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标题

作者:sunday1
更新时间:2016-01-06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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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记得方子旭第一次上战场时,季老将军曾邀她喝过酒。季老将军是老将,她老爹当年也是在季老将军手下做事的,然后被季老将军看中了,一手提拔,亦师亦友,交情匪浅。据说当年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生死战友。


帐篷里,已经六十余的老将豪迈的跟她话当年。话的什么,方子旭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的一番话。


六十知天命,老人已经算活过一辈子的长者了,酒喝到最后,老人捻着花白的胡子说:“外边都说,镇远军的头死在了蛮子手里,可老朽不信。方烈要死,早死在官渡山、或者大清河之战了。方烈被三军誉为战神,军功如日中天,无人能出其左右。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无非是心中存着一念。念不灭,心不死身亦不死。那念想是火,便是走投无路,也会借着那火硬杀出一条路。”

“有一次我问他,他到底存着什么念想,他说,他只是想要活着见到妻儿。”


“战场上,心有挂碍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老人拍了拍方子旭的肩膀说“记住了,上战场要存个念想……年轻人啊,活着回来。”


第一次上战场的前一晚,方子旭喝醉了,伏在桌案上长发埋住眼。


她做了个梦。梦里老爹还是那个大碗喝酒的老爹,她没见过面的娘亲一边笑一边摇头,她们一家三口围坐在石桌旁。一片冰蓝色的光飞过来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场景突变,漫天萤火中两个花灯并蒂飘在漆黑的水中,她看着水中的倒影出神,只是少了一个女人陪她。


她想起那个女人生的好看,笑起来时微微上挑,带一点妩媚的眉眼。


像极了野史轶闻里山中的魑魅魍魉幻化成人形,伺机惑人,在倒霉鬼爱上的那一刻面带笑意的宛出那人的心脏吃掉。


妖女,她说。


第二日两军对垒之际,方子旭提枪纵马率先迎敌,背影像当年的老爹一样英勇。


可没人知道她到底存的是个什么念想。她从未提过。



是个漂亮的女人,方子旭想。她看着躺在泥水里的女人,伸手磕上她的眼睛,然后捻了挂在女人眼角的一滴仿佛泪水的雨水,轻轻说:“我只是……只是怕死掉后,那个女人会伤心,才会拼命活下来的……”


“很傻是不是?”方子旭挠了挠头


“对那女人做了、做了牲口的事……还怕死掉了女人会伤心……”


“我死掉了,她会高兴才是。”


“你恨那个蛮子吗?是恨的吧……想来她也一样。”


“所以,这是个秘密。替我保密。”



有泽镇被糟蹋的不像样子,活下来的只有一些孤寡老人。老人伏在被烧成焦炭的人身上痛哭,有人哭瞎了眼。


方子旭整顿兵马,留下副卫和一小部分人善后,拨转了马头,带着军队和俘获的蛮子回营。


回营的时候,军营门口是有条不紊的车马长龙,旗幡上意气纵横的大书着一个‘齐’字。


“粮饷送到了!”


不知是谁先爆发出了这一声呐喊,随后整支军队像星火燎原一样的纵声欢呼,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有人说:“站岗的哨兵说这次因为边关战事吃紧,而粮饷不知怎么就是发不下来,拖欠太久连太子都惹恼了,就以个人名义在民间征集了一批粮,作为救急日夜兼程的送了过来。”


“是了,据说这次是三公主亲自押运监督,没让那些贪官污吏捞着一粒米。”


“三公主?是个美人胚子啊,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见上一面。”


“做你的春梦去吧!”渐渐的闹成一片,有人笑骂着。


方子旭听的愣住了,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疤,抿着嘴,轻轻磕上眼。


大概是刚打完仗,又火急火燎的往回赶,身子疲乏的紧。方子旭只想找个清静没人的角落,抱着自己的枪好好睡上一觉。

等睡醒了,那个押送粮饷的公主已经在回上京的路上。


她还是那个戍边的都尉,吃着烧饼饥一顿饱一顿的打仗,而那个娇贵的三公主安安稳稳的处在万里外的上京。


她有点怕。


上战场,流血,杀人,她都没露过怯。


可现在,她有点怕,想当个逃兵。


只想当个逃兵。


行了半月余,方才亲自押着这批救急的粮饷赶到边关。小云觉得一向聪明过人的公主做了件蠢事。昭仪自己也这么觉得。


只是人生在世六十载,谁又一辈子没做过蠢事?


昭仪,又或是那个名叫赵霖轩的女人,只是希望方子旭值得自己愚昧一次。


九月里雨水连绵,是个多雨的季节。过半的日子天都是乌云压顶显得阴沉沉的,听说年前才拨银修缮过的大坝又决堤了,把北方下游给淹成了水泽。朝上的太子党和宰相闹得不可开交,而中立的老臣磕眼打盹睡的不亦乐乎。


这样的糟糕的天气让公主殿下从记忆里捞出了一只落汤鸡。那人坐在她房门口的台阶上,屋檐挂着水帘,方子旭就垂着头等着她回来,抬头时眼睛湿漉漉的。


天气转冷,昭仪体质虚寒,晚上的时候再多被褥也会觉得冷,很多时候期翼一个温暖的怀抱。昭仪睡眠并不安稳,小云点再多安魂定神的香也没用,还是会无故惊醒,惊醒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睁眼看漆黑的梁木。


对于方子旭,她不是不恨,她的心眼只有针大,恨起一个人来也同针尖一样的尖锐。


只是这针尖一样怨毒的恨意折磨更多的是她自己。


方子旭走后,她赵霖轩挨过的是生平最漫长的一个冬季,在床榻张伟之间,带着一身青紫色的伤蜷缩着。


那时候方子旭骑着马行在去往边关的路上。


为什么不死?


去死……吧……


可想到方子旭没有半点生机的面孔,昭仪的心口就像被刀子扎过一样疼,疼得脸色苍白,再怎么笑都遮不住病秧子的气色。


自己折磨自己,何必?昭仪对着梳妆镜里的人说。


昭仪没求什么,若方子旭能低个头认声错,再吻一吻她的眼睛,便也就揭过不提了。她方子旭是她赵霖轩上心的人,犯再大的错,气急了也无非是甩上几个巴掌,谁又会一声声的让那人去死?可偏生方子旭就让人恨得牙痒痒,干了那档子事后说走就走,拍拍屁股头也不带回,留下昭仪一个人面对身上暴行后的乌青肿痛。


她也会受伤,也会委屈,心脏也是软的,耐不住这种疼。


兄长说:“边关粮饷吃紧,父皇下放的五千石被扣在何忠良手里,若一级一级的走完繁复程序,这批粮怕是拖到半年后才能送到季将军手里。”


“何忠良如此,无非是为了拖住边疆的战事,让镇远军吃败仗,好趁虚而入。”


那个时候昭仪正坐在公主府后梨花树下,心不在焉的听着兄长叨叨种种为难处,待兄长喝茶歇息之际,才抬首说:“大哥说的不错,粮饷的事拖不得。”


“我来想办法吧。”昭仪站起来,轻轻抖了衣袖。


这个办法中,原本不该有昭仪亲自押运的这个环节,太子手上压了太多不便自己出面的事想要这个妹妹一同分担,可昭仪把自己做了一枚弃子,远远调离了上京那边的政局,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出了这步。


她想要任性一次,识了二十多年的大体,上京里各种名堂的戏码让她瞧得生了厌。


不想再做戏了。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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