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树林里一片静谧。叶片上的积雪时不时受到冲击然后抖落。

虎彻勇音手持木刀按照之前一直练习的姿势不停练习劈砍的动作，在最后一步打在树上，发出有些闷但极为厚重的声响。

“练习很认真呢。”过了一会儿，卯之花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虎彻勇音听完停下动作，她别过头看着卯之花。说来也是奇怪，这几天每每见面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现在训练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痛苦，虽然强度增强许多但多少已经适应。

“托您的福，最近挥剑的力道比过去大了很多。”虎彻勇音说。

“应当这样。”

卯之花觉得这再正常不过，这种平常的反应叫虎彻勇音失落了一小下，理论来说有这种进步很不容易了。

“再劈一次我看看。”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打起精神，重新又做了一次。木刀砍到树上，树的表面发出“咔”一声声响。结束，她转身忐忑地等着卯之花开口。

卯之花沉默一会儿之后点头。

“不错，今天就到这吧。”卯之花说。

“…诶？可以吗…？”虎彻勇音很是惊讶。现在才刚刚黄昏，而从训练那天开始她几乎每天都到天黑许久才休息。

“如果想继续呆在这也可以。不过只有今天一天可以休息，明天想提前结束也不可能。”

虎彻勇音听完立刻做出决定，收好木剑迅速跟在卯之花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知道你很好奇为什么今天突然可以休息。别多想，只是简单的放松一下。已经连续训练很久了。”

“原来是这样啊。”虎彻勇音听完心里很是舒服。相处了这么久之后，她已经很能听出卯之花话语背后的温柔了。

她们一同回了那宅邸。虎彻勇音第一次和卯之花坐在一起吃了饭。因为太想借此机会好好看看对方吃饭的样子，她呛了好几次。最后卯之花实在无奈，让她到一旁站着反思为什么吃饭过程中还那般心神不宁了。

晚间，她们一起下了一局将棋。

“棋艺倒是不错。”两局之后卯之花轻声说。

“父亲生前最喜欢下棋。”提起这件事，虎彻勇音很是感慨。她拿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才落下。

卯之花自然没放过对方这个细微的变化。微微垂眼，她在静谧里吃掉了虎彻勇音的银将。

虎彻勇音暗叹不妙。

“如果你复仇成功了，之后打算干什么呢？相信他手下其余的武士不会善罢甘休。”卯之花的声音很平静。

“之后……”虎彻勇音语塞了。她这段时间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如何复仇，毕竟能不能成功还是两说，现在想之后的事还太早。

“抱着必死的决心么？”卯之花见虎彻勇音没有回答，便如此猜了一句。

“……不。”虎彻勇音听完不由心惊。她慌忙否认。然而心里有个声音却在提醒她，她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卯之花没有继续说话。她们专心开始下将棋，但虎彻勇音已经不能将精力全部集中在上面。

“将。”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惊讶地看着期盼，过了一会儿才确认，自己输了。卯之花的棋艺和剑道给人感觉是一样的，攻势迅猛，套路却又难以捉摸。

晚间虎彻勇音难得地有机会仔细看了这建筑和庭院，布置很是雅致，果然是卯之花的住处啊。

没有睡意，便到庭院中央的椅子上坐着赏起月光。天气虽然很凉，但经过了之前的训练一般的寒冷她已经完全不当回事了。

她暗暗发誓要让卯之花认同她，真正收她为徒。

这样想着回头看向卯之花房间所在的方向。她又想起来下棋时卯之花问的话。

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吗？或许吧。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狠狠地敲起门来。厚重的声响回荡在院内，虎彻勇音赶紧起身上前。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过来，仆人应该已经休息了。刚好平时也帮着做些粗活，来人要是问，她就说自己是新来的仆人就好了。

将门打开，一个比她年纪大一点点的年轻人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把武士刀。天色太暗，就着月光看不清细节，但就反光来看能想象到是一把做工相当不错的好刀。

“卯之花烈在吗？”年轻人上来就问。

虎彻勇音听完蹙了蹙眉头。这个人的语气很是无礼。

“主公已经休息了，有事请明日再来。”虎彻勇音想起她第一天到时仆人说的话。她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无妨，我有重要的事找她。不关休息不休息的事。”年轻人说完便要往里走。

虎彻勇音见对方如此失礼心中顿时升起不快的情绪。她那么尊敬卯之花，自然见不得有人带着如此态度。何况半夜持刀造访，怎么看也不像好事。

“主公已经休息了，请明日再来。”她将路挡住之后低声重复了一遍。

那年轻人听完二话没说直接将武士刀抽了出来。虎彻勇音心下一惊，她迅速后退两步躲开同时抽出——木刀……

卯之花之前说她还没有资格用刀，之后她也同意将冻云放到对方那里。

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冷汗顺着额角滑过，虎彻勇音第一次这么没底气。她可不是卯之花，有着用一把木刀都能打遍天下的本事。

来人看到木刀之后先是怔了一下，之后讽刺地轻笑出声。虎彻勇音咬咬牙，她放低重心准备迎战。

年轻人很快挥刀上前，他没问也没管虎彻勇音是什么身份，气势强大地展开进攻。虎彻勇音尽量灵巧地应对，不与对方正面比拼力量，担心木刀砍断伤及自己。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因为拿的不是真刀所以战斗中一直呈防守之势，几轮下来之后虎彻勇音这边的局势看起来很不乐观。

“你是什么人？她的朋友？”年轻人的语气沉了许多，她开始以为虎彻勇音只是一个普通的仆人几下便可以搞定，但过了几招之后他发现这人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虎彻勇音说。

“我没什么好回答的。告诉我她在哪。”年轻人说。

“你根本碰都碰不到她。放弃这个想法吧。”

这是虎彻勇音的心底话。她拿着木刀能都拖延这么半天的人去找卯之花简直是死路一条。

年轻人没有回话，他的攻击骤然加速。虎彻勇音更加认真地应对，同时她也试着攻击，希望能找到机会夺过对方的刀来分出胜负。

正在她准备进攻时右边突然一阵寒光闪过，钻心的剧痛，身子一趔趄，在那个瞬间震惊地看到对方手里的另一把刀。

竟然是二刀流！

虎彻勇音惊讶万分。从心底后悔自己刚才的轻敌行为。

倒在地上，血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角淌下，她撑起木刀试着起身，对方的刀尖却一下抵在她的肩上。

“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我便放了你。你现在失血很多，起不了身也正常，没人会怪罪你。”年轻人如此说。

虎彻勇音听完之后突然觉得她至今为止所受的轻视加在一起在这种话面前都不算是侮辱。

“这是在说什么笑话呢？”虎彻勇音说完，不顾刀刃还搭在肩膀上，她抓起木刀之后奋力一击将对方的刀刃击偏。

年轻人没料到这人还会有力气反抗，不由得吃了一惊同时后退两步。

刀很锋利，直接消掉一块她肩上的肉。虎彻勇音疼的快晕过去了，她拿着木剑起身，冷汗同血一起滴落在地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年轻人的态度变了。对方虽然手持木剑身处劣势，但就这种反应来看的确是位不折不扣的武士。

“她的徒弟。”借着说话的功夫虎彻勇音不停深呼吸来调整状态，“所以你就不要做梦了。你这强盗想去找她，要从我尸体上跨过去才行。”

“原本还想说不关你的事，现在看来连你一起杀掉倒也不算伤及无辜。”年轻人说完，再次沉下重心做出要攻击的架势。

虎彻勇音双手持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自顾自宣称是卯之花的徒弟。真是太失礼了。

“气势如此分明，叫人看着真是感慨呢。”

正在这时卯之花出现在一旁的台阶上方。嗓音悦耳但语气清冷。

庭院里的两人同时震惊地回过头。

卯之花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虎彻勇音一方面有点害怕，因为她觉得卯之花可能听到了她刚才的话。然而另一方面却又颇为得意，她深信事情到此为止了。

“一方以武士之道迎战，手执木剑也毫无惧意。另一方却如毛贼一般，不管对方手中所持的是木剑反倒在心里庆幸这种装备上的不平等。格斗中净使些卑劣的手段。”卯之花说着走下楼梯，到庭院中央虎彻勇音这一侧，“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学到你父亲身上的优点。”她对着来人说。

“你怎么敢这样若无其事地提起他——”

年轻人迅速持刀冲向卯之花。

卯之花刀一横将其中一把刀架住，轻轻一挑然后一个轻盈的回身便将重心转移，让年轻人扑了个空。趁着对方调整重心的时间立刻发起攻势，刀刃在月光下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光。长发的尾端在一旁滑出漂亮的曲线，优雅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跳着绝美但却是会夺人性命的舞蹈。

虎彻勇音本该陶醉于这种纯粹而美丽的刀光中的对峙，然而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围着两人刚才的对话转个不停。

卯之花认识这个人的父亲？所以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看年轻人烧红眼睛的样子，一股寒意从虎彻勇音的心底升起来。她祈祷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位年轻人是很厉害，但对手换成卯之花之后不过两招便见了颓势了。

卯之花没有说话。虎彻勇音感觉到对方是在认真应对这次战斗，一时间心中的不祥之感更甚。

很想看到最后，尽管知道卯之花一定会赢，但虎彻勇音还是希望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这场战斗的胜负，确认她认定的师傅的安全。可惜她失血太多，到后来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恍恍惚惚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她感受到

有人到一旁拉起她来。

睁开眼睛，看到远处角落地上有一道黑影。

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会儿那人的尸体，最后又闭上眼睛。

“这样胡来，实在不该为你疗伤。”

听见卯之花这么说。虽然对方语气冰冷，但她听完心里却泛起一股暖意来。

“给您添麻烦了。”用虚弱的声音说。

“现在就别说话了。”

她们一起回到建筑内，仆人已经休息，卯之花没有将其叫醒的意思，她一人拿了药品为虎彻勇音消毒包扎。过程固然痛苦，但虎彻勇音忍住了不出声。

“下次再有这种人来直接叫我便好。事情与你无关，你实在没有必要与他们周旋。”卯之花说。

“下次…还会有这种人么…？这个人到底是来……？”虎彻勇音终是没忍住发问了。

沉默良久。

“是来复仇。”卯之花说，“所以和你无关。能来找我的人自然做了相当的准备，你拿着木剑便去迎战简直荒唐，这次算是捡了性命。”

真的听到了这个答案，虎彻勇音震惊地看着卯之花的侧脸，直到对方回过头与她对视才反应过来移开目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卯之花说，“你很有天分，也讲究忠义，经过训练之后将来是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武士。如果你的目的不是复仇，我或许真的会考虑收你为徒。但现在的情况是，我是被复仇者。你认我当师傅，对你来说太过讽刺。”

胸前好像压着千斤的重量，虎彻勇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毕竟几天下来她已经那么喜欢卯之花了。

“您不是隐居吗…？他们是怎么找来……”

“诚心想来的人自然会来。你不是也过来了吗？”

“…冒昧问一句。要找您复仇的人很多么？”声音有些嘶哑。

“不多，却也足够构成威胁。”

“那些被……抹掉的人…………都是有罪的吧？”抱着一丝希望。

“有罪。也有家人。”卯之花回答的很简单。

虎彻勇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卯之花也理解。她将对方的伤口处理好，上好药。

“感谢你今晚所做的。”卯之花说，“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如果你想明白的话，伤好之后便也可以离开了。厉害的武士很多，比我更擅长教育人的武士比比皆是，不必担心花费时间却得不到结果。”

说完，卯之花起身。

“好好休息。”

说完这一句，没等虎彻勇音的回应便出去了。

虎彻勇音一个人呆在房间，伤口疼得她整夜无眠。她不知道该让自己朝着哪方面去想，然而在心里算的很清楚的是，到现在，卯之花已经帮了她太多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