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聽聞母親童年過往的藍髮少女獨自一人在皇家花園內探尋著母親的回憶之地,冤家路窄,在抵達女王口中的噴水池之際,她碰巧遇見自己最討厭的聖姬伙伴。
「之前的諸多失禮非常抱歉,請您多加包涵。」從秋麗平板單調的話語中感覺不到半點誠意,只是故作恭敬的巧言令色。在藍髮少女眼中,這就像馬戲團表演走鋼索娛樂觀眾的猴子一般可笑滑稽—而她並不喜歡這種節目。
「秋麗,別拐彎抹角,說妳真正想說的話吧!這樣我也比較方便!」親身領教過對方耍嘴皮子傷人的工夫,藍髮少女的口吻驀地降至冰點。
「妳現在的地位比我高,一定很得意吧?」秋麗抬起頭,滿臉不屑地盯著新任貴族。
「別把我與妳相提並論,我沒興趣利用地位來欺壓貶低他人。」
「話少說得那麼好聽,妳能有今天還不是靠神代……」秋麗停頓一下,糾正對第一皇女的尊稱:「不,靠夕映殿下的幫忙……」
「她的確幫了我大忙,我只是取回祖先原有的榮耀。」
「哼!都穿上如此華貴的禮服了,妳還想以清廉寡慾自居,未免太不要臉了!」秋麗雙手插在胸前,遣詞用字益發尖酸刻薄,藍髮少女不為所動,悠悠說道:「給妳一個忠告,早點改掉出言不遜的毛病,否則哪天莫名奇妙被陷害都不知道。順便告訴妳一件有趣的事,達爾克家最擅長暗箭傷人的咒術,妳要是敢對殿下或達爾克家出手,我可不會輕饒!我會把妳整得像螃蟹一樣口吐白沫,妳好自為之!」秋麗是靠外表虛張聲勢的紙老虎,藍髮少女正好與之相反,她是披著羊皮、伺機而動的狼,一點一滴地撕碎紙老虎逞威風的外皮。一股涼意緩緩爬上秋麗的肌膚,她將這種感覺歸咎於秋季微冷的氣溫,並在心中鼓舞自己別被對方的氣勢嚇住,她不甘示弱地回嘴:「妳露出這種陰陽怪氣的嘴臉真得好嗎?不怕殿下見了逃之夭夭?」
「她早就見過啦!真心喜歡我的人無論我是好是壞,他們永遠都會喜歡我;討厭我的人無論我對他們有多好,他們都不會領情的。這就是我在十七年的庶民生涯中習得的真理……」朝顏發出低沉陰森的怪笑聲蠻不在乎地說道。
「妳的囂張只是故弄玄虛,我才不會上當呢!要就拿出真本事來!」秋麗用她最自豪的唇槍舌劍繼續與朝顏針鋒相對,殊不知蒼靛瞳仁早已清晰地反射出她的目瞪口呆。
「那麼妳要現在就試試嗎?很多事情必須親身體驗才能領略箇中滋味……」語畢,朝顏抬起的右手散發出靈力微光,深邃靛瞳浮現不懷好意的暗沉魅光,秋麗這才理解外表庸碌平凡的藍髮少女絕非泛泛之輩,是她不該招惹觸怒的對象。
「朝顏,妳在這裡做什麼?」一聲爽朗的呼喚打斷了兩人劍拔弩張的交錯,蒼靛之瞳捕捉到第一皇女的身影,潛伏於其內的惡意像是被陽照蒸散的露珠瞬間消逝無蹤,櫻色唇瓣從容不迫地解答對方的疑問:「只是跟同期聖姬敘舊一下。」
夕映瞄了一眼秋麗,她彷彿被天敵盯上的獵物微微發抖,她好心地提醒她:「秋麗,覺得太冷的話,妳該加件披肩或小外套,這樣很容易感冒。」
「謝殿下關心,氣溫好像更低了,真得很冷,容我先行告退。」夕映現身的時間點恰到好處,餘悸猶存的秋麗暗自在心中感激她替自己解圍。行完屈膝禮後,她也不等皇女應允, 像在閃躲凶神惡煞火速逃離現場。思慮全然被新任貴族占據的橘髮女子也無糾正秋麗的餘暇,對她的失禮視若無睹,只顧著和朝顏談話。
「我要帶去行李打點好了,要回去了嗎?」身為監護人,夕映必須和朝顏同住以便就近督導,美其名為「監護」,實際上卻是要讓夕映牽制達爾克家,提防新任貴族背地裡耍手段做出危害皇族的事。儘管此種帶有濃厚政治色彩的安排令她十分反感,但她也只能順從,皇族本來就該住在城堡內,唯有利用這一點,她才能名正言順地與戀人一起生活。幸虧藍髮少女也不太介意,接納了女王「還沒完全信任達爾克」的事實。
「在那之前,我想先去個地方,行李可以先叫人送去嗎?」
「當然沒問題,我會叫戴西去處理,十分鐘後一起走吧!」
「好的!那麼我在這裡等妳。」語畢,朝顏揚起微笑,若有有思地仰望朗朗晴空。
***
放眼望去是無垠無涯的廣闊深藍,在蒼穹之下,浪濤聲宛若永不停歇的安魂曲盡責地撫慰逝去的亡靈。此處是D區公墓—紅旭.達爾克的安息之地,靠著先前做下的靈力印記,藍髮少女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母親的墓碑,不在意塵土沾染華麗禮服的裙擺,她蹲下身去,指尖輕劃過石頭上鐫刻的名字,清澈乾淨的嗓音沉靜低柔地報告:「媽媽,我沒能實現妳復仇的願望。但我取回了達爾克原有的榮耀,請您安息吧!」語畢,新任貴族獻上一束純白百合,起身向母親行了個屈膝禮,而後抬頭挺胸,向母親以及祖先們保證她會守護達爾克家,讓這分榮耀延續下去。
掃完墓後,朝顏走向海灘,與等待她的第一皇女並肩而坐。夕映歉然地向她說道:「朝顏,對不起。我沒問過妳的意見就自作主張拜託母親恢復達爾克家的地位……」
「沒關係。我並不想當貴族……但這大概是化解我們兩家恩怨的最好辦法。即使我不對妳們出手,也能給母親一個交待……」朝顏皺眉拉著溢地裙擺,嘟著嘴說道:「當貴族真累人!以後我每天都得穿成這樣嗎?」不僅是衣著的變化,達爾克家突然多了幾名傭人,這令習慣獨來獨往的朝顏非常困擾;但按照她現在的地位,家中應該要有二十個僕役才合於身分,夕映後來是以「想在達爾克家靜養」為由,女王才同意減少奴僕人數。
「正式禮服只有竭見女王和其他高階貴族時才穿。今天是去接受策封,當然得盛裝出席才行!妳並非握有政治實權的貴族,很少人會來拜訪,不必每天都穿得如此華麗。」受缷下神代職務一事影響,想透過夕映攀附權貴的人士早已銳減,向一個負責照顧失勢皇女的貴族拍馬屁也得不到什麼實際好處。夕映預料未來的兩人生活還是會很平靜安逸的—就像失憶期間一樣。
「還是聖姬禮服輕便!」話甫出口,藍髮少女立刻捂住惹禍的嘴吧。
「我也比較喜歡神代的衣服,不用穿三層!」夕映露出微笑,點頭贊同。
「對不起,夕映……我害妳無法再擔任神代,也不能繼承王位了……」朝顏面露愧色,下垂的視線黏在與自己的心緒同樣翻湧滾動的浪濤上。
「沒事的,那不是我最想要的東西。」對於此事,橘髮女子尚未豁達開通到完全不在意的地步,她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失落感,但她也明白重視戀人勝於國家的皇女絕對無法負荷國王的責任,更不可能達成人民的期待。
「嗯!」藍髮少女的喉嚨咕噥著示意她有在聽話的低鳴,沉默了幾分鐘後,她回想起這短短幾日內發生的一切,忍不住發起牢騷:「我還以為我能包容妳的任何行為,看來我錯了!現在想起來還是很生氣,妳拿我的刀子當防身工具也就算了,居然想做那種事。明明再三告誡過妳不可以碰,難道妳失憶症好了之後,立刻就得了健忘症嗎?」失憶的夕映行為反覆無常,難以預料,要每分每秒監視她的舉動是不可能的任務,藍髮少女在某次交合時對戀人下咒,讓她無法傷害自己,原本只是防患未然,沒料到竟會派上用場,她一方面對自己感到自豪,另一方面又對自己感到生氣,為什麼無法當場親自制止,僅能靠咒術、靠靈力來保護她呢?
「對不起,要怎麼做妳才肯原諒我?」夕映.菲爾斯拾起朝顏的手包裏在自己的掌中,反射出落日餘暉的褐眸閃爍著海面的粼粼波光。
「永遠陪在我身邊,直到自然死亡將我們分離為止……」藍髮少女視線回到了戀人身上,蒼靛之瞳筆直凝視晶亮褐眸,夕映更用力地握住朝顏,並給予肯定的答覆:「我答應妳。」緋色唇瓣在完成誓言後,仍舊持續著輕啟開闔,第一皇女從不知道駕馭唇舌竟然能比玩弄刀劍更加困難,她真羨慕失憶期間每天都把喜歡掛在嘴上、神經大條的自己。過了幾分鐘後,譴責自身拖泥帶水的夕映終於成功讓延宕多時的話語脫口而出:「朝顏,我愛妳。」她在心中反覆演練了無數次,也考慮過要用更能感人肺腑字句來彰顯她對戀人的愛,但朝顏的美好並非筆墨所能形容,無論用何種華麗辭藻來描述她的獨特都只是一種對其美德的褻瀆,躊躇許久之後,還是決定用最常見的話語表白。
過了好幾分鐘,朝顏毫無反應,只是錯開視線,低頭不語。橘髮女子沒來由地緊張起來,也許她剛才說話的聲音太小,告白被浪聲埋沒,朝顏根本就沒聽到?還是她選擇的時機地點不夠浪漫,所以她生悶氣,不想理她?告白並非辯論,無法再以任何言辭來加強她的觀點,那只會顯得多餘又累贅,甚至太過矯揉造作;假始再重覆同樣的一句話,效果大概也不會比初次更強烈。凡事就該一鼓作氣完成,再而衰,三而竭,夕映腦裡飄過種種以往學習過的各種技能,武術、文學、哲學、兵法、政治……卻沒有任何一樣派得上用場,此刻她領悟到語言能傳達的東西何其有限。
「朝顏,我愛妳。我一定是為了向妳說這句話才想讓妳復活的……」即使緊張得口乾舌燥,聲音微微顫抖,夕映還是鍥而不捨地努力,正當她囁嚅著雙唇嘗試組織更有吸引力的話語之際,耳邊倏忽傳來悶在喉中的細微回應:「嗯!」平凡無奇的一句話卻承載著滿腔愛意,讓朝顏明白真心並未所託非人,蒼靛之瞳溢出感動的淚水,她抬起頭來,允許兩人的唇瓣相遇,重疊交織的小舌在無言無語中互訴衷腸,貪婪擷取彼此的醇香,她們之間再也沒有身分地位的鴻溝,仇恨恩怨的阻隔,此後終能坦然地與彼此朝夕相對、笑顏相映。
夕映的右手在接吻間撫上戀人左胸揉弄起來,浪潮聲提醒了朝顏這片海域附近是片墓地的事實,她紅著臉發出一聲嬌嗔,在慾望戰勝理智之前,她狠狠地將橘髮女子推開。
「夕映!不行!不可以在這裡!在我母親的墳前……」朝顏邊說邊用雙臂護住胸前的豐滿,夕映尷尬得笑了兩聲,摸著自己的後腦杓道歉:「對不起,總覺得妳今天特別漂亮,不知不覺就……」
她清了清喉嚨,輕咬自己的下唇,以痛覺逼退一湧而上的情慾,正色說道:「以後那件事我還是克制一點好了,要應付習慣一次和五個人玩耍的女性,妳一定很辛苦吧?」
「不!不可以!妳不可以忍耐!」朝顏的語氣非常激動,活像個床笫需求沒被滿足的深閏怨婦,意識到戀人回答的弦外之音,橘髮女子感到有些愧疚,緋色染上秀麗雙頰,她心虛地低聲探問:「朝顏,難道我沒有讓妳……」
「不!當然不是!因為靈力……」夕映的誤解令朝顏面紅耳赤,她羞赧得聲音都變調了,聽起來跟壞掉的留聲機一樣沙啞詭異。
「靈力?」橘髮女子思索了幾分鐘,她察覺自己身上有個奇怪現象:天生俱有強大靈力的女性一旦失去靈力就會像貧血患者容易疲累,但自某天過後,她的體力就漸漸恢復了,頭髮也以驚人的速度開始生長,只是她從沒懷疑過這一切跟朝顏有關。
「我們達爾克家的女性能透過交合提升他人靈力……」朝顏更進一步的解說令夕映楞呆了幾秒鐘後驚訝地大叫:「什麼?所以,妳從不拒絕我就是為了這個?」
「不,不只是那樣,我也很想跟妳……親熱。」藍髮少女難為情地咕噥出最後一個詞,夕映有點激動地摟著戀人的肩膀問道:「妳這麼做不會削弱自己的靈力嗎?」
「不,不會受到影響。只是要成功施行這個咒術的條件非常麻煩,唯有雙方心甘情願的身心契合,才能達到效果。而且如果妳太久沒跟我……妳的靈力強度又會再度下降……」儘管十分難為情,朝顏還是詳細解釋提升靈力的術法,這個一時衝動說溜嘴所導致的後果令她哭笑不得。
感慨萬千,夕映將藍髮少女緊緊擁入懷中,世上再也沒有人會比朝顏更愛自己,她居然還想不告而別、棄她而去,實在太愚蠢了。
沉默填滿了後續的十分鐘,依偎在戀人身上的朝顏率先打破了寧靜:「夕映,有件事想先跟妳說清楚,就是……」她支吾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噎回喉中。
「我們之間還什麼是不能說的……」夕映輕撫著少女稚嫩的臉頰,鼓勵她繼續說下去,映照出落日餘暉的晶亮褐眸彷彿能包容著一切生命的大地,令人忍不住想要向她傾訴所有的困頓煩憂,朝顏深吸了一口氣,而後說道:「我是達爾克家唯一的繼承人,我不生孩子是不行的,但是我不並想跟別人交合……」聞言,第一皇女的唇瓣揚起淺笑,手掌安慰性地輕撫過藍色長髮。
「親密行為不是懷孕的必要條件。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
「假使我生下別人的孩子,妳不會生氣嗎?」由於心虛作祟,藍髮少女越說越小聲。
「不然這樣好了!妳的對象由我來決定,就從皇室中找個合宜的人選……」
「皇室?妳要我生一個與妳有相同血統的孩子?」朝顏驚訝得離開飽滿雙胸,抬頭凝望戀人。
「畢竟我也是女子,無法讓妳懷孕。這是最佳的折衷方案。」
「陛下不會答應吧?」若想留下優秀血統,皇族基因無庸置疑是上乘之選,但皇族和達爾克之間的關係仍然存在著微妙隔閡,朝顏不認為女王會樂意讓兩家有血緣上的牽扯。
「妳肚裡的孩子是達爾克家的繼承人,不會威脅到皇室地位。她沒有理由拒絕!這件事我會幫妳想辦法的!」夕映的話語點醒了朝顏,她差點忘了父親在月之國只是不具社會意義的生物學名詞,身分證上最容易產生謬誤的欄位,女性才是月之國最歡迎的性別,繼承家業的首選,傳承血脈的關鍵。
「可是妳要怎麼讓我在不與男人有染的狀況下生出孩子……」
「放心,我不會讓他們碰妳的!我們只要……」第一皇女在朝顏耳邊嘀咕了幾句話,她羞紅著臉點頭贊同對方的計畫。
「夕映殿下、朝顏大人,再不回去的話,天就要黑了。」負責駕車護送她們的衛兵從遠處過來提醒兩位貴族。
「好,有勞妳了。妳先備車,我們立刻過去。」
「是。」衛兵向主人行禮後,便去執行任務。
「朝顏,走吧!該回達爾…」夕映停頓了一下,改口說道:「回我們家。」第一皇女向朝顏攤開右手,作出了邀請的架勢,她笑著回握,愉快地答道:「嗯!走吧!」她們手牽著手踏著輕巧的步調走向馬車,確切地感受到唯有搭上對方虛空的掌心才能抓住的無形之物—名為幸福的存在。
後記:
朝顏找秋麗麻煩的喬段只是因為我想教訓這種嘴賤的傢伙才加上去的!
朝顏態度跩的原因和地位沒關係,她的自信完全來自於熟練的靈力法術。
前傳裡不太理會秋麗的惡言惡語是為了保持低調,以免招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