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大人的智慧
悠闲的假日转瞬即逝,新的一年伴随着更加繁重的学业任务展开。考试虽已是火烧眉毛的大事,小鸟的心里却不免吹入了故乡带着暖意的春风,还有那不许不见亲友的笑脸,通讯技术如何发展,身在异乡的寂寞都无法真正排解。如此想着,倒有几分劲头来应付考试了。
“杏树的父亲回来这边吗?”结束了一轮的学习后,小鸟转向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杏树,对方微露不悦,撒娇着扭捏起来:“他们的意思是叫我还是回趟家。”
“回去也很好啊,毕竟也快一年了,趁着春日踏青赏樱也很不错。”
杏树不置可否,继续合上双眼休息,这莫名其妙的冷淡让小鸟有些不安,她一时尴尬地不知如何收场,试图找个借口将谈话继续下去。“杏树也应该很想念在东京的朋友吧,很久没见过了呢。”
“小鸟有很想念的人?”杏树支起身子,用了一个最为舒适的姿势靠上沙发。
“我很想妈妈呀,还有μ's的大家,毕竟现在想见一面也很难了,不过最后一批的伙伴们也要从音乃木坂毕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小鸟提及同伴们不免絮叨起来,杏树只是听了并不曾打断,直到小鸟注意到杏树失神的双眼,方才止住话头。
如同被按下暂停键,两个人默契地选择沉默,却又互相僵持着,谁也无法抛下对方自顾自离去。
杏树的手机铃音打破了凝滞在二人间的空气。
接通后似乎没等对方说完一整句,杏树就干脆利落地应下,又说了句“马上过来”便挂断。
“朋友?”杏树点头,站起身走向玄关,小鸟的视线追向她,“晚饭呢?”
“我回来吃。”之后大门猛烈的撞击声震得小鸟心一颤,久久无法平静。
早在新年的旅行前,小鸟就明显感到杏树有些不对,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试图询问本人也是无功而返。这样的杏树让小鸟真真切切感受到在异国生活的艰辛——坐在满是陌生人的教室里不曾如此,平白无故被人指点起来也不曾如此,或许是她无意间太过于依赖杏树,才使得对方一时的情绪低落反应刺激到了自己本就敏感的内心。小鸟不觉得杏树做错了什么,可是又无法回避自己的满心委屈,这样酝酿着,终于在杏树走后化作汹涌的泪水,连绵不断地掉落下来。
情绪积压太久,释放出的能量连小鸟自己都无法掌握,先开始还只是轻声啜泣,可到了后来越是想及时刹车止住,却无法克制自己颤抖着的声音。任由泪水浸湿自己的双手甚至衣领,直到自己把自己折腾地精疲力尽,随着哭声减弱,整个人慢慢恢复了平静。
真像一个小孩子啊。小鸟这样感叹着,看着镜中红红的双眼,沾满泪水的小脸,忍不住笑出了声。简单在浴室里洗了个澡,小鸟开始着手准备晚饭。在各色食材与静心烹调中,伴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双眼,大半年来与杏树相处的日常都浮现在眼前,对方又何曾不是依赖着自己呢,哪怕她更加熟悉这里,有更多的朋友在这里,但也只有小鸟与她一同分享着在异国的种种琐碎日常。
当杏树说着“我回来了”一边拖鞋进屋时,小鸟也可以用与平时无异的轻松语调回答一声“欢迎回来”。杏树走到餐桌前,小鸟也正端上晚餐,“今年是咖喱饭,那天杏树提到了想吃炸猪排,所以准备了。”
“……小鸟你是哭过了吗?”杏树关切地凑上来,扶住小鸟的双肩,“是在厨房里受伤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她紧张地在小鸟身上搜索着蛛丝马迹,小鸟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不动声色地推着她坐下,催促她赶快吃饭。
杏树低头不语,只是直直地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食物,小鸟见她半天不动,慌张地拿过她手边的勺子,故意去搅动米饭,玩笑般说道:“你再不吃我可不知道要把它拌成什么样了……”
话音未落,杏树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鸟甚至来不及伸手阻拦,她跌跌撞撞地奔向厕所,待小鸟反应过来,只听到一阵令自己肠胃翻滚的声响。小鸟赶过去时,杏树还抱着马桶,脑袋整个要掉进去了一般,她用尽全身力气干呕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小鸟不知所措,只能在背后轻轻拍着她,随着脊背上一阵战栗,她瘫软在地。
“我去给你倒杯热茶。”小鸟又赶到厨房给杏树端来了热茶,杏树勉强喝下,整个人仍然没有什么精神。
“好困。”这样说了一句,便也不再理会小鸟,径自回屋休息了。
房门落锁的“啪嗒”一声,让小鸟的心情瞬间落至冰点,她捂住嘴巴竭力不让自己溢出哭声。简直如同肥皂剧里被丈夫冷落的家庭主妇,小鸟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睫毛一闪,一颗泪珠迫不及待地坠落下来。
透着几许凉意的风翻动着纱帘,又掠过她单薄衣料遮掩下的肌肤,她缩在床上的一角,抱着双臂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婴儿般的姿势保护着脆弱的自己。恐惧攫住她的心脏,第一次清晰地感到了孤立无依,自己却无可奈何,这样想着更多了些愤怒,对于自己的软弱无能。
虽然仍在东京,海未已经开始一个人居住生活的日子,恐怕已经再这样的生活中得到足够了历练,而自己哪怕到了另一个国家却仍然无法做到独立。海未成长了一个不再依靠他人的大人,自己却没有任何的长进,这样的自己,只怕也能成为所爱之人的负担吧。可是小鸟真心希望,她爱的人能够一身轻松的展翅高飞,只是心中念及自己,而非担忧着自己。
思绪已经飘远,更多的伤感在夜间累积。而偏偏海未在这时给她发了消息。
“小鸟现在是和优木杏树小姐住在一起吧。”
不知为何海未提到了杏树,小鸟还是认真回复了过去。
“我有事情要转达给杏树,现在方便吗?”
“她已经休息了,很紧急的事情吗?我可帮忙转达的。”
“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小鸟,可以给我她的联系方式吗,我直接告知她。”
小鸟越发疑惑,这两人在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往来,会有什么事情要越过自己沟通。但是海未一向是正直且正经的人,小鸟虽疑惑,却不会怀疑什么,爽快地给了海未杏树的联系方式,海未也一本正经地道谢。小鸟正想着海未又要公事公办地结束这次对话,而对方又发来一句。
“小鸟在那边,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呢?”
能感觉到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一时鼻尖又泛起了酸涩,果然还是要海未担心自己啊。她是不是已经料到了呢,身边不再有昔日的伙伴,异国陌生的一切让孤独的滋味徘徊心间。
“我想回家。”
看着消息发出,小鸟紧张起来。海未看到会怎么想,一定想着自己在撒娇任性,也可能会失望吧,对于这样的小鸟。
“春日樱花盛开,是回来的好时候。”
她几乎能看到落樱缤纷中,蓝色长发的少女缓缓转过身来,阳光透过暖熏的风映在含笑的脸上,分明比漫天的花瓣更加温柔。
小鸟也感到自己是很容易被劝慰的类型,看到海未这样说,内心的忧愁也消散大半。无论杏树究竟是什么状况,两人相处这么久,她还是有把握能解决双方之间的问题。而且春日已近,故乡的樱花已经在心间扎根,盛放着欢喜的心情。
她不再赖在床上伤神,时间还算早,小鸟想着先处理一部分家务,也有利于舒缓心情。洗衣篮中的衣服也是时候清理了,于是给自己鼓了劲,提起篮子往洗衣机那边去,走至中途想起自己的外套也需要清洗了,又去衣架那边取了自己的外套,一脚踩上什么险些滑倒。小鸟退后一步,地上躺着一张纸质光滑的类似宣传单的东西,一端还算平整,另一端已经被揉成一团,她顺手捡起,只是一瞟,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穿,浑身一颤。
血红的主调,狰狞的字体,加上几张触目惊心的图片。大概是某个极端宗教组织的宣传单,小鸟扫了一眼,不难看出是有关反堕胎的宣传。她惊慌地将宣传图揉作一团,本打算之间仍在附近的垃圾桶,但是这团红色实在显眼,第二天杏树看到也许会多心。小鸟最后干脆来到厨房,直接放在炉火上烧掉,又开窗散了烟气。
显然杏树不会是该组织的成员,而小鸟也知道这类人肯定会在医院,那些他们痛恨的人物所出现的地方散发这些恐怖的传单。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是杏树很有可能出现在那里,而小鸟想起近段时日的种种,大脑接近炸裂。
沉不下气……
这种状况持续有一段时日了,追究起来,便是希想自己提起小鸟的那日。静坐中,她嘈杂的思绪中,浮现出小鸟的笑脸,以及她手臂挽着的那个面容不清的男性。陡然惊醒,如同被当头喝棒,只感到身上的衣服黏答答地贴在肌肤上,竟惊出一身冷汗。
海未叹气,只道自己仍是修炼不足。
英玲奈搬走后,海未的生活愈发单调起来,加之春假来临,更无可做,海未泡在图书馆里打发着时间,往往一天下来一两句话也不曾脱口。假期以来便更少见到英玲奈,偶尔发消息询问对方病重住院的爷爷,英玲奈也如实表示并不乐观。海未提出去探病,英玲奈也客客气气地婉拒了,于是作罢。
不过闲下来也使海未有更多时间联系μ's的伙伴们,与她不同,其他人倒是各自忙的不可开交。身处国外的两位自不必多说,而真姬大小姐也早早定下留学欧洲,各种事项也令她焦头烂额。同年级的另外两位也去向明了,也只等着放榜之日尘埃落定了。希依旧神出鬼没,而穗乃果仍是自家店内的头号看板娘。至于妮可,已经戴上护士帽开始了正式实习,已然是九个人中最难见到身影的大忙人,偶尔出现,未来的外科医生真姬不由分说地又要来吐槽挑刺,她也乐于应付,两人你来我往倒也热闹。
和小鸟一同聊起这些,不住感叹,大家已经是各奔前程了。
“不过凛和花阳还是要黏在一起呢。”小鸟感叹道,“凛真的很努力呀。”
“她害怕花阳一个人在大学里受欺负,这样也好。”想着凛笑眯眯地挽着害羞不语的花阳,海未脸上也浮出一抹笑意。
这总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一同实现的梦想的大家,又再次为了各自的梦想奋斗着,而大家的心依旧是在一起的。
放榜那日海未跟着凛和花阳一起去了,凛一看到海未就扑了上去,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地哇哇乱叫。海未拍着她安慰着,花阳在一边安静地笑着,凛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海未帮凛去看看吧,凛不敢去看啊喵。”
海未作势一个手刀劈在她脑袋上,严厉喝道:“不可以,自己去看。”说着示意一旁的花阳拉走她,花阳便亲昵地挽过凛的手臂,安慰了几句,凛总算乖乖听话了。看着两人背影挤入人群之中,海未刻意板起的脸一时间融化作温柔的笑,默默祈愿她们心想事成。
等候许久,这次两个泪汪汪的人一齐扑了上来。瞧了半天也拿不准是怎么一回事,海未朝着稍微冷静一些的花阳低声问道:“考上了?”
“嗯!”花阳重重地点头,于是海未转头看向另一个,还不等问话,凛哭得更凶。海未心一沉,又看向花阳准备商议对策。只见花阳扬起脸,小脸涨得通红,“凛也是哦!”
海未一愣,只听到凛大喊大叫起来:“太好啦,今后也可以和花阳亲一起了。”花阳赶紧拉住她低声提醒她小点声音,凛转过身来又抱住花阳,一遍遍地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花阳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抚着。
没辜负花阳的温柔教导和真姬的斯巴达式训练,看着欢喜地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海未也感慨不已。
得知结果的真姬并不惊讶,“两个人总要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果然真姬会这样说,不过这也多亏了你帮忙,凛才能如愿。”一回家,海未特意及时电话向真姬通报结果,虽然声音听着还有些冷淡,但海未知道真姬同样高兴。
“当然对于凛而言,和花阳一起进一个好大学是最好不过了,能帮到她们,我很高兴。”话筒那端终于透出了笑意。
“说来我们每届都要有一个人要出国呢。”
“年轻多去见见世面是好事。”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这边海未只得苦笑,末了真姬又补充一句:“可别来哭着送我,当然毕业也别来哭,真是被你们搞怕了。”自己先撑不住笑了起来,海未也会心一笑。
“真姬自己先做好表率吧。”
笑着结束通话,海未拿起遥控器提高了音量。播音员正平淡地报道着几个听上去略显无聊的新闻,海未犹豫着是否关掉电视找本书来读,而厨房一声尖锐鸣响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先去泡杯茶吧。茶叶是母亲上次带来的,母亲知道自己和原本住在隔壁的英玲奈多有往来,特意又备下一盒作为礼物。不过英玲奈已经搬走,海未只能找时日在送出,最近英玲奈估计不得空,恐怕只能等开学后再找她了。
端了茶出来,电视内画面却忽然换了个画风,本来风平浪静,现在却已是暗潮涌动之象。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在直播间正讨论着什么,主持人说了句什么,镜头切换,画面晃动着,只看到一群记者围着不知何人,大概可以感受到摄像师如何被人群推搡着,艰难挤向前方。
镜头对准一个低头不语的中年男性,闪光灯下一对手腕上的银白格外刺目,从身边人群连环炮的发问中不难得知,政客入狱,一场好戏。只是这位议员的姓氏让人在意,统堂,正与英玲奈一样。
海未心中一紧,盯着屏幕不敢走神。而议员很快被带走,镜头一晃,对准了身后的家属,一位气质高贵的女性似乎是议员妇人,已是脸色苍白,不待记者们再涌上前去问话,她已然昏过去。而另一个身影只顾扶着她转身离去,也不顾身后蜂拥上去的记者们,疾步离开。
画面非常清晰,足以让海未认出自己的好友。英玲奈眼神坚定,扶着已经在绝望之下晕厥过去的母亲,无论是执着的记者还是被押走的父亲,她统统抛诸脑后。
海未开始上网搜索有关事件,英玲奈的爷爷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守候多时的警方和检察院的人就直接到医院带走了统堂议员。网上对此事已有不少评论,这位议员的罪状倒是被扒了了干净,也有少数人提出政治阴谋论说,各式各样的分析层出不穷,甚至对此己方已然展开攻击,比起新闻还要吸引目光。而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讨论议员的女儿,学院偶像的事连曝光都没必要,倒是父女险些撕破脸皮的陈年往事成了新闻。统堂父女一时霸占了相当大的版面,海未只觉满眼群魔乱舞,不堪其扰。
而等海未稍稍冷静下来,已经无法联系上英玲奈了,她想到对方需要时间安顿镇定下来,决定暂时按下心头的焦虑耐心等待。可是时日一长,新闻爆炸一轮又一轮,海未无论如何无法镇静了。她先联系穗乃果,穗乃果认识绮罗翼,英玲奈或许还是会联系昔日最重要的同伴。
而绮罗翼也只能无不遗憾地告诉海未:“我能联系上她,但是英玲奈现在什么也不愿意和我提起,我现在想去看看她也不行,我都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
“她搬家了?”
“房子已经被扣下了,她和妈妈搬走了,不知道搬去了哪。”绮罗翼在那头也是心急如焚。
“那……只能等英玲奈主动告知我们了?”
“恐怕是这样……英玲奈一直也要强,这个时候我们去打扰也只会让她更不安,等些时候也好。”绮罗翼这样说着,可她自己也不能彻底说服自己,转念一想,又抓起话筒向海未提起了另一人,“也许让杏树去问问可以。”
“优木杏树?”
“对!杏树的话,英玲奈会听进去的!”绮罗翼兴奋地说道。
“不过这么几天过去了,优木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可能已经联系过英玲奈了吧。”
“不会的,”绮罗翼自信地分析道,“这在日本虽然是件大事,但是意大利那边除非杏树主动看起国际新闻,不然那个笨蛋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也有可能……”虽然不相信对方会消息闭塞至此,但是距离很多时候真的会影响很多事情。
“那好,我这就去联系杏树。”绮罗翼急吼吼地挂断了电话。
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优木杏树身上,被绮罗翼认为是笨蛋的人物,却也是现下唯一有希望让英玲奈听进去话的人,曾经身为她们中的领队都不曾有这样的自信。无论从那副漫画风的自画像,还是从小鸟那里看到的照片,以及之前学院偶像时期的表现,优木杏树给海未的印象,偏于甜美可爱,于英玲奈截然不同。英玲奈或许是同自己更相像,不过英玲奈要成熟得多,所以她冷静地面对了家中事变,这或许让她显得更加绝情,扛起了一切,也回绝了身边牵挂者的援手。
对于这点,海未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尚不要说这样严重的状况,前段时间只是小鸟母亲住院的事情,已经让海未几乎崩溃,稍稍负担更多便无法承受,海未不禁惭愧。小鸟独自在国外,连在母亲怀着哭诉的机会都没有,而自己却还无法迅速成长起来,让自己稚嫩的双肩承担更多的责任。
只负担起自己一个人的未来是不够的。
海未虽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为好友做些什么,但她不能对此置若罔闻,她知道优木杏树现在同小鸟住在一起,能联系上优木杏树,大概能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还有一本书未归还,还有一盒茶叶没有能够送出,如果因为这样一次事件失去英玲奈这样的好友,海未会抱憾终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