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上):织架之羽
冰凉的雪花降落在她的指尖,然后舒展精巧的身躯,欣然融化。
走出蓝色内饰的温暖咖啡馆,绚濑绘里倚在齐身高的铸铁围栏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仰过头,无边无垠的深蓝色夜空扑面而来。
一年没动过吉他,刚才的演奏中明显能感受到,有些生疏了。
“А ты знал! Не легко пробираться в тумане!”(你知道在那雾中前行谈何容易!)
“Чтоб любила любимая, чтоб она тебя дождалась!”(让最爱的她不会白白等着你!)
他们在咖啡馆跳了舞,然后重新看了一遍翻拍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身边喝醉的年轻人们大声合唱着片尾曲,调子已经飞到了圣彼得堡的冬宫广场。
“去滑冰场吧!”有人提议道。
一帮人胡乱地叫嚷着表示同意,走下了小山坡。在山下的车站,绘里与她从小相识的朋友分了手,准备搭电车回到祖母的家中。其他人都是第一次遇见,她没什么与他们玩乐的兴致。
俯瞰着夜色之中积雪的城市,呼吸着来自北冰洋的寒冷空气。无数橙色光点在铁灰色的路面上爬行着,去向不知所踪的迷途。
这里是摩尔曼斯克,“没有白昼”的城。虽然车站四周都是灯火通明,但其实才只是这里的下午六点左右。由于处于北极圈之内,此刻它正处于极夜之中。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每一天都是黑夜。
绘里身后的乘客是一名穿蓝色迷彩大衣的年轻人,大概是驻扎在北莫尔斯克的海军士兵。他正在兴奋地打着电话,听起来通话对象似乎是亲密的女孩。
电车开动十分钟后,他甜腻肉麻的语言终于击溃了绘里的自制力。
可恶,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有可爱的女朋友吗?我也要给希发信息!
与东京都的时差,是六个小时。现在发信息过去,应该能得到回复吧。
18:11:49
绘里:希?
绘里:有没有睡?
希:还没有呢
希:才走了两天,已经开始想咱了吗?
18:15:21
希:唉?
希:绘里亲怎么不说话
绘里:希总是要捉弄我
希:哪里有!
希:明明是绘里亲跟小真姬学坏了吧!
18:20:44
希:这算是逆生长嘛?越来越不坦率了
希:明明要是大学生了,还在闹小孩子脾气呢
绘里:不可以吗?
希:可以可以,绘里亲说什么都可以
这可是你说的哦,希。那个,什么,也可以吗……
绘里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恶劣想法而感到脸红。她匆忙删掉了一整行信息,又反复修改了好几遍,最后也没有下定决心发出去。
不知不觉间,电车已经到站。绘里抓起背包,小跑着下了电车,踩着满地的积雪跑进了大门。
看到街边的雪人不知被谁缠上了闪闪发光的灯串,她不禁露出笑脸。
祖母的住处是一座旧苏俄式样的居民楼,这是从前在苏联教育部任职的祖父分配到的住房。绘里在这个虽然陈旧却充满温馨气息的屋子里度过了幼年时光,以及假期中无数个摩尔曼斯克的冬日。她很喜欢这个地方,除了一点——楼道中的灯由于年久失修,经常会罢工。
“我回来了。”
打开门,桌上已经摆好了酸黄瓜,鹿肉和果子面包。祖母并不在屋内,她在电视机旁留下了一张便条,说她去了老朋友那里。顺便,祖母还提醒道,摩尔曼斯克电台报道说今天的磁暴几率很高。
这个词绘里并不陌生。
吃过饭,时间到了19:02。忘记了回希的信息,东京已经是深夜,她大概已经睡着了吧。
绘里叹了口气,看了看锁定屏幕上回头微笑的希,把手机放在了窗台边。
又不是电影中那样的生离死别,有什么可伤感的呢。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样的无谓感伤罢了。
她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金发散落一肩。
如那人瞳色一样神秘的莹绿色,曲折的,跳跃着,然后逐渐明亮,浓厚,静静地在深蓝夜空的边际扩散。
是极光,平常而普通的极光。
出神地凝望着那抹光芒,思绪早已跳频到希的身上。
……
抹开玻璃上冰冻的雾气,透进眼中的景色同样是摄人心魄的蓝。
街道的另一侧,旧苏俄式样的居民楼中,只有一个房间还残留着灯光。片刻之后,这盏灯光也消失了。
而夜空之下的青冈树林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