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燕云碧盯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却一直沉默不语。

“好大的胆子，你一介平民竟然敢冲撞公主！”秦筝看不下去了，厉声呵斥道。

燕云碧斜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嘉懿开口了。她声音软软地说：“你们都退下，我有话想单独和她说。”

“可是，您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韩康立刻不放心地想要劝阻。

“照我说的做。”嘉懿眼皮都不抬一下，有气无力地吩咐道。

秦筝立刻向韩康施了一个眼色，后者这才低声称是，恭敬地朝嘉懿施了一个礼，率领着诸多后卫后退了十几步。

只剩下燕云碧和歪在轮椅上的嘉懿长公主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见人走得一个都不剩了，燕云碧这才问道：“你怎么出宫来了？”

嘉懿长公主是安庆帝最小的妹妹，却是先帝在世时最宠的一个孩子。她因为天资聪颖，从小就被特许跟着所有的哥哥们一起出入上书房，被先帝当做皇子一样养大的。不光在读书方面不输给任何皇子，而且还有习武的天赋。为此，先帝特地将当时与“武圣”毕秋齐名的被称为“武佛”的圣僧弘光法师请入宫中教习嘉懿。

因此，嘉懿长公主在诗书礼仪、习武骑射上都出类拔萃。出师后，她还自创了一门玲珑剑法。这门剑法以灵巧敏捷，变化多样著称，善于化锋芒于无形，而且出剑的手法与招式都以巧劲为主，尤其适合女子学习。

因为一直被当作皇子教养，日久天长，嘉懿长公主不再拘泥于闺阁之中，而是将眼和心都放大到了天下，希望能大有一番作为。据说，嘉懿长公主从小心思就与别人不同。她十岁那年，先帝一次出巡也带着她。每到一处，百官迎接，万民叩拜。随行的其他皇子们醉心于这般盛世之景，只有嘉懿眼泪涟涟地说，没想到大部分的百姓们衣着破旧不堪，令她心中不忍。从此，嘉懿公主衣着简朴，再不肯镶金着玉，说是要以此令自己谨记天下万民。

有人便笑她这是妇人之仁，先帝却对嘉懿的行为大为嘉奖，认为她有从政的天资。此后，先帝更是放手让她像其他皇子一样出入朝廷，为自己办事。嘉懿果然不负先帝的厚望，行事果敢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见解也十分独到，处理起繁杂的朝廷政务往往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不但让先帝另眼相待，也令其他哥哥们和朝廷众臣都不得不心悦诚服。

不过，嘉懿从小就很清楚，父皇迟早有一天要离开，无法永远庇护自己，所以当务之急是在诸多的哥哥之中选对接班人。最终，她权衡了所有迹象，揣度出了先帝的心毅选择了相助安庆帝。同安庆帝的簇拥者一起，为了帮他顺利继位扫清了一切障碍。

所以，在安庆帝继位后，为了感谢这位皇妹曾经的鼎力相助，特许她继续居住皇宫里，协助自己处理政务，还特意将她组建的神仙府赐了匾额，给了朝廷的名号，只不过对外是以二皇子的名义管理。神仙府是嘉懿公主还在为先帝办事的时候，为了方便自己出门行走，得到先帝的许可组建的一只由女子组成的刺客团体。

燕云碧是在神仙府成立之初就被选进来的。第一次见到嘉懿长公主的时候，她就看出这位公主绝非一般。若说其她公主的心思大多是觅得良人，嫁一个好额驸。那么这位公主的心思却在天下，想着如何兼济万民。只不过为了能够达成这个心愿，她也学会了朝廷的权衡之术、厚黑之学，在众多男人之中如履薄冰。

当时，燕云碧小小年纪便有“武神”之称。嘉懿公主在得到她之后，对燕云碧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愿意襄助我吗？”在得到燕云碧肯定的答复之后，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从此，燕云碧跟随了她整整十年。

回忆到这里，燕云碧微微地吐了口气，目光落在嘉懿长公主那双毫无生气的腿上。如今这位长公主已经二十七了，却始终没有出阁。因为三年前，她不但变成了一个残废，而且只剩下了半条命，每日都要靠医药吊着才能勉强下床。

嘉懿长公主之所以变成这样，有一半是因为自己。

所以三年来，嘉懿长公主再也没有出过皇宫。燕云碧没想到今天她竟然支撑着病体来到了这个潮湿阴冷的天牢里。

面对她的疑问，嘉懿并没有回答，反而轻轻地反问道：“你为什么回来？”

三年前，在将燕云碧赶出神仙府的时候，嘉懿曾经亲口跟她说，让她再也不要回京城。

“你是为了毕秋回来的吗？”见燕云碧没有回答，嘉懿又软软地追问了一句。

这次，她终于成功地让燕云碧开口说话了。

“毕秋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燕云碧直截了当地问。

“全部。”

燕云碧心里一沉，又问：“那么皇上呢？”

“跟我一样。只不过……”嘉懿微微一笑，没有说下去。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是三年前知道的，而皇兄……他刚知道不久。”嘉懿公主说完，长长地吸了口气，苍白的脸色有一丝潮红。

“三年前你就全都知道了，”燕云碧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怪不得……会这样……”

“阿碧，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燕云碧自嘲般地笑了笑，说，“我跟着你十年，怎么会不了解你？那么，今天你来是想要替皇上杀了我？还是要把我囚禁在此？”

嘉懿还没有说话，燕云碧便若有所悟地自言自语道：“对了，你们借着里面的‘毕秋’将我引来，是想借着我引来毕秋。因为你们知道如果抓住了我，毕秋一定会来。所以，你们是打算将我囚禁在这里。”

“所以，你如果听我的，就不应该再回来。”嘉懿公主轻声细语地说。她的脸红得厉害，一旦失去了汤药，她便无法支撑太久，“三年前，你只是失去了武功，而这一次，你会失去自由。”

“不，我不会的。”燕云碧突然冲嘉懿公主粲然一笑，声音清冷地说，“我不会被你们关在这座天牢里的。”

“我也希望如此，”嘉懿公主轻飘飘地说，一边伸手按动了轮椅上的一个机关，“但是，我不会手下留情。”

顿时，两枚柳叶镖从轮椅两侧弹了出来，直逼燕云碧的面门。这两枚柳叶镖上都淬了毒药，一旦被击中，便会半身麻痹，再也动惮不得。

燕云碧眼疾手快地掏出笛子弹开了其中的一枚，借势一个附身躲过了另外一枚柳叶镖。这两声响动立刻将守在嘉懿公主身后不远的韩康和秦筝引了出来。他们两个一个跃身，直逼燕云碧而来。燕云碧连忙将笛子送至唇边。

双方正要交手，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燕云碧的身前，替她先后挡下了韩康和秦筝的攻击。

“易珑！”

韩康一眼认出了眼前的怪力女子正是刚刚从牢房里逃脱的易珑。他虽然同意放燕云碧进天牢，可是也并非是自己的主张，而是早就将这件事情上报给了嘉懿长公主。所以得知天牢中的毕秋乃是个假货。他本以为易珑既然没有上当救走假的毕秋，就应该自己离开天牢。没想到易珑居然留了下来，甚至还护着她最大的对头燕云碧。

“抱歉，两位。我还有事要问她，所以不能把她让给你们。”易珑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

“易珑！保护朝廷要犯，难道你想要与朝廷为敌吗？”韩康怒气冲冲地问道。

然而，易珑只是伸手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说：“喂，别拿朝廷来威胁我。你觉得我会怕吗？你以为就凭你们这些人就能留住我？”

韩康的脸顿时青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易珑说的是事实，就凭她能卸掉牢房青铜大门的神力，这里就没人是她的对手。

“我们可以等你问完了之后再动手。”一片沉默中，嘉懿轻轻地说。

“你们退后五步，我不想被你们偷听了去。”易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不要得寸进尺！”秦筝忍不住了，“一对一我们也许不是你的对手，可若是大家一起上，你也未必能逃脱。”

“你们可以试试。”易珑眯着眼睛，挑衅十足地说。

“按她说的做。”秦筝还没来得及还嘴，嘉懿已经有气无力地下了命令。

“是！”韩康和秦筝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众人后退了五步。

易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退至燕云碧的身边，突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身形一晃，带着她退入了毕秋的牢房里。

“不好！快拦住他们！”韩康一边大喊，一边率领众人追了上来。然而他们的脚还没来得及跨入牢房之中，就听“呯呯呯”三声巨响，易珑将三座青铜牢门硬生生地扔了进来，堵住了狭窄的牢门。

“快去取撞木过来！把牢门撞开。”韩康脸色铁青地吩咐道。数个护卫立刻领命而去。

“长公主，此地不宜久留，您的身体撑不住了。”秦筝十分担心地看着脸色越来越潮红的嘉懿，恳切地说。

“我若这时走了，就无法向皇兄交代了，”嘉懿摆了摆手，深深地喘了口气，说，“所以，我要留下。”

“是……属下一定会将燕云碧抓回来，不让长公主为难。”

“呵，不用，有易珑在，我们赢不了。只不过……”嘉懿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如果我们不敌而败，皇兄顶多只是责罚。可是若我不战而退，那就不是责罚那么简单了。”

“是！”秦筝明白了嘉懿的意思，心里却暗暗地一沉，隐隐地觉得嘉懿长公主这么做好像是故意想要给燕云碧一条生路。

牢房里，易珑松开了怀里的燕云碧，心思沉沉地说：“他们一时半会进不来，你最好早点想出离开这里的法子，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没想到你会救我，我以为你会甩手就走呢。”燕云碧揉了揉僵硬的手臂，笑眯眯地说。

“哼，我不是好心，如果我不救你，你会如实告诉我吗？”易珑没好气地说，“不过，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你真是多虑了，因为我早就已经告诉你了。”燕云碧这才明白易珑的用意，不觉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你告诉我什么了？”易珑面色一沉，不悦地说，“你又想耍我了吗？”

“我告诉过你，毕秋的女儿叫毕云嫣，难道你还没明白过来吗？”燕云碧歪着头看着易珑，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的名字燕云碧，就是取自毕云嫣。”

“你……就是……”易珑结结巴巴地说。这是她第一次在燕云碧的面前涨红了整张脸。

不过燕云碧却没有注意她的情态变化。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被吊在半空中的牢房里的假毕秋身上，自言自语地说：“我现在没有时间知道你为什么找我，因为我们不但要逃跑，还要带着他一起逃跑。这件事也许很难，但是如果你愿意帮我们那就能行。”说完，她看向易珑，补充道，“咱们三人现在是一条藤上的蚂蚱。我知道天牢有一条暗道通往外面，但是需要你把它打通才行。”

易珑一直盯着燕云碧，表情古怪，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直到燕云碧把话说完之后，她才抿着唇，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燕云碧脸色一暗，眼睛亮亮地说，“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就像……就像我的亲人一样。你会对自己的亲人见死不救吗？”

“我没有亲人。”易珑干巴巴地说，面色不悦地斜睨了一眼上面的中年男子，似乎在想他究竟对燕云碧来说有多重要。而且越想脸色越暗，直到过了漫长的一刻钟，她才慢吞吞地说：“我可以帮你们，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答应你。”燕云碧毫不犹豫地说。

她这么干脆的态度让易珑的脸色更黑了。因为这更加说明，那个中年男人真的对燕云碧很重要。于是，易珑直勾勾地盯着燕云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你得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