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风见三号空间站新考察组发射升空之前12天的事了。
00
航天中心指挥测控大厅今天人不多。新型实验载人飞船刚刚成功溅落回收，庆功会估计还要持续一阵子，虽然这是个航天飞速发展的时代，过去那些庆功程序好像还是老一套。只有那些还在负责日常任务测控的现场指挥还留在这里，听着各个测控站的报告，似乎外面的喧哗和他们遥望的高处没什么关系。
“因幡二号和四号通信卫星，遥测无反馈。上次反馈-21:07:13。远景二报告完毕。”
近月相关任务现场指挥初子摘下耳机叹了口气，整个人顺着椅背滑了下去。
少女散乱的长发和懒散的外表显得更像整天窝在实验室的研究者，绝对不会让人想到她是曾经从月面死里逃生的退役宇航员。不过初子觉得这样也好，能免去不少麻烦。刚从那次任务回来的她几乎每天都会被各种记者和民间航天爱好者围堵，后来被迫跑到指挥测控大厅的休息室睡了一个月。在这期间初子喜欢上了测控工作的氛围，于是很快便宣布了退出航天员序列，转而去考了测控系统的职位。
从退役以来，媒体确实是没什么动静了，没有那么多人整天跟着自己，这一点让初子安心了不少。不过有个总是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子，初子一直稍微有点放心不下……
对测控中心近地轨道测控员小北来说，今天上面来的那份文件可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因为仰慕在月球插下旗帜的少女宇航员，当年的小北几乎是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去报考了航天中心的地面职位，结果不知道是因为运气太好还是航天中心实在缺人，只会画画的她在没怎么看书的情况下一次通过，成了测控系统工程人员。因为身材娇小外表可爱加上开朗的性格，小北迅速变成了测控站吉祥物级别的人物，并很快进入了中心测控指挥部工作，也真正认识了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的人，自己一直仰慕着的初子前辈。
认识前辈。拿到前辈的联系方式。和前辈成为朋友。接下来是想要和前辈交往……小北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忘掉这些在脑子里混成一团的想法，开始想着在那份文件生效之前自己能做些什么。
“前辈！明天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和我单独相处拜托了！”
当小北突然出现在面前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月轨通信中断会造成什么麻烦的初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单独相处……你指的是？我明天倒是没什么事也不用值班……”
对初子来说，小北就是那种很多轻小说里会出现的，标准的“可爱后辈”形象。工作的时候会一脸认真地盯着屏幕在键盘上敲参数，帮忙的时候会慌慌张张地抱着文件在走廊里跑来跑去，有时候一不小心失误了还会脸红然后含着眼泪低头……实在是没办法放着不管的类型。
稍微犹豫了一下，初子的视线稍微垂下来移到了一边：“……好的。”
01
【小北】
呜哇居然说出来了——！
一回到宿舍我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努力压制住加速的心跳和呼吸。
居然会这么大胆这还是第一次！而且前辈还接受了！大成功！好样的小北干得漂亮！啊不过当时一听到答复我什么都没想就冲出来了……不会被前辈觉得不成熟吧……
我翻了个身，望着头顶上白色的日光灯，伸出一只手举向头上的天花板。
前辈一直都那么温柔，那么可靠，和我说话会带着微笑，有时候还会摸摸我的头……想起来就好温暖！明天能和这样的前辈独处一天，简直就像是在约……约……
啊啊不行不行！我拍了拍脸，强迫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并开始认真考虑明天出门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前辈应该会喜欢比较成熟稳重的风格吧，那就那件好了……不好当时忘记了还要和前辈确认碰头的地点和具体时间！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赶快发信息……手机手机……
在手忙脚乱之中，我和前辈两人独处之前的一晚就这么过去了。
02
【初子】
第二天，12月21日周六，我很罕见地迟到了。
小北选的这个日子恰到好处，既避开了几天以后的圣诞节购物高峰，又是难得的晴天，出门会比较暖和一点。拜此所赐我也没有戴帽子或者手套，不过出门找外套花的时间有点长，最后还是穿着测控站的制服就出来了，好在制服够长，保暖性能在室外倒也不差，就是领子不扣上的话凉飕飕的，所以弄了条褐色围巾围住。
不过小北也真是冒失……想起来觉得还有点想笑，刚答应她就低着头抱着笔记本冲出大门，过了两个多小时才想起来给我发邮件确定会面的位置。完全就和被妈妈答应了“明天去公园玩”的小孩子一样嘛，真是的。
算了她一直就是这样。第一次见到小北的时候是那次失败任务的总结大会之后，我因为觉得任务用的笔记本带在身边似乎不太吉利，就悄悄在会后扔在了会议厅墙角和空调的夹缝里。结果洗了个手回来就看到有个小个子女孩抱着扫除用具，拿着那个本子蹲在那里。当时出声叫她的时候那副像小猫被吓到一样手忙脚乱的样子至今还记得。
之后我就发现小北一直很粘着我了。出任务之前也是，平时休息的时候也是，转到测控站的第一天跑出来迎接我的时候也是，加班太晚住在休息室的时候也是……
就在试着从记忆里翻出上一次小北来找我的情景的时候，我抬了一下头，然后一眼望见了街角出现的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03
“诶？要调到载人部门？没事吧……”
面对初子的反应，稍早之前主动提起话题的小北反倒沉默了。
小北这一天确实是认真花了半天打扮过了，不过路线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抱着“穿一点比较成熟风格的衣服就会显得稳重一点”的想法，小北提前两个小时起床，从衣柜底层找出来了那件厚外套。那是前两年一不小心网购的尺码过大的款式，没想到到现在还是太大，双手都被整个罩进袖子里反倒显得身材更小了。又因为时间不够还得收拾房间，没办法只好套上了学生时代的冬装款短裙和长袜然后就这么慌慌张张地跑出门。
穿得这么孩子气不会被前辈笑话吧……结果小北的心情在见面前就变得有点低落了。
再加上那份文件——也就是从上面来的调令，在本周末休假结束之后就要调去仅次于塔架地勤的最危险岗位，载人航天部门，并加入下一批的风见三号长期考察组——让她本来因为和初子独处好转了的心情再度沉了下来。去载人部门也就意味着要去前辈工作过的地方，但也同时代表着自己要长期坐在罐头一样的飞船里忍受过载，或者飘在安静得可怕的空间站里一个人入睡，不能陪在前辈身边……
这件事从得到消息开始就让小北无比纠结。为了打破沉默而提起话题的她，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了。前辈应该没问题，看不到自己也不会太孤单吧……
“可是我会寂寞啊……”扎着马尾，像高中生一样的女孩低下了头。
突然，小北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肩膀和脖子上。
“小北……不在这里的话会寂寞吗？”侧过脸来的她，看到的是初子担心的表情和一条搭在自己肩上的围巾，围巾另一端还绕在初子的脖子上。
诶诶等等刚才说出声了？啊怎么办好羞耻……小北瞬间变得满脸通红，头压得更低了，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道：“……嗯。”
紧接着，来自后方的温暖压力包围了自己的脸颊。初子从后面抱住了小北，用和平时一样的轻柔声音说着：“没事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联系我吧，我一般都在。”
前辈果然好温柔！这样的前辈最棒了！虽然害羞得抬不起头但是小北内心还是兴奋地呐喊着。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如果再主动一点的话……一点就好……
“……手……”有点犹豫地举起了一只手，轻轻搭在抱着自己的初子的手臂上，小北鼓起勇气转过头来，用了比刚才稍微大一点的声音。“能……牵前辈的手吗？”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是怎么样的，只记得看到初子一瞬间变得有点惊讶，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微微的笑容，点了一下头。
对小北来说，这天自己和前辈的距离又稍微近了一点。
04
航天中心在周末基本是空的，必要的测控和地勤人员坚守在岗位，其他人多半都像小北和初子一样出去逛街，或者回家好好睡一觉，毕竟这工作既费脑子又费体力，有时候还对心脏不好。
财务部管预算的小狐就是心脏不好那类人里面比较严重的一个。因为现在他正面对着一场巨大的财务危机：承保中心发射任务的保险公司提出下一年的保险金要上涨30%以上。
航天是个风险相当大的行业。发射失败的损失本身不算一回事，号称和平损管的发射保险公司可以搞定一切，不过上天以后的损伤可就难说了，太空垃圾不长眼，当年的旧空间站风见二号就是因为主电池板被一只十几年前丢掉的手套打了个正着而被迫废弃的。小狐还记得他当时亲眼看着上一任预算主管拿着从手里垂到地上两米多长的损失报告哆哆嗦嗦地倒下去的场面。
此刻保险公司的代理人——据说叫仓犬什么的，不过看样子这时候小狐没什么心思记名字——就坐在对面，一身休闲西装外加手里很不和谐地拿着类似碳酸饮料罐子的东西。一份文件被丢在办公桌上，文件夹边缘露出一张图片，大概能认出那是因幡型深空通信卫星的CG模拟图——正是前两天损失的那两颗卫星的型号。
消息怎么走漏出去的……有时候小狐真的怀疑有内鬼泄露情报给这些搞保险的借机捞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