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洋葱水手 于 2015-10-19 12:13 编辑
原作者:starligh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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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在Lof读到这篇,挺喜欢的就申请转了过来,全文海第一人称,小虐,含微量BG线。喜欢这篇文的朋友请去罗夫特上支持一下作者吧{:4_344:}
以下正文(含前言、后记及注释)
传说里这个懒人写了一个月拖了一个半月没码的点文.好像没按要求来不怎么文艺.抱歉.太喜欢设定了.*关于自由作家.我上网百度好像没有这个职业存在.这里暂时把自由作家当成自由写作者吧。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我登上列车了。现在我这节车厢还算安静,空气中的味道也没有那么浑浊,或许是因为刚刚才过了饭点,也或许是因为开了几扇窗。我走到我的座位旁,路过隔壁车厢时我还能闻到牛油烤面包的味道。我刚吃过午餐,这股香味对我没有什么诱惑力。我拿着票核对上面的信息,我的位置它靠窗。有几丝笑意浮上心来,她说过她最爱旅途靠窗,看从窗外驰过的风景。
列车发动时,我这个包间还没有别的乘客入座。我知道,这意味着在列车停靠下一站之前,我可以暂时独占这个有点麝香味的包间了。这令我有点窃喜,我和她不一样,我更加钟爱安静的旅途,她告诉我她更加偏向于和别人热切的闲聊。我托腮看着窗外有点暗沉下来的天色,猜想上一位坐在这个包间里的人,定是一位有涵养的绅士。
旅途着实无聊,当我结束毫无意义的发呆时,太阳已经从厚重的云层里出来了。窗外的景色美到无可言喻,只有一束阳光漏出来,恰巧照在很远处带有雪顶的蓝山山尖,轨道外是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有个稻草人独自立于田野中央。乌云渐渐褪去,阳光晕染开来,世界仿佛新生,只是一瞬,只是一瞬,有几只乌鸦飞来停在稻草人身上,它的身后投出棕色阴影。列车继续行驶了一会儿,当我再次确认时间时,已经是下午三时了。这时候太阳又消失不见,窗外天低沉像是要飘下小雨。我的心情格外畅快。
我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拿出稿纸和放置妥当的墨水。我又在一堆旧新闻报纸里找出夹在中间的那只我用了多年的金笔。火车行驶总会不紧不慢地碾过轨道并且摇晃一下,这或许会影响我一向引以为豪的书写,但无法影响我写下文章的热情。毕竟,我可是位自由作家,即使人气和文笔并不如一抓一大把的议论时政的名气诗文作者出众,不过这依然是我为之自豪的职业。当稿纸摆在一位作家面前,这样的情况就如同在一位渴望弹一曲的钢琴家面前摆了一架钢琴;在一位见到迷人风景的画家面前架起了一块画板;在一位烟鬼前点燃了香烟;在一位瘾君子面前吸食大麻——那可是抓心挠肺的冲动。
当然我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车厢内午睡的人们仁慈的让车厢里保持安静,几个小时紧闭车窗也没有让空气过于难闻。没有其他人在包间里,一切都那么顺利。那么来动笔写点什么吧,我的笔和我的墨水同时对着我叫嚣着。是啊,写点什么吧。我偏头,能用的脑细胞全都被同一件事覆盖。
哦,来吧,来写她吧。
我每天清晨都会到楼下买一束花。有时是百合,有时是风信子。我特别喜爱在我不大的居所里,在屋子的一隅里,在那会框住朝阳烈日和晚霞的窗斗下的玻璃花瓶里插上两三朵花。在经济拮据的时候,我也依旧会留出足够的钱,来维持我那唯一的一点小雅趣。所以当我搬到新的街区时,我为楼下不远处有一家小花店欣喜不已。这样就不用绕远路走去市区了。
我所要讲的“她”就是那家花店发女老板。老实说,我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据我所知,大多数人都一致认为阳光是最能够模糊人的记忆的,在我和她相处的仅有几周不长不短的日子里,只有一天是阴得发黑的雨天。这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想起她,我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体型。她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上午围白色的围裙,下午换成了鹅黄色碎花的那一条。我记不太清她的脸颜,更不用谈头发,或许是金色,也或许是亚麻色。若是要谈印象最深刻的,那定是她如同琥珀宝石一般的,和我相似的眼睛。当我在看她时,我总是有一种,我透过那沉淀着无数美好希望的澄澈瞳孔,看到了自己的错觉。
那时正值冬日。她会每天吃力地把今天刚送到的鲜花,一排一排地按照品种在黑色铁架上码好。我认为这工作对她一个人来说沉重过头了,我不经意与她聊起此事时,她回报我一个很温暖的笑容。“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这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她披上有着长长流苏的厚重披肩,一边对着指尖呵气一边搓手。指尖定然会被冷空气冻得通红,她右手中指的第一指节,还有因经常使用剪刀留下的薄茧。当她结束这一系列工作后,她拿起放置了有一会儿的玻璃杯,杯壁外裹着厚厚的碎布,杯里的牛奶还是温凉的。
我从未看见她吃早餐。当时我的正业是早班电台的播音员——虽然不想承认,依靠我的文字过活,那我一定会被饿死。我早晨出门的时候外面打早安锣的大叔还没有起床,天上没有一丝亮光,月亮轮廓模糊。有时她会和橙色短发的花厂运输员悄声交谈,或许是时尚,或许是当下的时政。更多时候是她身边堆着很多没有处理的新鲜花朵,握着剪刀,两刃之间的花茎迟迟未被剪断,她抬头和我看同一轮明月。时间静止。
上述情景出现时,她还没有开始卖花。我算是识相的人。我和她不能称得上熟络,我顶多算是个眼熟的常客。所以我往往会靠右走,她的花店在街道的左边。等我播完音下班时,走到楼下,她差不多就已经要开始营业了。这时我走过去,对她说我希望要一束白色的丁香花。她以营业式的微笑回报我,桌上的牛奶杯上已经结了一层奶膜。某天早晨我去买花时,她的嘴唇上还留有一条奶胡子,我善意地提醒她,她惊慌失措地用袖口擦拭嘴角,“还在吗?女士,它还在吗?”耳尖很迅速地红了个透。
我羡慕,将来的某个人,可以将这样的她拥入怀中。
我是独自一人住在单人公寓里的。我曾经寻找过能和我一起分担房租的室友,遗憾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和我合租。房东用极少的租金收留了我,房间极小,不过几乎是五脏俱全。这对落魄作家来说一算是好运。亲人离散,电台的早班播音工作也不知道今天完了还有没有下一次,我在和房东签下合同时就和她说得很清楚了。不过她抓了抓卷成木屑花的红发,鼻尖反光,坚定地表示我很同情你不过房租一分钱也不能少。
一个住有方便的时候也有极其不便的时候。当你生病,周遭能够帮助你的人一个也没有,那样的无助和绝望,我竭尽自己所有的词汇都无法描述。很不幸的,我在那个极寒冷的冬天,在上述的情况下得了重感冒。
生理上的痛苦折磨着我。我同往常一样,在早间播音结束后走路回家。在半路上我皱着眉敲了敲胀得发疼的太阳穴,路过花店时,她问我:“嗨!您今天不买花吗?”我看向她,挤出一个微笑,说:“不必了,我想早一点赶回家。”她见我脸色太过憔悴,她上前一步,也恰好的保持了距离。“你还好吗?”噢,她的问候声仿佛从天外传来,这是多么美好的声音啊,她带着疏离的口气,一字一句把这几个单字敲入我当时浑浊的脑海里。天地崩塌,海啸来临,任何灾难都敌不过我此时的心跳带来的冲击。若是我没有浑身无力,那现在我定是满脸通红。不过要是这真能成真,我肯定体会不到现在的感动了。
“不,我很好。”我以微微地揭帽回礼她的关心。若将我之前对她的暧昧情感必做薄纱的话,那此时,这面轻纱已经被她亲手剪成絮状。阴沉的冬天多么美好,花香多么甜美。“如果您需要我的帮助的话,请尽量的麻烦我,女士。”我没回头,抬手微微挥动表示自己很好。我想正担忧着陌生人安危的她一定看见了。
我这是在高原的深夜吗?黎明辽阔,比午夜还要深邃的天随着意识一波一波地扩散开来。世界的激流中落入石子,到处回响着溺水声。浑浊又冷冽的风吹来,数万把刀背砍过我的头皮,有人在我的耳旁呼喊着,呼喊着。我在这嘈杂声里恸哭。那里面有我离散家人的哀号,今早在电台门外叹息的乞者,昨夜婴儿的哭声,一叠一叠,层层复沓。不知道意识里光影涣散的是什么,可我清晰地想象出她的面容,她的笑貌。在某个不同时空的尽头,她在夕阳下执起我的手。我想听见她的声音,听她问我“女士,您还好吗?”她用她冰凉的手,拂过我的额头。
我摔下床,被地上随意乱扔的铁质纸夹子硌到了膝盖——这还抵不上我万分之一的头痛。于是只能混乱的想着风寒结束后我一定要将地上收拾的一干二净。我还是爬起来,打翻了玻璃花瓶,踩过我昨天买来的白色风信子。颤抖着手指在墙上寻找我在几个月前钉在墙上的,她花店的联系电话。明明在平时,每天出门前都会下意识看一眼的那张一角滴上油渣的纸片,此时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它。我双腿颤抖,忍不住眼泪匍匐在地上抱着漆黑的听筒嚎啕大哭。我再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拨通了那串我心心念念的数字。
我在黑暗中哭泣 。“女士,女士。您还好吗?还好吗?”
列车进站了。我感觉有个人在轻轻拍我的肩。我回头,正好对上一颗湛蓝得如钻石一样清澈的眼睛。“女士,您还好吗?”她用她甜美的声音问我。我说,我很好。一定是回忆太令人窒息的错啊,我稿纸的一角已经被泪水濡湿,墨水在鼻尖干涸,凝成深色的墨渍。我意识到我已经深深的浸泡旧时太美好的时光里,迟迟没有动笔了。那位轻轻拍我肩膀的女士,是我这间包厢的新乘客。
她很是热情。她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做高坂穗乃果,是一位出版商的女儿。这次准备乘机前去意大利是为了见一位许久不见的友人。高坂的声音甜甜的,使我很难得的又一次回想起她的声音。不过她的声音还要比高坂的更加腻人一些,每一个音节都如磐铃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量。高坂深棕色的呢子大衣上带着雨珠浸过的痕迹,她费力地把自己的行李搬上行李架,当我提出帮忙的时候,她已经艰难地放稳皮箱,并且脱下了外衣。
她瞥了一眼我的稿纸,欣喜地睁大眼睛:“嘿!”她小声叫到,“您看啊,这是什么?”
“稿纸,”我回答说,并且简明扼要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自由作家!”她透亮的眼里泛起光来,“哎呀,恕我无礼,您可以容许我拜读一下您的作品吗?”
“当然。若您不介意它是未成品的话。”我答应,并且再次确认自己的脸上已经没有泪痕。她小心地端起弱不禁风的稿纸,这年头纸确实贵得有些离谱。第一页上还留有我杵上的一坨蓝色墨迹。我靠在椅背,舒缓自己酸疼的腰。越往前走雨下得越大,列车里已经打开了顶灯,灯光随着列车一起摇动。空气太过于压抑了,我甚至听见隔壁包厢里哀叹大雨的声音。我想我写不太下去了。高坂读完,眼里噙满泪水。她还是个感伤的女孩子呢。
高坂把稿纸归还给我。我在桌上把参差的稿纸齐了齐,再放入牛皮纸袋封号。“您不写了吗?”她问正在拧紧墨水的我。“不写了,”我回答,“在这种境况里我是写不出来好东西的。”她抹干净眼泪,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问我:“小姐。尊敬的作家小姐,您愿意向我口述之后发生的故事吗?”
我对这样的表情没辙。我稍稍思索了一样,决定把它当做旅途的消遣。我对她说:“好的。”
眼前一片浑浊。我看到饱经沧桑的故园,池塘里还有盛开的莲花,红蜻蜓用尾部点水。那是祭典的前夕,我母亲托起我的长发,耐心地把它们和一朵又一朵的喇叭花编在一起,夏夜里草丛里的铃虫还在叫唤。可这不是我眼中的光明,我看到最亮的地方是在我住的这个租房内,风扬起白纱,她握住我的手,用额头紧贴着我的额头,我离她那么近,平时在白天看不见的浅色太阳斑,这时也悉数落近我的眼里。她也离我那么远,仿佛我伸手就会触碰到幻灭。但我多么渴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那些悲痛的,令人怀念的,绝望的一切都离我远去,我的身心都沉浸在她花一般的温柔气息里。她微启双唇,我像被操控住那样,无意识地贴上她的嘴。危险而甜蜜,我就像吸食了鸦片的颓废的穷苦农民,体内涌起源源不断渴求。可她立即抽离开来。
当我感觉到周围有光并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她拘束地坐在我的床边,迎上我讶异的目光,没等我开口,她回答我说:“您打电话给我了。”
我的床头灯闪着温黄的光,原来我真的无意识里拨通了她的电话。看着在灯光与夜晚明暗交织中的她的脸,我忽然为自己这段无果恋情感到酸楚。几乎是在一瞬间,我想起了梦中那个湿润亦真亦幻的亲吻。若是我真的无礼冒犯了她,那此刻我与她单独相处在同一狭小空间的这渺小时间都将消失,我不愿意。她起身走进厨房,给我端来了一碗没有咸味的土豆粥。我想起身接过碗并且有礼貌有风度地感谢她,奈何身体的不适将我钉在被窝里。
她盛起一勺,靠近嘴边,轻轻地吹凉后才喂我。她当时垂着眼帘,用极轻的声音对我说:“您哭了。”我嚼着只有自身甜味的土豆,当温热的食物入腹我才感觉到饥饿。她也没想等我回答,自顾自地持续着搅拌,盛起,吹凉,喂食的动作,摆出一心想要与我闲谈缓解气氛的表情:“您说着我听不懂的他国语言,”她又顿了一下,金色的眼珠向左边微斜,显然有些犹豫,最后她投降似的沉沉叹息着将最后一勺土豆喂给我。
“您吻了我。我猜您一定是把我当做了您爱的那个人。”
我多希望否认她,告诉她,我是有多么的深爱她。而我又更希望那只是梦境,这样我还能在以后的某一天晚上,再次与她在虚幻的梦境中相拥而眠。所以我移开目光,有点低的天花板变得朦胧,我的心脏几乎紧缩成一团。我不知道人会不会在病痛说变得更加脆弱,我的泪腺又开始不争气的冒出咸水。她慌里慌张地从衣兜里摸出手帕给我擦拭眼泪,手帕上有一股梅花清冷的香味。“对不起,”我诚挚地望向我,“触及了您的心事。”
“没关系。”我喉咙沙哑,“我只是想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美味的土豆而感到愉快。您能陪我聊聊天么?就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够了。”我向她请求说。她点头,说好哦。我知道她一定会同意的,她是那么善良。我们一起聊天了。她和我谈平常清淡但是充实的生活。她讲那个叫凛的送花司机,凛是一个很有精神的女孩子,常常会拉着她聊家里养的一群猫,每天都会带来不一样的趣事,她喜欢看凛小姐粉扑扑的脸颊眼睛亮晶晶的一边念叨一边把花箱子递给她。我还和她在这小小的卧室里谈论时下的政治,我们各有自己的见解。
这时候房间内有股红酒开瓶时的浓醇味道。太久的年岁过去我已经再也想不起她和我究竟聊了些什么,竟可以一直聊到凌晨。我们啊就像那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的革命党人,时而争论,时而附和,都为对方带来的新观点欣喜不已。最后,她说:“晚安,祝您好梦,小姐。”她可爱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并帮我掖好被子,又拉上我的大衣再仔细的盖上一层。她掩门的动作很小心,久年的红木门还是发出了吱呀声。她踏着曾经被泡发胀的台阶下楼去了,她临走时说:“明天有空我还回来看您的。”脚步在我的梦幻里渐渐隐去,她所要前往的,定是那最光明的去处。我阖上灼热干涩的眼皮,在再次沉入温柔乡之前,我最后的想法便是那碗土豆,是我一生中吃过最美味的土豆。
她在那天夜晚后的一周里每天都来看望我,虽然只是在三餐饭点准时上来。象征性地和我寒暄几句,就掩门而去了。我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在落魄时期求助过她的一个女常客而已。那天与我彻夜长谈发的她大概是一个幻影。
这天难得的阴下来。因为我病时的旷工,电台晨间广播负责人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下来,唾沫横飞。最后告诉我我已经被辞退了。我现在经济生活很窘迫,寄出去的文字也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此刻我就在悔恨,为什么自己没有多个一技之长。我再一次坐在堆满砖块书又积上无数层灰的书桌前,握住笔,蘸了一下已经见底的碳黑墨水,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很想写写她。纵使胸中奔腾着成千感情与上万词汇有如海浪,我一落笔世界就万籁俱静,只留有窗外淅沥雨声。我眼眶滚烫,几乎立刻就有泪水流下。我头晕至极,耳鸣不断,一想起她温软的声音,我就面红耳赤,心疼不止。此后的十几年间,我每次想要写有关于她和我的故事时,这种酸疼苦涩又灼热的感觉又会重新浮现。
我不得不搁笔。我向窗外望去,天看不见一丝亮光,下了一天的雨,根本没有放晴的迹象。上次被我打翻摔坏瓶口的玻璃花瓶里,几天前买的白百合已经枯萎了,紧闭着窗户,也不会有风进来把白纱般的窗帘轻盈地扬起——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色。我就穿好大衣,拿起不会再有生气的那几束百合,摸着口袋里不多的零钱下楼买花。
实际上是为了见她一眼。
我站在低矮的屋檐下,发现自己忘记带伞。我贴着楼下商家盛起的雨檐走,反正走不了多久,就是她的花店了。
她站在蓝白相间的雨棚下。双手握着她新换的天蓝色围裙。她在看雨,那是令人窒息的意境美,要是哪位画家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一幅画面永恒定格。“嗨,”我招呼她说。她从飘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回复我说:“嗨!还精神吗?”
“托您的福,一切安好。”我环视一圈,发现她的店内已经空空如也了。她面前的花架上插着的零落的几朵百合——它们已经不太新鲜了。“今天生意很好吗?这个时段花就卖光了。”我问她,并说:“两朵百合吧,谢谢。”她从木桌上拿来最后一张蓝色包装纸,和那用的生锈的剪刀。她把剩下的四束百合一起送给了我。“送给您了,老常客。”她终于不在用小姐称呼我了。“明天我就会搬走了,本来打算卖完我就去收拾最后的那点儿行李。”
“搬去哪儿?”我问,“要是可以的话,我还会去光顾您的花店的。”她笑着婉拒我了,“我讲随着我的兄长一起迁去意大利。到时候我将做一个花农,我与花打了前半辈子的交到,我还不打算放弃这个朋友呢。我可不能忍受没有花香味的生活。”我在日后都一直认为我当时应该是难过才对,可我知道,我平静得很。
“那祝您好运了。”我抱着百合,清香味争先恐后地窜近鼻腔,“一路顺风,新生活愉快。”
“谢谢,”她回答,“您也是。”
“后来呢?”和我共乘一个包厢的女人一边用鹅黄色的手帕擦着眼泪一边问我。“后来?”我释然的笑,“后来的话,那个花店的铺面被一个钟表店买下,我每次从那里过时,总是会有她还站在店门口,穿着白色围裙,微笑着将花束递给顾客的错觉。和她相处的时间在我漫长的生命中真如一束剪下的百合花一样枯萎得太早,但是留下的一室清香却迟迟不肯消散。”我摸了摸自己的长发发根,“我老是想,若是她不搬走,我们的情谊说不定会持续得更久。”
“作家小姐,您在之后就没有就再见过她了吗?”高坂问我。
“没有。”我说,“再也没有过了,我在那之后因为一篇文章受到许多泰斗的青睐和举荐,日子也能够靠稿酬过下去了。我一边在一家图书馆打工,一边自由写作。若是哪天我能够写出来这段日子,我才能够真正的放下吧。后来我也曾几度前往意大利,每次都是无果而返。如此大的国家,找到的希望是多么渺茫。”
“您能写完这个故事吗?”高坂食指交叉,向我提出请愿,“若是写完后,能够给我们家出版,作为一个出版商的女儿,不管是利益上还是个人心理上,都是极愿意的。”
“当然。”我允诺说,“若是可以顺利的写出来,这不是什么难事。”正当我们打算再多聊一点关于时政的见解时,列车在站台上停靠,现时已趋近傍晚。我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加入嘈杂的拥下车的人流中。站台外面晚霞晴朗,从出口处飘来了食堂饭菜的味道,还混着汗臭味,生禽味和喘息声。我拉紧自己黑色的大衣,我的终点站在这里,高坂的终点站在机场,而你又在哪里?
我到了出站口,列车开动了。我老远就听见高坂嘶声力竭的呼喊声,她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大幅度地向我挥手。“再见,再见!自由作家小姐!后会有期!”疾风把她的橙发扬起,声音在宽广的荒原回荡不息。我的心涌出泪水般的汩汩热血,举起双手向她示意自己听得非常清楚。我不清楚她看见了没有,等我放下挥得酸疼的手臂时,只看得见列车的尾巴了。
我觉得落寞,我不忍与任何人任何事分别。这趟列车的终点站是你②,这是我唯一的慰藉。
后记:
我所写的这件事情已经距今二十多年了。和她相遇更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
在那次列车之旅后,我就在那个地方定居下来了。没过多久,我就意外收到了一封经辗转多次的,连信封都已经泛黄的来信。来信的地址是意大利。是“她”寄过来的。
我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南小鸟。这封信是她在生活安定下来都写给我的。我原来住的租房地址工工整整地写在收信栏的位置上。邮戳盖了无数个,令我讶异的是这封信甚至到达过南美洲。看来是那间租房的新主人将信回寄但是却因为战乱一直没有到达意大利。信就一直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四处游历。 不知为何还是很巧的回到了我的手里。二十多年漂洋过海的信终于躺在我的手里。纸张上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我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裁开信封,我的手有点颤抖,以至于划开了一个来自法国塞纳河畔的邮戳。来信的内容很简单,描述了许多意大利郊外的风光,在身为作家的我看来文笔显然有点稚拙。但是我仿佛和她心思相通,那样阳光灿烂,花遍原野的美景,倏地一下展现在眼前。她在信的末尾诚挚地邀请我前去做客。
我几乎是立刻就踏上了再一次前去意大利的路途。我几经周折坐着农用车到达郊外的那栋小洋房。这里受战乱残害程度比较小,只是多年的变迁要找到这里非常不容易。开门的是个男人,我费力和他解释清楚了自己的来意,他告诉我他是小鸟的哥哥。
那个男人告诉我,小鸟早在八年前就因病逝世了。这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一件事情,我在这以后的时间里,一刻不停的咒骂着不公平的上天。他让那些十恶不赦的人长命百岁,而真正应该长寿的人却仅仅在这世上生活了三十多年。她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她的兄长好不容易安抚下我的情绪,这时我看见从楼中楼二层的卧室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
——那是她的女儿!我流着泪惊呼。我在狂喜之下看见时光瞬间倒流至她最最天真的时候。或许因为她的父亲是热情的意大利人,她的头发有点卷曲,浅灰色的短发,漾满甜美浪漫波光的金色眼睛,和她的母亲是多么的相似!我招呼她下楼,她身穿蓬松的白色公主裙,跑进我怀里拥抱我。在我的脸上粉粉的烙下一个吻。多么像天使,我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分明闻到了小鸟暖香的味道。
可以看得到小鸟安抚她入睡。听得到小鸟轻轻哼唱着日本歌谣为她梳理头发。
我在公寓小住了几日就回国了。在这几日里,我参观了她的花园,现在还被她的兄长照顾得很好。在她的房间里放空自己,沉静地坐了一个昏暗的下午。也去了她的坟墓。小小的方块里,居住着她热情似火的灵魂。我认为我的感情一定在意大利伴随她一起长眠了,没想到回国后,我拿起笔,依旧写不下任何文字,情感和嘶吼疯狂决堤。那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平淡无奇,没有什么写头。我为了不使自己忘记,不使时间忘记,不使这个国家忘记,有这么一个渺小善良的人,她曾经在这里过。想要把她的存在镌刻进我的山川里我的骨血里。
至于这篇文章,我尚且不清楚什么时候才公之于众。我完笔时,我已经是花甲年岁了,我预感自己大限将至。由于时间久远,要联系不上一点线索也没有的高坂,实在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办法,这个国家也曾扬起过恶意的战火。我只好违约,将这篇文章给了一直承担着我作品出版的出版商。
这将成为我最后的作品。这篇过后,我将正式封笔。等到作品发布时,我大概已经与世长辞了也说不定。这段从我青年时代持续至今的恋情,也该画上个句号了。
『昨天刚刚和你告别,
今天你又在这里,
明天我们将在另一个纬度相遇。』③
园田海未
xxxx年x月x日
*①和②均出自北岛诗《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③出自舒婷诗《双桅船》
—ft
我的海未又成了一个人了.
这个故事算是故事中的故事中的故事吧.
有些分别一别就是一生.
附: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北岛
你没有如期归来
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一次爱的旅行
有时候就象抽烟那样
简单
地下室空守着你
内心的白银
水仙花在暗中灿然开放
你听凭所有的坏天气
发怒、哭喊
乞求你打开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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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文字四散
只留下一个数字
--我的座位号码
靠近窗户
本次列车的终点是你
《双桅船》舒婷
雾打湿了我的双翼
可风却不容我再迟疑
岸呵,心爱的岸
昨天刚刚和你告别
今天你又在这里
明天我们将在
另一个纬度相遇
是一场风暴、一盏灯
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是一场风暴、另一盏灯
使我们再分东西
不怕天涯海角
岂在朝朝夕夕
你在我的航程上
我在你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