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六年的年终，海未收到了身边一位关系亲密的男士的跨年邀约。

两个人的关系在海未的默许下自然而然地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对方是一位举止得体的男性，各方面都富有分寸感。有明确的想要结婚的目的，却不会让她感觉到攻击性，平时也常有邮件往来。海未不想制造两个人最终能够成为情侣的错觉，但想一想又觉得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所以海未在第二天接受了。只是挑选了园田宅附近的一座山，提出想去看新年的第一次日出的请求。

这种非园田式的计划让男方略感诧异，不过还是微笑着颔首答应了。

第七年的第一天凌晨，男子先拜访了园田的父母，致以了晚辈的敬礼，并信誓旦旦地许诺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女儿。两人便在摇曳的街灯下出发了。

三点的时候有些冷，天色也绝不使人愉悦，尽管如此，街道上还是能看到不少的人。从他们元气满满的脸孔看，应该是本地的大学生，一簇一簇的，成群结队。他们的欢闹声、富有朝气的笑脸，无不显示出对于在跨年之日压马路的热情。其实，自己已经过了能够理所应当地做这种事情的年纪啊，海未想。

两个人走到了一个三岔口。

“我们走这边吧。”海未先出声说道。

“那边似乎会更近一些？”

“嗯。不过我猜，也许走这边会看到意料之外的风景？那也说不定呢⋯⋯”

男子侧了点身子，看见海未固执地盯着一个光秃秃的枝桠，像是能把它看出花来一样。自觉应该体贴身旁女子的小心思，依旧是微笑着答应。

时间在两人漫不经心地闲话日常中，也这么无意识地过去了。轻松地来到山顶，剩下要做的也只有无聊的等待——即使确切地知道需要多少时间，却对自己此刻忽然敏锐地感知能力束手无策。

结果和过程，只知其一的，两者都了如指掌，或一概不知的，无论是那种类型的等待，自己都已经深谙其道。

天空是不纯净的蓝黑色，带着压抑的沉闷，直坠入胸口的疲惫，昏黄的灯光也没有带来一丝暖意。山下的城市被暗淡的光笼罩，海未还是从中辨认出了西木野家的大致方位。

其实真姬家离这座山也很近的⋯⋯

可是，会特意在新年这一天，爬上山顶看日出的，可能也只有幼稚的自己了。

那为什么还要在过来的时候特意避开经过真姬家的那条路呢。

为什么在删除西木野真姬的联系方式之后，还要在搜索框里输入她的名字呢。

只是一个不费力的习惯。

但这大概是自己到现在最不知所谓的坚持了。

所以，要放弃吗？

海未不禁为自相矛盾的想法感到羞愧。接受邀约的潜台词难道不是默许自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吗？作为武士，果决和坚忍都不合格，简直可以看做是一生的耻辱了啊。而恰好的，这个时间场景，正适合进行一场告别过去的个人仪式，希望一切都能像即将升起的太阳一样蓬勃、崭新。

“虽然我一直很敬重田中君的品性举止，但是……虽然十分唐突，希望还能有机会得到指教。”

田中在沉默中诧异了片刻，觉得今天要不是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对，要不就是园田。

可是园田郑重其事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

“我明白了。”

在回家的路上，海未脱下自己的大衣，抖落了几片树叶，看着它们在空中打着转儿，最后静悄悄地飘散在地面上。

自己是确实地，清楚了、接受了不能跟真姬在一起的事实。但与此同时，也再没有余力接受和别人生活。即使是相敬如宾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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