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坟头纳彩 于 2016-9-12 19:59 编辑
无缘回头
……这深沈的夜晚,却满怀凄迷……
……仰首问天,却又默默无语……
“您好,请问可以见一下黄一昀老师吗?”
华雪怯生生地问着后台门口神色不耐烦的保安。
“黄老师!!”保安还未来得及回话,身边女孩儿的音量陡然提升了好几个八度。他回头一看,身着旗袍的女演员正向着门外的女孩儿招手,示意他放她进来。保安无法,只得打开门禁,让女孩儿进了后台。
“今儿天怪冷的,进来吧别冻着了。你们找我呀?”明明已经习惯了北方的用语,黄一昀却仍保持着一丝江南女子甜糯的口音。
“黄老师演出辛苦啦,您的蘩漪演得真好!而且今天感觉您特别在状态。”尽管台上的她已不复陌生,在这么近的距离,华雪还是忍不住仔细盯着这位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年轻演员,看了又看。灵动如翩跹惊鸿,淡然又似浣纱西子。
“哦?是伐?昨天也不错的,昨天来看了伐?”仍然是软软糯糯的口音,语调却是江南女子少见的豪气爽快。
“我这几天都来的,所有戏我都看了。”
“哦,你喜欢曹禺啊?”
“对呀对呀,他是我最喜欢的剧作家啦。”
“那你觉得我哪个角色演得最好?”演员就是这样,一旦老本行的话匣子打开,那是怎么关也关不住。
“都特别好呀。可能最成熟的还是《雷雨》吧,不过我特别特别喜欢您演的陈白露,我都看哭了。以前我都不喜欢这个角色的,演起来特麻烦。”而这边,也是个小演员,一只小话匣子。
“你也演过陈白露?”
“对呀在大学戏剧社的时候,她特别不好掌握,演起来总得捏着,不像演蘩漪那么过瘾。”
“你是表演系的学生?现在还在念书?”
“我在中戏念编剧专业的研究生。”华雪有点迫不及待地展现自己,想要和她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难怪,不错不错,多演演也好,理论结合实际。”
“一昀啊,道具师傅要装箱了,先换衣服吧。”声音从化妆间传了出来,华雪这才反应过来黄一昀连戏服都还没换。
“啊,黄老师,对不起,耽误您换衣服了。”
“没事的没事的,有空多来看戏,欢迎你来找我玩啊。”华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脸也一下子热了。这种感觉,好奇妙。
“我明天也来看《原野》的。”曹禺一边去吧,我只想看你演的所有戏,主角,配角,旁白……哪怕你只出场十分钟,一分钟,我都要看。
“真的啊?太好了,那你看完来找我好伐?”
“好的!”华雪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台上的黄一昀,台下的黄一昀,她都想了解,她都想接近。“那黄老师我先走啦,不耽误您换衣服啦,晚安。”
“回家路上当心点哦!……哎对了,等等!”黄一昀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住了华雪。
“怎么啦黄老师?”
“我把我手机号给你,到家了给我个短信。天那么冷又那么晚了,早点回去吧。晚了不安全的。”
华雪的脸又忽一下热了,然而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记下了黄一昀的电话号码。在回到家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之后, 华雪从没有像今晚一样,那么甜蜜又深沉地睡去。
……往日情,何处说……
……试着抺去昔日情愁,昔日情愁……
“那我回家了,你自己当心点啊,等我。”傅叶在窗口嘱咐。
看着火车缓缓开动,华雪只是微笑着招了招手。她和傅叶在一起快七年了,尽管多数时候他们是异地恋,感情却非常稳定。
回到汽车总站,十二月的京城,华灯初上。华雪一边找着937路的起点站,一边想着回宿舍后吃什么。找着找着,却发现自己来到了944的起点站。
犹豫了片刻,华雪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登上了944路公交车。
坐上车后,华雪拿出了耳机,掏出平板电脑,开始看起黄一昀1998年的《王昭君》。
她开始疯狂地搜集一切和黄一昀有关的视频,资料,报道。她开始攒钱,准备买一个好相机,为黄一昀拍剧照。她甚至学起了PS和会声会影。
那天晚上过后,她每天晚上都去后台。久而久之,团里的人也不顾忌她在化妆间转悠了。她和黄一昀总是聊到保安来赶人。黄一昀不再叮嘱她天冷路滑,夜色冰凉,因为她会送小雪回家,她们会面对面,互道晚安。
渐渐的,华雪对黄一昀的称呼,从老师,变成了黄姐,最后变成了姐姐。两人见面的场所,除了剧院和后台,还延伸到了餐厅,咖啡馆,购物广场。
除了表演和戏剧,她俩也只是两个普通的女孩子,会讨论化妆,指甲油,会自拍,拍美食,喜欢购物喜欢聊八卦。
姐姐喜欢看《名侦探柯南》,她曾经把自己的平板带给华雪,要华雪帮她把六百多集全部下载下来,这样她好演出的时候带到香港去看。
从香港回来的时候,姐姐给她带了雅诗兰黛的小棕瓶,结果她用了一次就发现自己是那十万分之一的过敏人群。她只好把小棕瓶还给姐姐,两人笑作一团。
不知不觉,姐姐几乎填满了自己的所有生活。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人民剧院的大门口。
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夜晚,路上行人匆匆,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华雪愣愣地站在剧院的门口,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往,看门的大爷已经下班了。而自己也明知道,姐姐去香港了。
可是仅仅是站在剧院门口,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满溢心中。这里,是姐姐工作的地方呀。
站了不知道多久,华雪突然很想和什么人分享此刻的心情。于是,她发了条短信给傅叶。
我在人民剧院的门口。
你神经病啊,那么冷。快回学校了。真是不能理解。
这是傅叶回她的短信。
华雪看了眼,没有再回,将手机放进了大衣口袋。
她也没有回傅叶后一条短信。你姐姐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又要去看这个黄什么的演出?!”傅叶气急败坏地质问华雪。他终于毕业了,在北京找了工作,名正言顺地搬来了北京。
“黄一昀,我说了多少遍了,她是我姐姐。你好歹也是个戏剧学院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又不是演电影电视的,谁高兴知道。”
“可是她比那些演电影电视的演得好多了,你看了就明白了。”
“我没兴趣,再说了,我不早就跟你说了今晚王亮生日,你不来,我面子往哪儿搁啊?”
“你啥时候跟我说过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王亮可是我最铁最铁的兄弟,都指名了今儿所有兄弟都得带女朋友的,你不去像什么话!”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根本没跟我提过也没跟我商量过好吗!”
“我肯定说过!再说了,我最好的朋友的生日,和去看一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演员,孰重孰轻你分不清?!”
“什么叫做没什么关系!她是我姐姐!”
“哟……喊你两声妹妹,她就成你姐姐啦?演员的话你也信?”
“反正对你来说,这都不可理解对吧。”华雪冷冷地说道。
“哎呀你追个星我是随便你啦,但是今儿王亮生日,你真不能不去。”
“今晚是姐姐首演《樱桃园》,我不能不去。而且是姐姐约我在前,你约我在后。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反正我兄弟那,你要不去我没法交差,你看着办。”
“你没法交你兄弟的差,关我什么事!”
“雪儿,咱俩在一起七年了,别因为这么点小事儿,影响咱俩的感情,好吗?”傅叶的立场软化了下来,试图打感情牌来感动冥顽不化的华雪。
“姐姐的事情,不是小事。”
“她比我的兄弟还重要?”
“当然不是。”
“那你干嘛不去王亮的生日?”
“因为,”华雪微微拉低了围巾,盯着傅叶的眼睛,说道:“姐姐比什么都重要。”
又是华灯初上的长安街,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站在人民剧院的后台,华雪知道她失去了一段苦心维持了七年的感情。
开场在即,黄一昀仍然从后台飞奔而出。
明明应该为分手而感到悲伤,为什么一看到姐姐,却感到那么安心呢?
……这美丽的一切……
……如今已无法挽回我们俩……
……已无缘回头……
陈芸是个特别好的演员。
华雪坐在台下,想起了很久前姐姐曾经对她说过的这句话。今晚金艺话剧艺术中心来京巡演,剧目《贵妇还乡》,主演陈芸。
演员是很少向粉丝夸奖其他同行的,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前辈。然而姐姐却那么煞有介事地说,陈芸是个特别好的演员。她的话,勾起了华雪的好奇心。
然后,在今晚的演出中,华雪终于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台词功底、形体展现、舞台形象自不必多说,她那充满质感的声音中蕴含着的层层叠叠的情绪,撩起了华雪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与期盼。
于复仇中包裹着坚硬冰冷的决心,于决心中包裹着炽烈的情欲渴望,于渴望中包裹着溺水寒冰般无法挽回的绝望,于绝望中包裹着最初光华乍现却不复闪耀的希望。
如果说,黄一昀是华雪一直在寻找的理想演员,那陈芸则让华雪发现,演员竟然还可以这样。
演出结束当晚,华雪没有去后台,而是去票房买了明天同样是《贵妇还乡》的票。然后她回到家中,和姐姐讨论陈芸讨论到深夜。临睡前夕,她发现姐姐给自己今晚那条关于陈芸的微博,点了个赞。
之后华雪每一条和陈芸有关的微博,黄一昀都会点赞。无论是陈芸的剧照,还是自己和陈芸的合照。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上海。
为了看陈芸的演出,华雪越来越多地往返于京沪之间。甚至,只要时间和条件允许,陈芸在香港的演出,华雪也会赶去。
小雪,今晚《蔡文姬》你来不来看?
啊姐姐我在上海呢。
那你好好看戏,我化妆去啦,回聊。
今晚《茶馆》给你留了票,来吗?
我在香港呢。改日聚哈,姐姐!
好啊好啊!正好我水没了,帮我带两瓶倩碧的水!
姐姐我最近都穷死了!
少去两次上海香港不就有钱了。
《麦克白》你来不?来的话散戏一起吃夜宵?
呜呜呜和《皆大欢喜》冲突了啦,怎么办两个都好想看。
没关系没关系,你去看陈芸吧,难得来一次北京的。
对了姐姐,你化妆师今天给你弄完能不能赶过来给陈姐姐弄一下?她的化妆师不知道怎么水土不服病倒了。
没问题,我让她这就过去。我自己搞定就行了。
姐姐你太好了!改天请你吃饭。
四十五分钟后,黄一昀的化妆师来到了陈芸所在剧院的后台化妆间。
“小雪你真能干。”陈芸回头望着华雪,笑眯眯地夸奖道。
“哎呀,陈姐姐来北京是客人,应该的啦。”华雪的脸上一阵燥热,漾开了甜蜜幸福的花。自己怎么这么迷恋这个年已不惑的女人呢?她怎么能够那么美丽,那么迷人呢?
直到目送陈芸上台,华雪仍沉浸在自己的迷恋中无法自拔。中场休息的时候,她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匆匆发了个短信给黄一昀。
姐姐今儿谢谢啦!你太给力了!
自己有个这么可靠的姐姐,真好。
《麦克白》散席后,黄一昀拿起手机,看到了小雪给她发来的短信。
咱哪儿跟哪儿啊,客气啥。
回完了短信,她又习惯性地打开了微博,在华雪那条《皆大欢喜》的微博下面,点了个赞。
……往日的时光……
……像漂浮的云朵……
……投影掠过却又飘向远方……
“服务员,再来瓶红星。”黄一昀从来只喝红星,她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
“还喝?今晚你喝了好多啦。”华雪白了黄一昀一眼,从锅中捞出一个鱼丸,放进黄一昀碗里。
“怎么着?我今儿高兴!”黄一昀白了回去,
“高兴什么呀?”华雪咬了口鱼竹轮,好烫。
“高兴你来看我呗。”说完黄一昀又喝了口二锅头。
“啧,这有啥好高兴的,我不是一直来看你的么?”华雪终于干掉了鱼竹轮,一抬头却对上黄一昀满脸的泪痕。
“你怎么了,姐?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
“雪儿,你有多久,没看我的戏了……”黄一昀一边说,一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她用手背抵着额头,手里还拿着二锅头的瓶子,晃晃悠悠。
华雪从来没看过黄一昀哭。从来没有。即便是她被团长打压到整整半年没有戏可以演的时候,她也只是跟她诉苦抱怨,但并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
反倒是自己,一有不顺心,就隔三差五地找姐姐倾诉,一倾诉就哭成泪人。
而现在,因为自己没有去看她的戏,她却哭得这么伤心?
“哎呀,姐,这次《玩偶之家》我不是去看了吗。下周的《野鸭》我也准备去的呀。”
嘴上那么说着,内心没来由地内疚了起来。
明明自己又不是报社记者。明明看她的戏又不是自己的责任。明明……
自己明明那么那么喜欢她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她的戏不再是一种甜蜜,不复是一种幸福,却成了一种负担。
“小柯今晚就拜托你帮我送花啦!”
“阿彦,今晚记得拍照,我今儿不舒服就不去了。”
“默默,麻烦你今晚去下后台把这个给我姐,我今晚加班走不开。”
呼朋引伴招呼身边的朋友去看她的戏,而自己,离她的舞台,却渐行渐远。
她去上海,去南京,去香港看陈芸的戏,而在北京的姐姐,她却视而不见。
尽管两人还是频繁见面,喝咖啡,聊天,吃饭,逛街……要好到仿佛她们为什么会相识,已经不再重要。
黄一昀没有回应华雪,只是一边喝酒,一边不断地抽泣。
华雪呆呆地看着姐姐,一动不动。
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演戏的都是疯子,看戏的都是傻子。
又有哪个疯子会真的在乎自己这么一个傻子呢?
华雪又想起傅叶促狭自己的话,你傻么你?演员的话你也当真?
傅叶,这次你也许说对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这句话说的哪里是什么演员的辛劳与汗水,哪里是什么为了炉火纯青的艺术至臻化境精益求精。它说的,是为了在舞台上演好那两小时四十分钟的戏,在台下的每一分钟,在你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在面对哪怕是最亲的亲人最爱的爱人永远不会背叛你的朋友面前,你都永远是个演员。
都说戏如人生,然而对这些演员来说,人生就是戏场。
华雪看着对面泣不成声的姐姐,这么想道。
所以谁又能说现在,姐姐她不是在演戏呢?也许黄一昀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有没有去看她的演出,她只是沉浸在了这番今非昔比的感伤气氛而已。
华雪别过头去,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您好,请问可以见一下黄一昀老师吗?
那个在后台门口怯生生的小姑娘,她去哪儿了呢?
……这美丽的一切……
……如今已无法挽回我们俩……
……已无缘回头……
Fin
==========================作者也不知道算不算百合的分割线======================
嗯,如上文分割线所言,作者也不知道这篇算不算百合。
前几天听到我朋友第四段的故事,总感觉很戳很虐,很想写一下。不过脑洞也没有特别大,因为都是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真实的故事。。。
女性歌迷/戏迷对于偶像的情愫,总是很微妙呢,有机会也想写写看长篇
总之,谢谢观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