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oheart 于 2016-6-7 00:30 编辑

32. 冰涼的寂寞

「晚安，姬子…」

千歌音輕輕闔上姬子的房門，走回房間，秀氣恬靜的臉龐多了一絲憂愁。

敏感細膩的千歌音也發覺姬子這幾天的轉變。她注意到姬子變得少話、多了愁容，總是一個人若有所思輕蹙著眉看向遠方，眼神憂慮而哀傷，像是有滿腔的煩悶卻說不出口。她發現姬子看著自己的眼神不再天真爛漫，總是悄悄迴避自己的視線默默無語。她看到當自己被眾人簇擁時，姬子總是默默走開，站在遠處望著自己像在訴說無聲的落寞情緒。她感受到姬子刻意的逃避、保持生疏的距離，不再回應自己的關心、不再主動擁抱牽手，像是害怕一碰觸就會引爆地雷般小心翼翼。

姬子討厭我了嗎？

千歌音感覺心緊緊糾起，清瘦的身影映在月光傾瀉的潔白床舖上。她雙手環抱收束雙腿，窗櫺的斜影遮覆了她清麗的容顏，表情淒楚而黯淡。

是因為那個吻嗎？

鮮明柔軟的觸感一躍而起，千歌音彷彿能夠聞到那晚姬子身上蒸騰的香氣，連忙用力閉了閉雙眼，設法將影像驅出腦海。然而甜意才剛消退，苦澀卻上心頭，姬子將自己一把推開的畫面瞬間湧現在眼前定格，耳朵彷彿還能聽到當時心碎的聲音。

是我太貪心了，竟然如此失禮地想要擁有她。

姬子…一定很害怕吧？

害怕一個朋友、一個女子，竟會對她如此踰矩，意圖侵犯她的身體。

姬子…一定很厭惡我卻又不忍傷害我吧？

所以對於我這樣奸惡之人，她仍然選擇善良地迴避、不忍直接拒絕我。

「千歌音…」千歌音輕輕訴說著，空靈的聲音彷彿在催眠著自己。「妳不該失控的，妳應該懂得妳只有妳自己，只有妳自己而已…」

一直以為人生就是這樣了…人都是彼此的過客，相遇只是片刻，相聚終須別離，來來去去，誰也不會為誰停留、為誰等候。即使曾經對自己如此疼愛的父親，在母親離開後，也只是將自己凝成徒有空殼的琥珀，在無盡的哀傷中迷失自己；他癡癡等候的不是自己、不是母親，而是早已散佚的幻夢。靈魂的落寞築成了心的圍牆，母親離開後，還是孩子的自己同時失去了兩個至親、失去了所有的愛。因為太聰明也太過於敏感，無法像個普通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地成長，封閉一切渴望的自己只能建起孤獨高雅的城牆，在裡面日度一日盡己所能地好好生活。沒有人知道在那城牆之內，是多麼深沉淒涼的孤單。

母親…

千歌音握緊了頸子上的貝鍊，水光浮動。

我一直很努力地守著您的期望、好好地活著，您離開時的蒼白面容，依舊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不曾淡去。我其實並不相信這一生會有誰守在我身邊、進到我的生命、陪伴我的孤單，我只是為了您和父親而努力活著罷了。一天一天過去，不知不覺中我漸漸學會了習慣孤獨、習慣寧靜，習慣一個人安靜走在無邊的夜，站在高處沉默臨望廣袤蒼穹與青燄綠野。總是站在高處的我發現當萬物變得那樣渺小與無謂，心裡也就不再期待會有什麼美好到來。

我是為了什麼活著的呢？

在眾人眼中的光芒閃耀，對我只是一片淡然；那麼多的愛慕眼光，只是讓我打從心底相信，並沒有人真的在乎我。眾人所傾慕的是我從您繼承而來的美貌以及才華，當這一切剝除之後，真正的姬宮千歌音還擁有些什麼？還有誰會真的注視我？

可是她──

這個突然來到我身邊的女孩，從第一次見面就撼動了我，把我的堅持、我的獨立、我所努力掩飾的完美堅強，由內而外的漸漸剝落粉蝕，為原本永恆的幽暗帶來晨曦的光亮。已經想不起來是從何時開始，自己竟容許著她的依賴、享受著她的撒嬌、渴望著她的需要、期盼著她的陪伴。

原來讓一個人走進心裡，是那麼的自然、那麼的幸福、

那麼的…危險…

已經太習慣被那稚嫩的聲音熱情呼喚，已經太熟悉懷裡柔軟踏實的溫暖，當這一切突然抽空，寂寞竟比過去更加冰涼。

姬子……

腦海浮現姬子燦爛的笑顏，如同過往的暖陽卻讓心被溫柔燒疼。

姬子……

迷濛眼神與豔紅櫻唇近在眼前，靠在身上柔體軟膚的觸感瞬間被喚醒。千歌音呼吸紊亂、心跳加速，胸口緊迫亟欲吶喊──

我…喜歡妳啊！

千歌音緊緊抱起身旁的睡枕，想像那人正紮紮實實地摟在自己懷裡。

很喜歡妳、很喜歡妳啊！！

一個人堅強的太久，停下來才發覺自己已經好疲憊、好疲憊。我不想失去妳，即使只能是朋友，即使有天必須眼睜睜看著妳與別人攜手離去，我都想要留在妳身邊，多一天、是一天，直到妳再也不需要我、再也不想見到我為止。

愛，怎麼能讓一個人變得如此卑微…？

可以嗎，姬子…

可以繼續聽妳喊我的名字嗎？

可以隨時看到妳的笑嗎？

可以一直守護妳的快樂嗎？

可以永遠陪伴妳的悲傷嗎？

可以──

不顧一切地喜歡妳、留在妳身邊嗎？

千歌音疲累地倒入床舖、望向天花板，眼裡的水光讓所見一切變得模糊、扭曲變形。她輕輕閉上雙眼，淚隨之淌下，順著臉頰滑過兩道濕涼。飄忽的思緒，如餘煙裊裊般不由自主地畫出腦海中熟悉的輪廓，思念著那張秀麗的臉蛋、那個每每令自己心神顫動的人…。

處在同一片夜空，思念卻無法穿透彼此之間的壁牆。恐懼是心的壁障，唯有面對內心的惡龍、許下承接傷痛的承諾，心才得以自由、獲得解放。恆久不變的夜，始終靜默守護著人間，隨晚風輕舞、隨月光映照，自窗外沁入一股緬梔子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