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可以爱一个人多少年?
——喜欢一个人就一直喜欢下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直到另外一种更为强烈的感情将我击倒。
——比如,爱?
——比如……恨。
你知不知道人分两种。一种是得不到的宁愿毁掉它,一种是我们不会在一起,所以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她收了定金,就应该遵守规则,就算眼前这位姑娘再讨人喜欢也不能改变她将死在自己手里的结果。
她在山里迷了路。
大部分工作在城市里就可以完成,对她而言,山里实在不是一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没有尸体,就无法证明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
此时传来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她抬眼望去,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冲锋衣的人朝这边走过来,她招手,“抱歉,我迷路了。”
对方停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她,朝着她这边慢慢走过来,用不大的声音回答道:“请稍等。”
走近了,她才发现对方是个女的。是照片中的那个姑娘。然而姑娘看自己的眼神里似乎有点别的什么,着让她意识到对方对自己有些不同,之后的相处让她更确定了这一点。
她抱着某种恶劣的心思接近对方,却迅速被打动。她们如此相似,每一个常人抓不住的笑点每一个常人无法忍耐的习惯,甚至两个人不需要说话,静静坐在树下都可以呆上一整天毫不厌烦。
然而下订单的人已经等不及了,她尽力敷衍也只延长了对方两个礼拜的生命。她提醒自己,要有职业道德。不可避免的,对方发现了她的疏离,神情也变得黯淡。
她说服自己要尽快完成自己的工作,却接到了对方的电话,说是有话要说,约她来头次见面的林间小屋。
此时冬天,下了一层薄薄的雪,一切看上去都格外干净。她提前了一些到达,站在小屋前,遥望窗户玻璃上的人影,壁炉里跳跃着金黄色的火光,看上去十分温暖。这一瞬间她几乎有放弃单子带着对方私奔的念头,想一下定金,再提醒一遍自己要专业,她解开领口的衣扣,在冷风里清醒了一下,这才走上前去敲门。
“你来了?”对方手里握着酒瓶就来开了门,看见是她,眼里带上了笑,“我还担心你又迷路了,正要去接你。”
“怎么会,那一次是意外。”
她主动要走开酒的工作,倒回两杯鲜红的葡萄酒,被火光照得闪耀金光。
“谢谢。”对方说。
“不客气。”她回答道。
对方永远彬彬有礼到一个荒谬的地步,她抿了一口酒。
对方稍稍喝了一点,皱了皱眉,抬眼看她,目光幽深,仿佛猜出了真相。
她心底闪过一丝慌乱,“怎么?”
“其实我不擅长喝酒。”
对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大家都说喝酒能壮胆……”
这似乎验证了她的猜想,对方是来告白的。幸好酒只喝了一点点,不要紧,还有时间听完对方的告白。
“慢慢来,适应了你就能体会到其中的美妙。”她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无耻,利用对方的好感来完成自己的工作,甚至在这种时候仍不忘骗人。
对方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其实是个反社会。”
她没有预料到对方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呛到了,酒洒在衣袖上,她拿纸巾擦掉,尴尬地笑笑,“是吗?你怎么知……”
对方盯着她看,忽然笑了。那个笑太过美好,让她瞬间领悟到自己讲的话太过荒谬。
“年幼时一个反社会的人会做的事情我都做过,但这一切无法带来安宁。也许你会觉得可笑吧,被某种欲望吞没,以至于丧失普通人该有的感情的我,会被追求平和的欲望给吞没了。那年我七岁。在各种宗教里抉择了很久,最后选择了儒家,当然是后期与禅宗和道教息息相关的儒家。我遵守规则,所以他们都认为我是书呆子,其实我只是在扮演一个书呆子的角色。虽然这不是真正的我,但戴着面具已经二十来年了,没有人可以说这不是真正的我,面具和我已经融为一体。”
对方苦笑了一下,“然而我给自己树立的规则正在摇摇欲坠。是的,因为你。”
房间里太过暖和,对方的声调四平八稳,她忽然有些犯困,然而对方说的每一句都令人惊醒。她掩饰着打了哈欠,“这么说,你喜欢我?”
“嗯。我喜欢你。不过放心,我只会和你表白,但不会和你告白。”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的规则并非无懈可击,它依赖于我多年来为此锁上的无限重量,它像一座只用一块一块的砖头叠起来的高塔,抽掉一块,全部都会倒塌。”
对方说道:“而你就是最关键的那一块。”
她觉得越来越困,已经来不及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一点点的安眠药,足够你睡到明天早上。”
她挣扎着问,“你呢?”
对方微笑,“我会写好遗书,喝掉杯子里的酒。”
“为什么?”
她已经抬不起手指,她已经无法制止这件事的发生,而这刹那她才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
“别……”
她无法张口,只能努力以目光示意对方,别这么做,和我一起走。
对方俯身亲吻她的嘴角。
“不,你我都明白,欲望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我们现在有多需要彼此,将来就会有多嫌恶彼此。而我,很可能会破坏我的规则,而我不想破坏我的规则。”
外面下起了雪,雪花落地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将死之人的呼吸。
她靠在她怀里,安静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