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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燕傾紅睜開眼,餘光掃去,榻上自是一片淨白如雪,哪裡還有昨晚晨灩撫媚動人的身影,只有清淺晨光透進窗子,映在那只昨夜讓她覆枕難眠的茶杯上,茶杯透著幽翠光澤,此時在燕傾紅看來,那只平凡不過的瓷杯竟是顯得如此詭譎。
燕傾紅起了身,頓時發覺身子比昨日輕鬆不少,她尋思片刻,似是有所領悟,便自顧自的運起了內門心法,一刻過去,燕傾紅只覺得這幾月來的功力限制,只是短短一夜,竟好轉許多。
燕傾紅調息片刻,正想與晨灩道謝一番,才想起晨灩早已不知去向,她穿上衣櫃裡大總管給自己備好的衣衫,又裝扮了髮飾,這才打算踏出房門,甫推開格扇,便聽得院落傳來兩句她熟悉不過的話,那語調,正是不見多時的晨灩:
國有定邦,北來難覓百野悲風,三郡九府,南往豈逃千里殺客。
燕傾紅一怔,陷入了回憶之中。這兩句話江湖上無一人不曉得,講的便是南都兩個齊名的殺手──悲殺子與風客。
悲殺子殺人,從來都是聞聲不見人,此人最擅毒殺,又以他一手獨門無色無味的毒藥聞名於江湖。五年前,他曾在一夜之間將南都三郡的首富鄧家滅門,只留下一名雙眼殘疾的女童,傳話於她:「鄧人阻天逆道,上神判死,悲殺子心有不忍,便是解脫了你們的宿命。」
那鄧家上下共有一百多口性命,武功厲害者,除去多年前嫁至外邦的毒花鄧霏霏,又有銀蛇鄧興,燕官鄧子郎等,皆是江湖上頗有名望的正派人物,再加上死者以不識武藝的奴僕為多,親眷為次,惹得當時多少江湖上的英雄豪傑義憤難平,在三郡鬧市自立生死台,要與這草菅人命的悲殺子一決死鬥。
而立台數日,卻仍沒有悲殺子的半點影子。直到十日後,一名書生模樣的公子提著木盒站上生死台,他一打開,入眼便是那退跡江湖多年的鄧霏霏人頭,眾人皆是一驚,正要上前一問,卻見那名公子臉色慘白,他張口欲言,嘴中鮮血便已噴洩而出,倒地身亡了。
那死狀,當真與那鄧家一百多口人命一模一樣。
那書生毒發身亡,自是不能言說事情來由,眾人也是一頭霧水,直到從那書生袖中落出一紙字條:
可惜毒君一身膽魄,奈何悲者一招攝魂
原來那突發身亡的書生,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煉毒君九公子,九公子自幼體虛,後來不知師從何處習了那以毒煉體之功,方得活過二十,之後便打著百毒不侵的名號行走江湖,多少使毒高手見了他,都要畏懼三分。而今日卻叫那悲殺子一招取命,想來也煞是諷刺,可在場眾人卻不作此想,他們背後蒙上一層冷汗,心中震驚非常,只因眾人皆知,一百多口人命中只留了 一人性命,那是下毒之準;不到一月便雙雙奪了兩條武林上使毒高手的性命,那是用毒之高。
在場江湖人士,深知今日一過,悲殺子的名號便會躍上武林使毒高手的行列之中,他們細數近年來可與這悲殺子抗衡的毒客,也只剩下以毒行醫的沈家了,而沈家早在多年前便慘遭滅門,唯一活下來的少公子如今也是行蹤不明。
隨後,生死台的聚眾日漸離去,一月過去,三郡哪裡還有什麼生死台?只剩下殘破的鄧府與江湖上口耳相傳的一夜滅門血案了。
只是那悲殺子卻仍在武林中造下不少血案,對象有時是富貴人家、有時是名人雅士、有時是行走江湖的劍士刀客,多次下來,官府也得不出什麼線索,而他下手的對象就好似隨手挑選出,看不出什麼關聯,於是江湖上紛紛傳聞,說那悲殺子乃是收錢買命的殺手,如此解釋,事情便是合理的多了。
「……醒了?」
燕傾紅回神,發覺自己竟呆立門前許久,她聞聲望去,便看見迴廊下那抹輕薄身影,晨灩輕倚欄杆,一頭滑順烏絲竟是任由其披散在肩上,她依舊一襲樣式素雅的霜色白衣,只是裙襬處繡了幾朵寒梅.倒是有幾分高雅清麗,淡泊人世的隱士佳人味道。
燕傾紅如此想著,便又見那雙翠瞳微睜,頓時在她濃於墨的黑髮中無端生出一股妖冶之感,只見幾縷烏絲從那抹冷翠中掠過,似是要為這股與生俱來的妖豔再添幾分姿色,再回神,那對翠瞳便已牢牢的勾住燕傾紅的目光了。
燕傾紅呼吸一窒。
「……醒了。」
晨灩頷首,隨即話鋒一轉:「……想必昨晚燕姑娘定是受到了驚嚇。」
燕傾紅聞言,方才憶及昨夜經歷,分明是自己被人給……雖說燕傾紅行走江湖多年,自是少不了幾段過往情事,可如此強硬的「投懷送抱」,卻是燕傾紅生平頭一遭遇到。燕傾紅對待情愛之事向來都是豁達,她以為緣分深淺自有天定,感情不必強求,人留人走,不過世事俱變中一環而已,時值今日,她仍是這般以為,她仍是這樣單隻孤影的走盪江湖,倒也不以為意。
「這、這是自然。」燕傾紅自是沒有與晨灩透過她心中所想,可她心裡總覺得有所不甘,非是不願。
「燕姑娘不必擔憂,妳身上之毒極為特殊,昨晚我以姑娘所喝下的藥酒為引,又以我自身功體煉化毒性,便可化去姑娘身上殘留的些許餘毒。只是此法每日能解的毒只能少許,否則傷了燕姑娘的經脈,便是本末倒置了。」晨灩聲調平清如常,完全聽不出昨夜溫婉,連那雙翠眸內中也是毫無波瀾。
「所以晨姑娘與我昨晚並無……?」燕傾紅見晨灩又恢復從前的冷漠姿態,只覺得此人性格古怪,一會兒又是冰冷的如同臘月的雪,一會兒又是嫵媚的好比初春桃花,讓人無跡可尋,捉模不定。
「……正是。燕姑娘大可放心,只因解毒所需,我得將內力覆於身體四肢之上,觸及燕姑娘後,方能將細微毒物漸漸化去。」燕傾紅見晨灩竟臉色肅然,言之有據,儘管她滿腹疑問,也只得謝過晨灩,卻不知為何,心裡隱隱有幾分悵然。
「如此甚好,往後便要勞煩晨姑娘為傾紅解毒。」燕傾紅只覺得昨夜伴在身旁的晨灩是如此溫婉動人,而今日再見,卻儼然成了一名初識相交的過客。燕傾紅難抑胸中莫名的悶躁,正想借故離去,只見晨灩早了她一步起身,卻是身子一軟,眼看就要跌下,燕傾紅沒有多想,便上前去扶。
「妳……!」甫觸及晨灩的手,燕傾紅心中便是一驚──為何晨灩的身子如此冰冷?這分明是耗費元功甚劇的緣故,想來昨晚晨灩為了給她解毒,便是一夜未眠,今早更是為了不讓燕傾紅覺察,便刻意換了身衣服,而此刻她身在迴廊,看上去是等燕傾紅醒來,就要交代解毒之事,實則是怕是早沒了氣力,便坐在這欄杆上要歇息片刻,不巧燕傾紅卻在此時醒了。
「我無事。」晨灩欲推開燕傾紅僵直在原地的身軀,可雙手卻是軟綿無力,這一推反倒成了她攀扶在燕傾紅懷裡的模樣,此刻晨灩急於脫離,早已不復方才冷靜自持的神色。
「放開。」晨灩神色慌忙,使足了勁想要再奮力抽開兩人距離,卻未料燕傾紅這中等身材,此刻竟堅硬的不動如山。見晨灩又要動作,燕傾紅不再多想,將人抱起,踢開了格扇,這才小心翼翼的將人放在榻上。
晨灩跌坐在榻上,尚未開口,便看見燕傾紅雙眉飛揚,臉色緊繃,雖不言語,卻是隱隱有股怒意氤蘊周身。晨灩見狀,雙目低垂,在抬起目光時只見那對翠眸染上一層水氣,彷彿一潭薄霧環繞的幽幽碧水,明媚中又透著幾分朦朧。
晨灩淺淺嘆了口氣,柔聲道:「傾紅莫要多想,此毒解法費時費力,消耗內力當是必然之事……」
誰知晨灩話未說全,便叫燕傾紅驟然打岔。
「若是晨姑娘每次替我療傷解毒,便要如此耗損自身功體,縱使我燕傾紅往後餘毒纏身,功力不全,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