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骑士1

魔女已有月余未推开三层木屋的门了。尽管如此，穗乃果踏出栅栏的时候还是驻足，往二楼的露台望了一眼——她侍奉的魔女回家之前，总会遣一只紫色的蝙蝠叼着不同品类的树枝飞来，借此传达对正餐菜色的要求。上一回是油煎鸭胸的波尔坦松，还是半熟牛排的黑槐来着……啊啊，过去许久，早也记不清了。反正魔女依然不在，吃什么全凭自己喜欢；天下也难有比这更自在的事儿了！穗乃果舒展一下身体，走过遭雷电劈下来半截的大榕树；颈窝里表明附魔身份的印记慵懒地闪了两下，批准了她这个月的三天假。离了榕树，过了小溪，伸向远方的有两条路。右边那条宽敞平坦，通往一个钟头脚程外的集市；左边那条则扭着身子钻进茂密的森林。穗乃果贴着木桥的右沿，心思却跟着眼神往消失在森林入口的碎石路上飘。一个月了，她想，背在身后的手指绞在一块儿，即便那个人穿越不了森林，也不会继续留在自己发现她的地方了。但胸口有点痒，有点疼，好像心脏胀大了似的，撑得肋骨突突地跳。去森林里看看吧！耳朵边上有什么在叫，去看看吧！穗乃果缓慢地抬脚向右，略一停顿，收回步子，转身走进森林。沿着当时被自己踩烂的枯枝，她找到一块空地，那里还留着生火的痕迹。焦炭边上排着三支削得尖尖的竹枪，枪头凝着发黑的血。她舒了一口气。留下武器是约好的暗号，代表伤者已无大碍，能够尝试回到森林那端的人类领地去。不过，她捡起一支竹枪端详那利落的切面，这家伙也是够顽强的，分别的时候，连走路的力气都还没恢复呢……

穗乃果是在森林的岩洞外发现快要失去呼吸的骑士的。时间是她上次假期的第一天，魔女忧心忡忡离家的不久后。她远远看见个人形仰在流经岩洞的水边，起初还有点兴奋，跑近了看却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已经后悔放弃了的诅咒突然生效在无辜之人身上。水流的冲洗下，骑士周身的血污并不浓，令穗乃果下意识捂住嘴的是那填满秽物的右眼眶——眼珠已不知所踪。她找来大而薄的树叶和最软的细藤条，将骑士的头枕到自己膝上，试图仔细查看右眼的伤情好全力施救，前三次却都只能低语“饶了我吧”别过头去。当她终于拼命克制颤抖的双手、从那眼眶中清理出以血粘连的土块之时，穗乃果咬破了下唇，殷迹滴落在骑士苍白的额头上，滑进鬓角里。她花了一顿饭的工夫才勉强收拾完这处可怕的伤口。拿月光泉的水冲洗完毕，敷上魔女亲传的秘药后，双臂便丧失了力气，连对不知何时围上来看热闹的野兔施个束缚咒都做不到了。穗乃果呼呼地喘着气，后背上汗水止不住地冒着，浸湿了两层亚麻布的衬裙。成为附魔的三年以来，卖力气的活儿做得不少，这么身心俱疲的却是头一回。她大略看过骑士身上别的地方，除开侧腹的淤青，似乎别无大碍。究竟是什么样的争斗，能让一方暴怒到剜去对方的眼睛？果真憎恶至此，为何又不下杀手？只要不去猜想尚存的左眼里压着多少痛苦，充其量也就是场骑士间过分的打闹，一不小心涉足魔女的领土。穗乃果托着骑士的肩颈，把她安置在岸边稍高的地方。醒来的时候，她忍不住这么想，同时举起手遮住右眼，看到的世界会小一半么？好像小了，又好像没有。她退一步，俯视像要陷入浅草中的骑士，俯视高帮靴上挂着的都内大骑士团的纹章，俯视脏污了但仍旧笔挺的制服，俯视短得快要看不出来了的刘海下的一大块纱布。这便是她三年未见了的、名为“人”的旧胞的模样。她感到口干舌燥；或许是罪恶感纠缠的结果。不能在这儿发呆，穗乃果默念，为了自己的肚子和骑士的命，得去找点吃的东西。食物倒是迅速到手，可直到天黑，骑士都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穗乃果无奈，省下自己那两只水润润黄灿灿的大梨子，摘硬叶裹了挤出汁来，喂进骑士嘴里，再附赠着帮忙啃干净原本为骑士留的半只烤兔。等穗乃果第二次添火，月光已经浓了。火苗跳动的影子映在骑士无神的脸上。穗乃果百无聊赖，拔一根鼠尾草乱晃，学魔女的样子念古契约咒语：“原初……不对，愈疗之神啊，为力护你荣光的铁盾降下祝福罢——哈！”左摇右摆的鼠尾草倏地浑身一震，指向沉默的骑士。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真能睡……穗乃果啧啧嘴，索性也倒去草地上，数着星星。森林里，大晚上总归不安全。不过魔女的居所不欢迎外客，比起贸然带人回去，还是留在这儿看着比较合适。附魔虽然比不上魔女，在野外存活的能力还是比一般人类高出一大截的。况且，假期还有两天呢。穗乃果的这份悠闲在第二个日出过后渐渐演化成了焦虑。虽然在糖分的作用下面色稍微染回了几分红润，但无论穗乃果怎么制造噪音，骑士都没有任何反应。这么下去可不行！穗乃果搓着手指，自己今晚午夜之前必须回到魔女屋，如果门口那棵榕树没有收到回家的讯号，身上的附魔印记就会自动降下惩罚，呜哇……想起上次腆着脸追着镇子上的蛋糕店老板要栗子森林卷的配方结果十二点还狂奔在回家的路上附魔印记便毫不客气地……让自己接下来一整周的烘焙都变成失败品，的惨痛教训，穗乃果禁不住抱头“嗷”了一声。“嘿……”“……嗷？”穗乃果一愣，维持着抱头的姿势靠了过去。骑士缓慢地睁开残存的左眼，翠色的瞳仁里尚有黯淡的光。“别那么紧张……我还动不了，你不用怕我。”“诶？啊，抱歉……你感觉身体怎么样？”匆匆从脑后放下双手，又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姿势，穗乃果狼狈地举着胳膊，如同兵败的俘虏，语气也莫名畏缩了起来。“还行，似乎，伤得不重……”骑士转了转脖子，似乎对自己没有性命之虞感到庆幸。穗乃果想提醒她“你可是丢了一只眼睛”，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怎么了？”穗乃果指了指自己的右眼；感觉不对，转而指指骑士的右眼。骑士学着她，伸出食指，要找指示对象的时候，一阵轻风从林间跃出，扑面而来。穗乃果眨了眨眼。下一个瞬间视野中的骑士已是一脸了然。“这样啊，右眼……被拿走了啊。也没办法。”穗乃果摸不着头脑。不过她明白这样的谈话是继续不下去的，得从比较正常的开头聊起。“没啥大问题就好。对了，那什么，我就是在这儿看到你的，我们……认识一下？”她停在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前，因为骑士露出抱歉的笑；而她也突然觉察到轻易向人类泄露自己的信息可能会非常危险，甚至牵扯到为自己烙印附魔的魔女。“如若条件允许，我该自报家门，不幸的是……在这里醒来之前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打算撩一撩刘海，骑士的拇指贴着额头滑过去，却没有任何头发的触感，这为那真诚的眼神蒙上一层苦涩的讽意。穗乃果有些尴尬，视线游移了一会儿，最终把焦点怯怯地放在骑士目光温润的左眼和右侧纱布下塌陷的眼窝之间。骑士等她把姿态拾掇自在了，方接下去，“但也没有那么糟糕。好歹我能知道，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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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附魔和魔女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下一次更新（很有希望）会详细说明，敬请期待。**这个关于翼队的刘海为什么这么短的说法怎么样？***恭喜你发现本文作者是个制服控。其实她同时也是个领带控，虽然这对于写手来说并不能很好地直接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