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anohaken 于 2015-11-27 21:54 编辑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随着年龄的增长,东条希渐渐开始变得厌世。变得讨厌和他人打交道,变得少言寡语起来,变得擅长用淡漠来武装自己。就这样,正值青春最茂时期的东条希,并不像周遭同龄的男男女女那般恣意享受青春、放纵欲望,而是完全将自身封闭在一个自我世界中。能够闯入这个世界的人少之又少,准确点说应该是没有。尽管在学校里也有一位称得上是“朋友”的同级生,但因为那双玛瑙色的眼睛总是能够轻易窥探东条希的内心,以至于东条希多少都会产生些不快。于是,似是为了防止心声泄露,东条希刻意与那个人保持一段既不长远也不短暂的距离。这样那样一来,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总而言之,陪伴着东条希的就只有当她每晚躺上床头时,耳边循环到爆的一首英文抒情歌了。那近似缥缈的轻柔女声,伴随着淡淡的和缓曲调,宛若涓涓细流滑过东条希的心头。东条希很喜欢那种仿佛连心灵都受之洗涤的澄净感,因此,她也习惯了在那摇篮曲似的柔和曲子中进入梦乡。
在东条希为期不长也不短的十七年人生当中,已经有三年以上的时光像现今这般度过。她自身是沉浸在这种恬淡、分外宁静,不受嘈杂外界干扰的生活,但就如同老天有意而为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天,一个会将你以往生活秩序全部打乱的人闯入你的世界。
于春季将至、万物待迎苏醒,却依旧可以感受到彻骨凉意的冬季末尾,一个并不怎么晴朗的阴天,东条希身上裹着一件棕色粗呢大衣,双手插进两侧的口袋中,气定神闲地踏出家门。
铅灰色的云翳仿佛在宣示着自己沉郁的心情,一层笼罩着一层覆盖住整片天空。灰暗的格调渲染天际,同时也悄悄浸透人们的心灵。如同受天气所影响,街上来往的人群也大多是低沉着一张脸,只顾兀自行进。东条希亦是如此,目光下伏紧盯着地面徐步而行,她不会昂起头颅去留心观察周遭一切,即使路过的人或物再怎么夺目她也仅是朝着目的地径直前行。
混杂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途径灯红酒绿的繁华街,亦路过阒寂狭隘的小巷弄,东条希终于抵达目的地。灰蒙蒙的幕帘下,色彩交错的街灯光影照亮东条希的双眸,映在她眼帘中的是一家酒吧,一家距市中心较为偏远、地址难觅的地下酒吧。酒吧那扇缀着几件玩偶挂饰和铃铛的钢木门为免受寒风侵袭而紧紧闭合,门牌上镶嵌着彩灯的“Glass Garden”一行英文字母色彩不住流转闪烁。酒吧室外的装饰称不上奢靡浮华,紧闭的大门也令欲要一探室内景色的人们望而却步,但东条希不同偶尔从门前经过的路人,她施施然走至门前,单手握住门把手向里一推。清亮的铃铛声伴随大门的敞开接连响起,跃动的玩偶仿若在欢迎来客的光临。东条希只觉眼前的景色骤然一变,外头的阴郁仿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绮丽炫目的灯光与喧阗噪耳的电音,除此之外便是人声鼎沸的嘈杂。她看见,舞台下的人群随着鼓动人心的音乐欢腾起舞,她看见,年轻的男女们于此寻欢作乐,以一种浮夸的舞姿肆意扭动着腰肢。室内的温度犹如一轮冉冉高升的旭阳,似是在人们的热情下熊熊燃烧,东条希在这样一种活力四射的场所中感受不到一丝寒冷,那扇钢木门就宛如一道隔离了两个世界的屏障,盈满此处的,只有似火焰激昂的热情,以及令人神魂颠倒的欲望。
酒杯的碰撞声清脆而响亮,像是东条希刚入门时所听见的铃铛声响。东条希迅速穿过狂欢的人群,来到酒吧前台坐下。她向侍应生点了一杯浓情鸡尾酒,等待片刻后,侍应生便端着调制完毕的鸡尾酒彬彬有礼地递给面前的顾主。东条希接过酒杯,她那双娇嫩的唇瓣贴近杯沿,握住高脚杯的纤手稍稍向上抬起,轻抿一口杯中溶漾的酒池。霎时间,一股荡涤心魂的清香在味蕾上跳跃扩散,直至心底。玻璃杯上倒映着东条希的脸孔,在那凹凸不平的镜子中,可以清楚窥见东条希的面部没有任何波动,即使她的内心已经在为品尝到美酒而雀跃。东条希是那种能将胸臆中的情绪掩埋在心底之人。
东条希饶有趣味地晃动着手中的杯子,目光却冰冷地扫视四周,对于周围那令人费解、只会枉费体力与精力的轻佻行为,东条希向来都是冷眼相待,更不用说她自身是否会加入其中。实际上,就以东条希个人喜好而言,她更喜欢宁静安定一些的场所,因此,为了找寻一家足够僻静的酒吧她曾经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寻至此处,然而即使这家酒吧的地理位置处于偏远地带,光顾这儿的顾客却依旧更仆难数。至于东条希最终为什么会常驻于此,按照她内心所言,似乎只有待在绚烂多彩的灯光下、待在骈肩杂遝的人群中、待在此起彼伏的乐曲里,她才能够寻找到自己的归属与存在。虽然她不愿像他人那般放纵享乐,虽然在这种只为纵欲而建的场所中她也依旧孤身一人,但就同她在学校、家庭中的感受无异,她独爱这种任自身沉浸在音乐之中随波逐流的清净而又带有几分寥寂的缥缈感,躺在床头聆听歌曲时如此,身处酒吧溺于电音中亦是如此。说白了,东条希只是想为孑然一身的自己找到一处栖息地,而这里就是浮萍最终的落脚点。
舞动的身姿在流淌的灯光下倒映出条条倩影,女士们的袅娜娉婷和男士们的刚劲有力相衬交融,越奏越高昂的舞曲激起层层浪潮更迭变换,那汹涌的巨浪侵袭吞没整间酒吧,年轻的男女们于浪涛中随心所欲地扭动摇摆,而东条希则是一脸风平浪静。若是放在从前,东条希刚刚光顾这家酒吧不久的时候,每当她身姿优雅、神韵娴静地坐在酒吧前台享受酒精带来的愉悦之时,总是有不识趣的家伙上前搭讪邀舞。结果可想而知,无不都被东条希以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回绝。久而久之,身为店里常客却又不愿与他人共舞的东条希,被一部分顾客私底下认为——“东条小姐一定是某家的千金吧?我想她肯定是和家里发生了什么争执从而离家出走,最后无路可去才跑到酒吧里,你看她那份高傲却又无可挑剔的容资,准是这样没错!”当然,这些言论自然不会传进她本人的耳朵里。
倘若问东条希是否享受当下环境,从是或否中选出一个作为回答的话,东条希的心声想必会回答“是”,但她那份骨子里的倨傲不允许她那样做,因而,东条希同往常一样独坐在高椅上,意兴阑珊地看着舞台上下,在明快节奏的带领下舞动着的人群。
火热的曲子持续燃烧着,人们的热情持续燃烧着,至于殆尽的那一刻?起码还不是现在。
又是一首节奏强烈分明的舞曲,在电子琴落下最后一键琴音、架子鼓落下最后一棒敲击之后,舞曲迎来曲终。方才欢闹的人群如同终于回想起疲惫的感觉,一个个气喘吁吁,他们垂下双肩,身躯停止舞动,同样,在舞台上演奏的乐队的成员们也各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时,一名身穿墨绿色礼服,将那头梳理整齐的发丝尽数绾在脑后,疑似主持人的青年男子轻捷地跃上舞台,他轻咳两声用来测试麦克风,这使台下观众的视线全部聚集在他的身上,他似乎是沉浸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喜悦当中,脸上盈满笑意,以高亢到夸张的腔调向舞台下方呐喊:“各位来宾,首先让我以十二分的热忱欢迎大家赏面莅临本店,以最真挚的心情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于本店的支持。”语毕,主持人话音停顿,弯腰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而作为回应的掌声也不输给他那被麦克风无限放大的音调。
“本次,在多方帮助下,我们酒吧迎来了首场Live秀!不再是单调的乐器演奏,而是由我们美丽的歌手小姐倾情献唱!”被那慷慨激昂的论调所渲染,舞台下的观众也发出了宏亮的喝彩。东条希则是一直以打趣的目光注视着主持人的行径,在她心目中能够以人声唱出打动人心乐曲的歌手几近于无,除了她手机里那位擅长演唱抒情歌曲的美国女歌手。因此,东条希对于即将要出场的歌手并没有抱有多大的期待,她不像那群因为听到“美丽”二字而激动的男士们一样眼睛都变直了。
“那么,请大家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这位首次进行演出的绚濑绘里小姐!”舞台下响起如雷贯耳的掌声及喝彩声,想必那群积攒欲望的男士们已经好奇心难耐的想要立马见上一面那位绚濑绘里小姐了,而东条希则抱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想法,“首次进行演出”?天哪,这要是不引起顾客们的诘责都算好了。东条希甚至开始担心起那位出演的小姐,毕竟是第一次登上舞台,台下还聚集了这么多的观众,若是发挥失误更有可能招来非议……除非她真的拥有足以掩饰一切瑕疵的过人美貌。东条希发自内心这般想着。
在掌声停息,主持人默默离场之后,舞台上的灯光顷刻间全数熄灭,酒吧内陷入一片昏黑。当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声此起彼伏的时候……东条希注意到了,她的那双绿眸捕捉到了,一双弧线纤美的小腿、一节白皙醒目的脚踝,双足踩着鞋尖缀着红玫瑰的高跟礼鞋,步伐轻缓踏上舞台。当东条希被眼前那一抹明晃晃的白所吸引住的时候,灯光倏地打开,由四面八方而来的光源汇聚在舞台上,漆黑的舞台被瞬间点亮,观众的视线循着光亮处望去——那里,亮丽光柱中站着一名女子。她的肩膀上披着一条白色貂鼠裘披肩,身穿白色抓绒外套,一条洁白无垢的荷叶裙秀美地绽放,甚至连她那张面颊都是如此白皙,而那头细致地盘在后方的金色秀发,与她的着装产生鲜明对比,相互交映衬出惊心动魄的美。舞台上,绚濑绘里挺直的脊梁、靓丽的金发,一双深邃犹如湛蓝湖面的眼眸在灯光的映照下似是含有一泓潋滟波光,那份惊艳全场的纯白仿若在众人的眼中烙下一抹难以磨灭的光辉。她就宛如从白光中诞生的天使。别说是那群男人,连东条希都不禁为之屏息,瞳孔外扩盯着那张如她所假想的一样,足以掩饰一切瑕疵的过人美貌。
全场陷入一片静默,或是在等待绚濑绘里出声歌唱、又或许仅是单纯的因绚濑绘里的容貌而震惊。东条希同其他观众一般噤声不敢妄自言语,生怕扰乱了这庄严的氛围。
绚濑绘里握着麦克风的手逐渐贴近那双因涂抹上唇釉而泛光的红唇,她向台下投去无比郑重的目光,眼神迅速扫过每个人的面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唯独在与如翡翠般渗透绿意的眼睛交会时所停留的时间较长,这令东条希感到几许疑惑,而绚濑绘里则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平视前方,她双唇对向麦克风,轻轻启齿,一阵有如清澈铃音般的悦耳声音从那双柔美的唇间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