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永江衣玖 于 2015-10-22 19:51 编辑
各位好,这里是小井同学的同学小风同学。这是一篇有些长的故事,并且可能用词与句式不是很亲切,请读者多加包涵吧。另外,请不要在CP问题上过于纠结。那么,可以开始了。
某一天。已经年近古稀的直树美纪安然地坐在昏暗的斗室中,在等待着什么。时间正是上午九点。有人马上就要来了。第六次,差一次就整整一周。她并没有再等多久。年轻的来访者就到了,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和总觉得似乎很熟悉的笑容。这次她终于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一来就拉开窗帘。从那里逃离之后,接受了全面的检疫与治疗,不仅洗掉了她的发色,也让她不能再接触阳光,否则会造成严重的晒伤。“今天也是来说服我的吗?记者小姐?”“不全是吧。”记者小姐在窗边坐下,掏出笔记本电脑与录音笔。“不如说,想搞个大新闻。”她继续解释道:“如今,从那起事故中存活下来的,活到今天的不到十个人了。所以呢,我想尽可能的从你们这里抢救出一点东西来,还有就是——”看到这位婆婆没有表现出明显反感的样子来,她又说道:“还有就是,跟我第一次来访时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你们那么不希望重建那座城市呢?”“第二个问题暂且不回答。”美纪摇着她从十几岁就发白苍苍的头:“先说第一个吧。其实回忆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了,不是吗?何况是那种不愉快的回忆。人总会把回忆美化的,结果就越来越偏离事实真相。而虚假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处?”“但是——”“我知道,你不用多说。”仿佛曾经的锐气又回到这具苍老的躯体中一样,美纪又一次摇头阻止了记者小姐的申辩。“不过,我再活也活不久了。所以就说与你也不妨。”“不过,真的很奇怪啊!这几十年的生活在我的头脑中一点都没留下。我现在记得的,只有与她共度过的几个月时光,还有我们最后分别时的景象而已。”记者小姐马上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但在这之前谨慎地问道:“她?”美纪轻声订正道:“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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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市原来这么大的吗?”惠飞须泽胡桃忍不住抱怨。但她心里知道答案。不是城市太大,而是车开得太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之前这辆车还是半零件状态,能跑起来已经接近于奇迹了,何况车上还搭载了五个人。胡桃。悠里。美纪。由纪。小留。似乎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终于有了对抗这病毒的法子。可能他们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还是通过广播和无线电的方式喊话,在这城市的最东处设立了一个出口。本来是好消息的样子,但最后的一句话又让这消息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逃生时间为一周。一周之后,这座城市将被夷平并焚烧。虽然对一直努力求生到现在的各位感到很抱歉,似乎强诸位所难,但这也是为了不让受害面积继续扩大,请各位理解。”“简直从头发稍无耻到脚趾尖。”桐子小姐关掉了收音机,大家都默不作声。总觉得这是某种阴谋,似乎要将活着的人一网打尽的阴谋。这根本不是为了大家逃生,真有这个打算的话,用直升机空投一批武装人员,开辟出一块安全区就可以了,更加简单、醒目、安全。这样做简直就是希望还活着的人自投罗网,或者全死在路上更好。总之,生还的人越少,越不容易还原一个完整的真相,这种事是很好理解的。“那么,要去吗?”“当然。”胡桃回答得干脆:“反正留在这里也一定会死对吧?在那之前”“不如去试一试!”由纪抢着说完后半句。其实无须刻意表态,根本没有选择不是吗。“好吧,那么,我们明天出发。”“我们有车子,不用两天就能到那里。”“那今晚准备一下,再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启程。”
直到这时,这些话仍是令人安心的。虽然大家都没有睡好,说个不停,但因为看见了希望的关系,心情都很舒畅。虽然对未来还是有些不安,但毕竟是有了一线希望的关系,似乎什么都不在话下。但从第二天早晨开始,坏消息就开始登门了。
车子全被破坏掉了。少的两部被武斗派开走了。他们的动机大概是希望灭口。毕竟,他们在这里制裁掉不少他们认为可疑的人。他们的法则在这里当然适用,但回到文明的世界中之后恐怕是不小的麻烦。所以让知情的人全都死在这里是最好的。桐子无视了胡桃的躁动与悠里的绝望,和另外两人开始动手修起车来。当然,主要的操刀人还是喜来比嘉子。幸好没有被损坏到完全不能修复的程度,几部车被破坏的部位也不完全一样,虽然花了一上午时间,总算是将一辆车子修复到可以勉强开走的程度了。“你们上车。”
“哎?”学园生活部的四个人同时受到了惊吓。然而桐子的态度是坚决的。“你们开着这部车子走。我们会再修好一辆的。”“可是……!”桐子制止了胡桃激烈的反应。“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我们的后辈吧?后辈就要听前辈的话。”“怎么可能随便的听啊!”胡桃抓紧了手里的铲子:“我们一起走吧!”“一起走吧!”“所以说你们两个啊!”桐子轻轻弹了一下胡桃与由纪的额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老老实实的听话,然后完美潇洒的道别才对吗?就像电影里那样。”“这里又不是电影院。”胡桃低声道,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出来:“就算耍帅也是不会有掌声的,请不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啊。”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理世行动了。她的面容看上去非常严肃,甚至到了有些森严的地步;她拿起一只大扳手,走到车旁,举起了它。“你们以为做这种事情,满足了自己的情感,就是在做一件好事吗?你们现在必须上车离开这里,否则我就把它砸掉。”一贯平和懒散的图书馆长理世的态度忽然如此激进,吓住了包括桐子在内的所有人。理世略微沉吟一下,又恢复了过去的表情。“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但对我们来说,我们很明白就算离开了这里,我们还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等到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也会懂的,一定会懂。但你们毕竟还没到,还有希望,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去相信。我曾经在书里读过,在战国年代,为了不让小孩子的哭声被侵入村子里的士兵听到,甚至把他们掐死在树林里。如果我们也做出了这种事,就算我还能活下去,我也会永远诅咒自己的。永远。”“所以,走吧。努力活下去,别让我们失望。已经浪费了比金子还宝贵的半天,我们没有时间可以继续耽误下去。”理世放下扳手,将悠里一行的包裹扔到车上。这时大家都已经低声啜泣起来了,只有桐子向理世比了个姆指:“说的好。我就完全说不出来。”“那是因为你脑子空空。”撂下这句话,几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将来一定会在晴空下再见的。”“路上小心。不光要提防那些家伙,也要小心武斗派的那些人。”“看好地图,不要迷路啊。”桐子之外的三人叮嘱过后,各自擦干了眼泪,挥着手向她们道别。直到车子开走之后,桐子耸肩道:“所以,我们还得再修一辆车?”“前提是我们能修好。”“一定可以的。”桐子笑道:“一定可以。”
“我为自己感到可耻。”开出很远后,悠里低声道:“其实当她们说出让我们先走时,我是很……高兴的。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活下去了。”“这种事谁都一样,里姐。”美纪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她知道自己也有同样的心情,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有过就是有过,推脱不得。虽然胡桃前辈没说什么,但想必她也一样吧。“……”小留似乎想说什么,但由纪抱紧了她。“什么都不用说哟,小留……想活下去这件事,是不会有错的。”悠里一路开得都很小心。大约二个小时后,她与胡桃换了班。换班时,她习惯性地拧开车上的收音机,从中传来的还是昨天的那个声音,不过带来的还是只有坏消息:因为形势严峻,所以关口后撤了十五公里。这不啻于雪上加霜。她们一直开到晚上十点才休息,然而这一下午,因为回避那些家伙与车子本身的问题,并没有走多远。“胡桃。”“嗯?”“我们会死么?”“……”胡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悠里不想在另外三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所以等到她们都睡着之后才问这种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答案的问题。然而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残酷的。无根据的宽慰毫无诚意,与消极的回应同样伤人至深。“抱歉,我问了个坏问题。”悠里收回了自己的话。“现在应该想想将来。回到外面时,我们要做些什么呢?去吃些冰淇淋怎么样?我……”“什么都好啦。”胡桃轻声道:“你无论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由纪和美纪也会的。”“……谢谢。不过首先,要为慈姐修一座墓呢。”“啊啊。”胡桃伸出一根手指,刮了下悠里的面庞。“我们一起去吧。”
第二天,她们继续前进。车子开始出问题,从发动机传出的声音像是条老狗在咳。每个人都在担心车子会撑不下去。而不幸的消息不依不饶地传来,关口又后撤了五公里。没人去猜测原因是什么。第三天,基本是胡桃一个人开了一天的车。由纪坐在副驾驶位,说些有趣的事情。美纪在胡桃过劳时勉强开个半小时左右。今天的悠里抱着小留过了一天,似乎是放弃了什么东西的样子,眼神也变得空洞了。好在,关口今天并没有后撤,并且有人已经成功抵达了那里。“是武斗派的那些人吧。”“那些坏人吗!?”“小点声,前辈。”美纪阻止道:“别被它们听到了。”也别刺激里姐,美纪虽然想,但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胡桃铺开地图,在上面研究了一会,手指比来比去,怎么想还得两到三天才能到。车子的问题越来越多,时不时就会哑火。每绕一次远路都等于是给它多增加一次负担,但不绕又不行。胡桃气馁似的长出一口气,大口吃起了罐头。她们没有过多的交谈,今天一天已经说完了两天的话。等到休息时,胡桃坐在悠里旁边,望着她的脖颈,不知道要怎么与她交流。悠里的病爆发了,而且很重。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咪君。”“什么事,前辈。”“我们现在,要怎么帮助里姐呢?”一向元气自主的前辈也无措了啊。美纪如是想。但眼下她也一筹莫展。“我想,只要到了外面,里姐就会好起来吧。所以前辈只要像以前一样,为里姐不断打气就好了。”“哦!”
是的。一定得相信什么东西,哪怕是虚假的。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是不确实的。一定得这样。否则就会直坠入泥潭中去,目不能见,耳不能听,虽生犹死。今晚对美纪来说也是个不眠之夜,她不受控制的想起过去覆灭了的队伍,想起圭,担心不能逃生,担心与那些家伙们一起死在这里。恍惚间,她听到在车座后面,悠里与胡桃的谈话。声音很小,听不真切,胡桃的语气很激烈,正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听起来愈加急切。“小留……我们一起……你不是一个人。”“担心……外面……总还能……道路……没关系。”“没关系的。”胡桃的声音很轻很轻。并不是因为人格崩溃才会心智崩坏。正因为想要保住人格,心智才会崩坏。无法接受现实,无法认同现实,在恶劣条件下无法再保留“我”的一切。所以不愿承认,所以去逃避,所以出现了种种不合情理的举动。心智的坍缩,形成了一个更小,更粗糙的保护壁。人格在其中休眠,俟冬尽春至,再度盛开。我也会变成这样吗?美纪忽然想起,每当心里特别痛苦时,胡桃就会抓紧她的铲子。那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开关或是咒语之类的,紧握铲子来保持自我。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要找到这样一个开关呢?她没有再想下去。疲劳打断了她的思维,东方已经显出微光。再不睡的话今天就无法正常的前进了。美纪看着由纪的睡颜,长呼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前几天一样,梦见一群唱歌跳舞长着猫耳的由纪“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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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妈妈对我说过,生活不是用家计簿就能安排好的东西。家计簿充其量只能让写的人安心,每一笔都安排得好像很明白,但什么都改变不了。
车子是在第四天下午坏的。忽然一个轮子飞了出去,紧接着后车轴断裂。车子不能控制地撞上了墙,美纪觉得全身被一个大铁锤敲了一下,等到她能把握情况时,自己已经被胡桃和由纪拖了出去。她看着一动不动的车子,感觉那种名为绝望的附骨之寒瞬间就充满了身体的内部,嘴里都变得咸咸的。“自行车!”“里姐!”由纪与胡桃指向两个方向。然后她们都向对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若狭悠里还在车内,碰到了头,还没有清醒过来。她们三个合力将悠里抱到地上,所幸这附近只有一两只“那种东西”,胡桃挥起铲子收拾了它们。另一边,美纪与由纪从商店的墙上将几架还没被碰过的样品自行车弄了下来。她们短暂的喘了口气,从车上将食物与水运下来,至于其他的,只能舍弃了。东西可以舍弃,但悠里要怎么办?她除了头上有伤口之外,左腿也受了伤,勉强能止住血。她一直昏迷不醒,怀里还抱着小留。三个人一筹莫展,但谁也说不出将里姐留在这里的话。“你们先走吧。”胡桃作出了决定:“我留在这里照顾里姐。之后会追上你们的。”“不行!”由纪坚决反对:“学园生活部的大家要一起离开这里才可以!”“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也……我也支持由纪前辈的决定。我们一起走。”“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要是大家全死在这里怎么办!”“死就死吧。”美纪回答得干脆:“那也比抛弃同伴而活下去要好得太多。”“我支持咪君!”尽管怀疑由纪是不是真明白美纪的意思,但目前的情况是二对一,胡桃知道自己就算是举起铲子威胁这两个人也是没用的,她认命地叹了口气,从瓶子中倒出些水来洇湿手帕,给悠里敷在额头上。她们焦急地等待着悠里醒来,谁料福星不来,反来恶鬼。可能是被烟气或声音吸引,越来越多的那种东西聚集而来。情况已经非常严峻了。胡桃将铲子抓在手里,准备与它们拼个死活,美纪与由纪也都拿起了球棒。它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胡桃正要冲出,脚踝就被一只手抓住了;她吓得一闪,发现原来是醒来的悠里。她的额头又开始渗血,还不能爬起来,但意识已然恢复。她还是冲了出去,留下一句话:“把里姐扶到屋里!”几分钟后,解决了七八只怪物的胡桃气喘吁吁地回到商店里,看见悠里脸朝下趴在地上,美纪紧抱着由纪,面色苍白。“怎么了?”“里姐……里姐已经不认识我们了。”“什么?”刚刚那一下撞击似乎对大脑造成了损伤。悠里她丧失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将由纪她们当成与外面同样的怪物对待,拼命的挣扎,在撕扯中头又撞到了地上,昏了过去。眼下内外交困,而时间正在流逝,不能不下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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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到底不是游戏。打倒再多的怪物也不会升级,也没有能一击就轰掉半个城市的武器,更不能喝瓶药水就治好所有的伤。但两者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不论怎么做,都一定会迎来结局。
“我还是要留在这里。”胡桃将悠里安置停当,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这次由纪反对得更激烈了,眼泪随着声音一起激烈的流了出来,然而胡桃只是摇摇头。“我不像美纪那样喜欢看书,太复杂的事,我也不懂。但眼下的情况,不用太聪明也能看清楚。”胡桃的声音惊人的平静。她平时的态度一向活泼激烈,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说是慈姐附体也好,说是自暴自弃也罢,平静的胡桃似乎比激动的胡桃更有力些。“里姐没希望了。与其四个人一起在这里死去,还不如你们先走。”“胡桃前辈以为这样就能将我们赶走吗?”美纪为由纪擦去眼泪,用同样不容置疑的态度回敬道:“如果我们在这里离开,我们这一生就不会再遇到一件好事了。那同样是一种死亡,不对吗?我宁可选择在这里,与我所相信的人们一同死去。”“我是不能够将里姐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胡桃坐到悠里身边,略为踌躇了一下,摇头道:“里姐不行了。你们好好看看。”每一个字都像是戳了美纪与由纪一刀,尽管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她们还是有一丝丝微弱的希望,甚至对直接叙述真相的胡桃有微妙的不满;但胡桃的表情远不像她的声音那样冷静,她的脸色甚至比重伤的悠里更加灰败,泫然欲涕。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在他人面前落泪。她挽起袖子,拆掉绷带,露出之前被慈姐咬伤的伤口。那伤口仍未愈合,像一只怪兽张着它丑陋的大嘴。“你们根本不知道,我身体里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我很有可能一走出这里,就被人们射杀。”胡桃可能真的被慈姐附体了,连这些话都说得很平静。“你们现在明白了吧。你们救不了里姐,也救不了我。”由纪挣脱美纪的拉扯,哭着跑了过去抱住胡桃。“把里姐和胡桃留在这里……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胡桃抚摸着由纪的头,然后将她推开,露出一个微笑。“那你赶快去叫人来,让他来救我们啊!”
由纪与美纪单手握着车把,后座上载着最低限度的水与即食食品,离开了商店。临走之前,由纪向胡桃做了个V字手势。“我们一定会带人回来的!等着我们啊!”胡桃挥手致意,她连铲子都送给了美纪,手边只有几根桌腿拆成的棍棒。等到那两个人完全消失在远方之后,胡桃轻声道:“可以睁开眼睛了,里姐。”“……还是被你发现了啊。”悠里叹了口气,硬撑着坐了起来。片刻的沉默后,悠里靠在胡桃肩上,小声地说:“对不起。”“可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需要对我抱歉的事啊!”“我知道你一定会留下的,可我没有……”“不要再说啦。”胡桃按住悠里的嘴唇:“是我自愿留下的。何况,我也没说谎。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我就快要不是自己了。真的。”悠里一楞,又笑了。“你今天格外的冷静呢。是因为脑子被病毒给搞坏了吗?”“可能吧?”胡桃笑道:“但是,在我还是我的这段时间里,还能与你们一起快乐的度过,也还不坏啦。”“我还以为你会不甘心的大喊大叫呢。”“我又不是由纪。”胡桃想了想,补充道:“慈姐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吧。自己即将要消失的感觉。我时常想起她。”“所以我对自己说,慈姐能受的,别人能受的,我也能受。我就是这么想的。”悠里笑了笑,血还是不断的向外渗着,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像是要被掏空了,手指与足趾也越来越凉。她知道,再过一会就会凉到腋窝与膝盖,然后就是脖颈与心口,到时自己就死了。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些话一定要说。虽然不知道死后到底有没有魂灵——姑且算有吧,但如果没有呢?如果若狭悠里的存在就此消散,连一点点尘埃都没有留下。那么这些话就非说不可了,不如说无论有没有灵魂,有些话都一定要说出口才行。她直起身子,但又不敢直视胡桃的眼睛。她没有那么多的气力,于是靠在胡桃肩上,额头抵着胡桃的肩头。她的手放开了那只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玩具熊,紧紧地握住了胡桃的手。“我虽然是一个完全不可靠的人,很多时候的冷静与镇定都是装出来的,内心又脆弱,又有些自私,还是把小熊当成妹妹,从现实中逃避的笨蛋……就是这样的我,还能够呆在这里吗?”“啊啊。”“……?”“因为我也在想要不要对你坦白啊。坦白我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呆瓜,学习也只想偷懒,玩起游戏来不想吃饭睡觉,做事有点简单粗暴,不,应该说是很粗暴,然后现在呢,连这样无能的我都要不是了,变成和外面那些家伙们一样的怪物。里姐,就是这样的我,你还愿意陪我度过最后的时光吗?”“——嗯。”“——谢谢。”“——对不起。”“——没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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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一条不算太宽的河川,关口就不远了。站在顺光处,甚至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广播中说到的红色热气球。但桥上全是那些家伙,只能涉水而过。所幸水流不甚湍急,手拉着手的话还是能慢慢走过去的,但推着车走就有点难了。“要不然先将自行车扔过去吧。”“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臂力啊。”两人身上都有伤,这一天半过得像是被一群猫盯上的老鼠一样,拼命的逃,拼命的躲避,磕伤和擦伤已经不想去算到底有多少处了,连球棒和铲子都敲得凹下去几块。眼前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舍弃自行车显然是不行的,但硬从桥上通过也是不智之举。“如果是两个人扶着一辆自行车过去呢?”一人握着车把,另一人扶住车座,大体可行。河水不深,刚刚没过腿肚。美纪依由纪的主意而行,分两次将两辆自行车都运了过去,这让她们累得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将最后一点食物吃完了,又灌了两瓶水。“走吧,咪君。我们要快些,不然里姐她们会着急的!”“……是啊。”美纪仍不确定由纪是否确实把握住了现在的事态。但无论怎样,必须继续前进。剩下的路最多一天就能走完,而剩下的时间也只有一天多了。就算遇到什么事——美纪心里一沉。自己是否能像桐子她们那样,能像里姐与胡桃那样,在面临最坏的情况时,将希望给予他人,自己坦然迎接最终的结局呢?老实说,她知道自己未必能做到。她没有那么勇敢,并且一直很害怕。“那时的事,那时再说吧。”她不敢深想。从哪本书上读到过,直到失去一切时,直到生死攸关时,直到面临抉择时,人才会知道自己有多丑陋。而能够克服那些丑陋的人,往往被人们称为“英雄”。“还真是不得了的一生啊。”美纪忍不住又引用了一句刚刚那本书中的话:“有些人的一生连一个英雄都没遇到过。而我却见过那么多。”
两个人又骑了几个小时,体力都已经见了底。她们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了,只有几块糖。她们将糖块丢进嘴里,舍不得咀嚼。美纪看着已经残破不堪的铲子,若有所思。“那铲子很重吧?”“是啊,但不拿着它不行。”并非为了防身。而是,如果真的拯救不了胡桃与里姐,也一定要留下些东西做为纪念,与她们生存过的证据——美纪是这么想的。她发现不远处还有间超市,门已经被砸开了。就算是碰运气,也值得去看看。“前辈,我们去看看,是不是还能有什么吃的。”由纪点点头,两个人握好各自的武器,小心地走进了超市。万幸,虽然货架基本没什么东西了,但也没有那些家伙的痕迹。货架上只剩下了几袋酱菜,二人毫不犹豫地就将它们全都吞下了肚,然后被咸得连连咳嗽。“好了,前辈,喝几口水,我们……”一声巨响打断了美纪的话。有两只“那个”从经理室里窜了出来,碰倒了一排货架,砸倒了它们身后的一个。二人夺门而出,哪里顾得上喝水解渴,一直骑出了好远才敢停下喘一口气,更觉得焦渴难耐。而那可恶的热气球还是那么远,似乎这么半天也只骑了一点点路程。附近没有商店,除了水壶里剩下的一点点水之外,怕是没有其他的水源了。两个人将剩下的一点水分着喝掉,然后将除了球棒和铲子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扔在身后,努力踩着踏板,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一件事可做。太阳西沉,时近傍晚,夕阳将两个人的面庞映得很红,影子也被拉得长长的。美纪忽然觉得,就这样两个人永远骑下去也不错,一直骑到世界的尽头。“啪”的一声轻响,随后喀喀几声,由纪看见自己那辆车的前轮轴断了几根,然后整个前轮都飞了出去;她摔在地上,膝盖和手心都蹭破了皮。美纪赶快将她抱到自己的后座上,咬着牙继续骑,这下速度慢了很多,而她的体力也开始透支。“咪君……”“前辈你不要说话!”美纪知道她要说什么,而自己并不想听。“前辈只要想之后要吃什么就可以了,其他的……都由我来。”已经受够了。已经不可能再做出扔下别人自己逃生的事情了。美纪现在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她想掉转车头,骑回里姐和胡桃身边,与她们呆在一起,静待这城市被火焰吞噬。她觉得那样反倒好,一了百了,也不用受什么心灵上的折磨。但她又摇摇头,将这念头驱出脑海。决不能放弃希望,哪怕只让由纪前辈获救也好。自从这城市陷入劫难之后她就没有祈祷过了,何况她并非什么宗教的信徒;但她现在确实开始向上天祈祷,希望不论是哪里的神,用什么方法到来,拿走什么作为代价,救救由纪前辈,救救胡桃前辈,救救里姐,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了。神啊。
“对不起,很重吧。”“好说,轻得很。”话虽如此,但美纪已经相当虚弱,无法一直骑着车子走,骑一段,坐下歇一会,推着走一段。她头脑中已经没有了其他念头,除了前进之外。尽管每走一步,她就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就崩坏一点。“咪君”“什么事,前辈?”“我想要……去洗手间。”街上哪有洗手间,虽然不是较这种真的时候。由纪拐着走远了,美纪马上坐在地上,觉得每个细胞都累得脱了力,浑身上下都在抱怨。她眼前直发黑,喘息了一会,把头埋在膝头上,竟然睡了过去。过了一刻钟左右,美纪猛地醒来,而由纪并没有回来。她心里一惊,仓皇地张望着,一无所获。由纪就这样消失了。在稍远些的地方,是水泥块压着的一张纸。
学园生活部 永远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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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完了?”“就这样。”美纪婆婆饮了一口温水。“那之后,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我是在第七天的下午抵达的关口。然后的事你也知道吧?在我们这些幸存者与人道组织的施压下,政府又被迫开放了三天关口。”“然后——”然后,由飞机投下的烧夷弹将那座噩梦之城的一切焚烧殆尽。直到一年后,都有黑色的碎屑从海水中飘到其他陆地。而美纪在这场焚城烈火中失去了她过去的一切。她所认识的人,她的家人,都在烈火中化为飞灰。“不过您的口述中有个问题啊。”记者小姐短暂地陪着美纪婆婆感伤了一分钟,随即恢复了职业本色:“有些事情只是您猜出来的吧?”“连那场事故都可以每五至八年,由完全没参与过其中的人爆出一个新的真相来。”言下之意是,对她们了解至深的我难道离事实会很远吗?记者小姐笑了一下,但在举手投降之前,她还打算再问一个问题。“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了——您,以及所有的幸存者,为什么一直反对重建那座城市呢?几十年过去了,什么都应该消散了呀。”她以为老婆婆要生气了。然而美纪婆婆只是笑了一下,然后以年轻人般的迅捷站起来,走到窗边。“年轻人啊,你是不是以为你问了个好问题?实际上,只要等我们最后几个老东西死光就行了,到时不会有人再抗拒这股潮流。”说着,她猛地拉开窗帘,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只不过,我们宁可看着它一直是座废墟,一直是我们心里的一道伤口,也不肯忘记它,更不肯用什么东西去取代它。”“你们要怎么做,才能重建一座满载我们最珍爱回忆的城市呢?”“老婆婆!”记者马上冲过去,在美纪婆婆严重晒伤之前拉上了窗帘。这时她开始感到后悔,这还是她职业生涯中的第一次。美纪婆婆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我不应该来。”年轻人怀着最真切的懊悔说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只要不来,我就不会这么难过?”美纪婆婆笑道:“不是……我已经十几年没和生人说过话了。这一周的时间我其实很开心。只是我已经不知道怎么与其他人相处了而已。”记者突然发现,她握着的那只手在急速的变冷,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的心脏瞬间收紧。她凑到美纪婆婆耳边问道:“需要我为您叫医生来吗?”“何必如此?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美纪婆婆低声道:“你怎么能阻止一个想在死中得到满足的人赴死呢?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记者忽然无言以对了,她想起录音笔还没关,但这确实是个极佳的机会,记录下最后一批幸存者的临终时刻。但马上她又诅咒起自己的这种思维来,记者的独特思维方式使得这个职业经常不近人情而且嗜血。“您还有什么心愿,不,有什么话吗?我——”“别说得我的人生好像那么悲哀一样。”听到这句话,记者的人性战胜了她的职业素养,任凭自己的眼泪流了下来。“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勇敢的话。”“然而还不足前辈……前辈的十分之一。”老人呼出了肺中的最后一口气。“我现在要去到她们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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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通知了院方为老人处理后事,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离开了福利院。回到了自己的车里,她扑在方向盘上,开始无声的哭泣。大约十分钟后,她略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开始整理起采访资料。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将这些资料公开,至少不全部公开;但她同时打定了另一个主意,这周一定要去为遇难者的慰灵碑前,为几十年前的学园生活部部员们献一束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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