達了那片豐饒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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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槍魚:雖然大家都知道是Luka的持物,但這裡的下捏他是形容H的時候毫無反應的女性。
……於是我也忘了自己是在哪裡吸收到這個知識的了yamiboqe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