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oheart 于 2016-6-5 01:18 编辑
26. 千歌音的過去-2
「那一年的夏，母親被發現罹患子宮頸癌末期，父親為母親到處奔走求醫，母親也努力為自己的生命奮鬥，然而奇蹟並沒有發生。兩年後，母親依然離開了我們；父親，他崩潰了…陷入極度的哀傷中，失去情感，無法言語，將自己隔離在深山完全孤立整整一年。一年過後，父親突然回到公司再度全心投入於工作，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一樣。父親思慮依舊清晰，領導依舊果決，他將原本岌岌可危的乙橘企業重整振興而且規模更加擴大，但人，卻像是回到了遇見母親前那冷傲孤絕的自己，不再流露感情，不再拉琴──也不願再見到我。他常常半夜才從公司回家，甚至住在公司裡一連好幾天，我們雖然住在同一個家裡，一個月內卻見不到幾次面。」
一直專注聽著的姬子聽到後面不禁睜大了眼，訝異地看著千歌音。千歌音心領神會地回望姬子一眼，慘然一笑。
「人都會害怕面對令自己傷心的事物。我曾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甚至懷疑是我害死了母親才會被父親所敵視忽略，但後來我發現事實並不是如此。…在某一個夜晚，父親醉了酒回到家，瞥眼望見站在門邊害怕又遭父親驅離的我，突然間不可置信地直盯著我瞧，淚眼縱橫，口中喃喃不斷喊著母親的名字，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緊緊抱住我，全身顫抖，話不成語。那時我才懂得，父親並不恨我，他只是害怕看到神似母親的我，害怕勾起他心裡最深的痛。在那一刻，一向看起來堅毅挺拔不可一世的父親，突然變得有如粉砂般碎裂脆弱…」
千歌音轉頭對著姬子微笑說著，那一貫溫柔無比的笑，這時卻讓姬子看得心疼。
「後來，我被送到國外求學，遠離家鄉、遠離父親，父親無條件地提供任何物質資源—─只要我需要、只要我開口。我並不怨懟父親的決定，我知道父親努力用他能夠做到的方式在照顧我，如同我也努力用我能做到的方式在愛他。我想讓父親知道，即使沒有他的看顧，他的女兒依然能夠一個人過得很好，讓父親的痛苦到此為止，不再背負更多的苦痛…。」
千歌音語音落定，眼神柔和地望向姬子。姬子睜著晶瑩的雙眼怔怔看著千歌音，臉上早已淌下兩道源源不絕的熱淚，滑過柔嫩的雙頰不斷從下巴滴落。
「對不起…對不起…我覺得好心疼、好難過，但卻不知道可以為千歌音做些什麼，覺得自己好沒用…對不起…」姬子嗚咽著，不斷用手抹去眼淚。「傻瓜…」千歌音輕嘆了一聲，將姬子攬入懷中，輕撫姬子的秀髮。「只是個故事罷了，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姬子伏在千歌音懷中聽到千歌音溫柔地安慰自己，心卻覺得好痛，比剛剛痛的更加難以承受。她說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情緒，只是對自己生氣，氣自己在千歌音的傷痛前如此無能和軟弱，滾燙的淚水奔流而出，沾濕千歌音胸前一片。千歌音低望姬子沉吟了一會兒，將姬子輕輕扶起，伸手解下頸項上的貝鍊放置於手心，微笑看著姬子。
「姬子是不是也有一個同樣的貝鍊？」
姬子略為驚訝地看著千歌音手上的貝鍊，隨即將身上的貝鍊解下放在手心，兩人掌緣相近、貝鍊成對。
「這是我母親在過世前送給我的…」千歌音看著手上的貝墜細細訴說，神情悠遠平和。「那天的海很美，波光粼粼，金色的貝殼沙無限綿延一直到天邊，就像當時的我祈禱著幸福永遠不會有盡頭。沙灘上有無數色彩繽紛的貝殼，我卻被它所深深吸引。母親當時已有病容，失色的嘴唇在雪白的臉上顯得更加蒼白。她對我笑了笑，說這貝殼好美，然後幫我做成了項鍊，輕輕告訴我，即使她有天會離去，這條貝鍊也會一直陪伴著我，直到永遠。」
姬子水汪汪的大眼看著千歌音，止住了哭泣，默默伸出手指輕觸千歌音手上的貝殼，然後看向自己手上幾近孿生的貝扇，細語訴說，稚嫩的聲音輕輕飄在空氣中，房間彷彿跟著緩緩回溫。
「…這是小時候有天和爸爸媽媽去海邊玩時意外撿到的，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下子就被我注意到。爸爸看我很小心珍惜地捧著，就幫我做成了項鍊，掛在脖子上。我還記得爸爸那時的手掌看起來好寬好大，讓我覺得好安全，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爸爸在，不需要害怕…。那時我認真地說，我要永遠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結果爸爸媽媽卻笑個不停，好像我在說著很可愛卻又無法實現的童話。媽媽蹲下來笑笑地看著我，手指著貝殼說：『姬子妳看，貝殼都是兩片拼在一起的，能夠完全合在一起的，世界上只有那唯一的一片。爸爸和媽媽都找到了另外一片，所以姬子長大以後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另外一片，這樣即使有天爸爸媽媽不在妳身邊了，也會有另外一個完全屬於妳的人陪在妳身邊，所以不用害怕呦！』」
姬子眼中閃爍著幸福的光芒，專注看著手心上的貝鍊。
「我當時聽不懂媽媽的意思，只覺得很害怕，害怕爸爸媽媽有天真的會離開我，哭著說我不要爸爸媽媽離開，我不要只有自己一個人。媽媽靜靜看著我哭鬧的樣子，伸手擦去我的眼淚，看著我溫柔地說──『姬子，沒有人會永遠孤單的，因為如果每個人都孤單的話，那麼大家就同病相憐了。』」
是啊，如果每個人都孤單的話，那麼大家就同病相憐了。
姬子靜靜低視貝鍊一會兒，緩緩抬起頭，晶瑩誠摯的雙眼看著千歌音，揚起她那燦爛的微笑。
「千歌音，我們把貝殼合起來看看好嗎？」
千歌音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兩人拾起各自的貝墜，輕輕靠攏，完美相合的貝墜在黃澄的燈光下散發出溫潤的光亮，彼此相視而笑。
我們，都不會再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