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懒十七 于 2015-10-29 20:01 编辑

35、我和齐亚的日常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犹豫着是否要出门。冰箱里还有食物，但天气预报说未来数天都会是这样的天气甚至可能更糟糕。作为军人后代，我每个礼拜能领取七个能量块，齐亚算过，日常用三块就够，剩下的四块可以拿去黑市换食物和日常用品。

齐亚曾经是父亲的勤务兵，退役后自愿来我家照顾我。我讨厌过她，最后认清了现实，齐亚或许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依靠了。当然这跟我讨厌她没关系。

齐亚很好看，黑色的长发，浅琥珀色的眼珠，个头高，又挺拔，听说做老爸勤务兵之前还进过仪仗队。从长相上来说无可挑剔，性格很好，家务活也拿手，个性刚直，尤其讨厌撒谎……就像个军人。

就像我死去的父亲。明明单亲家庭可以选择文职工作，但他还是上了战场。上战场之前还特意用胡子扎我的脸，然后道歉说，要是我回不来，我一定会找人照顾好你的。

他可能哭了。也可能是雨水。

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就和今天一样。我站在门后目送他离开，他的身影很快被大雨淹没，影影绰绰，满街都是这样的人影。他们都为了同一件事离开，抛家弃子，走得义无反顾。

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已经是孤儿了。虽然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齐亚才带着父亲的阵亡通知书出现我家门口。

像我这样的孤儿越来越多，但像我这样有人照顾的就很少，这也害我在班上没什么朋友。他们认为我占了国家的便宜，欺骗了“正直善良”的公务员和齐亚。是啊，还有齐亚。

他们喜欢齐亚。我知道。

可是齐亚只会和我在一起。我乐意看见他们不乐意的样子。就算有人在我桌上写我的名字让我去死，就算他们把我的座位当成垃圾桶，把我关在厕所里然后湿淋淋回家，齐亚也只会和我在一起。

齐亚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得工作，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自己了，衣服也洗掉晾着。当然齐亚认为我每天洗衣服是浪费水，从战场回来的人都会觉得水非常宝贵，后方的人如此肆意浪费，像是漠视他们的牺牲。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多接了一份活儿。

说起来，齐亚不怎么喜欢洗澡，通常都是晚上回来打盆水擦一下就好，偶尔被我逼着去浴缸里洗澡，洗完就冲去阳台像小狗一样甩头发上的水，如果天气凉的话她也会拿块毛巾过来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让我帮忙。

齐亚不怎么喜欢我，我知道。她是基于责任感不得不留在我身边这件事，我也知道。

她讨厌撒谎。而我喜欢撒谎。我不喜欢被人注意，但我需要她注意我。

齐亚临走前已经告诉过我，说今天会晚一点回来。

因为天气不好，学校也提前放了学。

我看着大雨，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出门。如果接下来天气都这么糟糕的话，很可能齐亚的工作也会暂停。我们的生活已经很紧张了，如果我现在去领掉能量块的话，可能齐亚就不会忧心忡忡冒着大雨也要出去工作了。

我穿了父亲的雨衣，虽然只是外套，但对我而言，就已经长到膝盖，换上雨鞋，勉强遮住了全身。我戴上学校配发的风镜——作为军人的后代，我们迟早也是要上战场的，而我大概是因为父亲的原因被分配去了开飞机，这也是同学讨厌我的理由之一。

全副武装，我离开了家。

这一片都是单层的小套间，军人家属的生活区。我沿着齐整的屋檐往外走，每户人家的窗户上都贴着一张脸，有些人看见我脸色都变了，有人甚至预谋埋伏在门口试图揍我一顿。他们不敢抢走我的东西，每件东西都是分配的，都有名单，一旦被查出来，他们甚至连军人都当不了。

我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越来越大的风雨，开始犹豫。

纵然在这样的大雨之中，仍然传来一股微妙的气味，很淡，很香。

离开军人生活区，有一条十米宽的隔离带，种了很多树，可能也埋了一些东西，所以我们必须沿着固定的路线走。大雨模糊视线，我走得有点艰难，但仍然找到香气的来源。

一棵玉兰树的树枝上，有一个花苞，花苞在雨中颤颤巍巍，它是的粉色，在磅礴的大雨之下，一点点的艳。

学校没有告诉过我玉兰是不是有香气，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产生了幻觉。

我看着它，站了好久。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有个人站在我背后。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他浑身都湿透了，手里的钢铲被大雨冲得非常干净。他没有雨披，额角印着黑色的印章。

那是逃兵的记号，被逮捕回来的逃兵都会被烙上这样的标志，生活区门口有扫描，他们无法通过扫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返回军人生活区，永远不能再见到他们的家人。

我可能是遇见了一个想借着种树的机会偷跑进生活区的逃兵。

我想为齐亚做一点事的时候，总是失败。我在感叹我的运气，也在担心齐亚。如果她回了家，发现我不在，会不会急着出来找我？这样的大雨，而我又为了那点香气没有走在规定的路线上，她很可能什么也找不到。

她会等我吗？会等我一辈子吗？

这样的话，好像也不坏。

……我咬断了他的舌头，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抽走钢铲朝他的后脑狠狠砸下去。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当然也可能他一声不吭就倒下去了，我的心跳声已经大得能掩盖雨声。

我把钢铲放在树下，任由大雨冲刷，然后捡起雨披，继续往前走。

他大概想抢走雨披，但因为我没有积极反抗，所以现在雨披是完整的。只是风镜摔破了一个角，会有点麻烦，但可以解释成我的不小心。反正在齐亚心里，我就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可能这天该发生的苦难已经过去，接下来的路非常顺利。我领到了能量块，正好遇见同学的家长。他们看上去对自己孩子欺负班上同学的事情一无所知，非常热情邀请我一起走。我数了数，一共五个大人，男的女的都有，而且是在发放能量块的公务员面前说的，一旦我发生任何问题，他们很难逃避责任。齐亚也不会放过他们。

齐亚，你看我多相信你。

我跟着他们沿着固定的路线回家，没有去管那股花香，但这次我隐约闻到的是血腥味。但大人们没有任何想法，可能那还是我的幻觉吧。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齐亚也正好回来，我把能量块交给她，把雨披和风镜都一并交给她。

“你……”

齐亚可能不喜欢我这种天气还往跑，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我在热水里泡了很长时间，身上的痕迹迟早会消退，但心里的伤痕，大概要愈合很久吧。

我闭上眼，整个人都沉进水里。想想齐亚，我觉得我可能会比别人愈合得更快一点。

忽然被捞起来才害得我呛了水，“咳咳咳……齐亚？”

“你把风镜……你身上怎么回事？”

很难得齐亚愿意和我靠这么近，我居然有点害羞起来，“雨太大，我摔了一跤。”

齐亚盯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好像藏了什么，“……能摔成这个样子？”

哦我忘了。齐亚从战场下来，她可能看过这些东西，很可能她自己就经过这些东西。

“我没事。”

我想安慰她。

……我倒是很喜欢被你抱着啦，虽然我没穿衣服，还有一点冷。

我按住她的肩膀，非常认真地说道：“齐亚，我没事。”

齐亚眼里有火花乱窜，“……你都是因为这样才洗澡的吗？”

齐亚你想得好远，但是齐亚你的眼神很糟糕你知道吗？

我摇头，“不是。”

“真的？”

我很诚恳，“真的。”

齐亚依旧报以怀疑的目光，虽然我没什么信用，但这种事情还不需要撒谎。

“我还是……处女哦。”

是的，虽然是我，虽然是这样的情况，这种话讲出来也非常羞耻。

而且齐亚的眼神也太露骨了。

“你不要盯着那里看！”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我恼羞成怒，“难不成你还想检查一遍吗！”

齐亚看我，表情很认真，脑袋以从上至下的方式动了三次。

我惊呆了，“你…你居然点头？”

……嗯，我就不应该和脑袋里长木头的前军人讲这种话。

虽然某种意义上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但距离我规划好的时间未免早了那么一点，也和我的想象有那么一点偏差。等我正式成为军校预备生，我就有资格为自己安排一名勤务兵，当我正式成为有军衔的军人，我就有资格安排一个人的身份并和她结婚。

七天的大雨之后，还是有政府的人找上门来，齐亚隐瞒了我身上的伤痕，这大概是她人生里头一次撒谎，等转过身，脸都红透了。

她为我撒了谎。

我知道她会的。我挥舞钢铲的时候就知道她会的。

我每撒一次谎，都会影响到她的信号处理方式，我每做一件事，都会影响到她的程序运行。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小心地安排这一切，直到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以人类的方式思考问题，和我以人类的方式相处下去。

——然后一生一世。

哦对了，我是不是忘了说？齐亚是机器人，一直都是。我之所以一直叫她齐亚，因为她的编号是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