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标题

作者:坟头纳彩
更新时间:2016-01-25 0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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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坟头纳彩 于 2016-1-24 23:40 编辑


(三十)

季洁似乎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她睁开迷糊的双眼,正对上怀里白羚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平日里总是古灵精怪的眼睛,此刻迷蒙了一层悲伤的雾。

“白羚,怎么了,白羚?”怀中的女孩没有回答她,只是摇摇头,一味地哭泣。让季洁感到奇怪的是,那泪水仿佛是从自己、而不是从白羚的眼中流出,使得她的视线愈发模糊。直到嘴角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季洁才用手背抹去眼泪,看清了身畔孟佳的睡容。孟佳睡得很深沉很安稳,嘴角似乎还有一丝自得的笑。身旁的孟佳唤醒了季洁暂时忘却了的知觉:身体的酸痛,微微发烫的脸颊,还有麻木的四肢都是那么的真实,它们无一不在提醒她,昨天晚上风暴般翻云覆雨的记忆。

然而梦境中的真实,是比身体的疼痛更切肤的痛楚。这一次没有白羚,季洁一个人从那个无人生还的梦之国度,返回了现实之中。季洁试着用手掌抹去湿润的脸颊。

她盯着孟佳的睡容,终于明白了,也许在自己用同样的目光盯着白羚那么看的时候,她就该有那样的觉悟,自己和白羚之间,早已无秘密可言。在不知不觉中,她们早已携手跨越了那道边界。而孟佳的出现,只是让自己确认了,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早已身处一个,只有她们懂的世界。

季洁强忍着身心疲倦,起身穿上了衣服,还不忘帮仍在熟睡中的孟佳掖了掖被子。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必须要去一个、不得不去的地方。

“喂,老郑啊。”季洁拨通了老郑的电话。

“哟,季洁啊,这么早,怎么了?

“我今早,想请个事假。”

“行,没问题。怎么,有啥事儿需要帮忙不?”

“其实也没啥事儿,只是……”季洁顿了一下。

“哎呀有话就说,磨磨唧唧真不像你。”

“我想去看一下白羚。”

话刚出口,季洁就听到电话那头郑一民重重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便是沉默。

“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老郑没有察觉到自己拿着听筒的手已经微微出汗。

“不用了,我一人儿就行。就是……”

“就是啥?嘿你倒是有话一气儿倒完行不?”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还没吃饭,这老大的火儿?

“别让组里其他人知道。”其实其他人,指的不过是孟佳罢了。在枪口下牺牲的警察千千万万,其他的人,谁会在乎一年轻女刑警的死,在另一个女刑警心里,有什么不一样呢。

“……行,没问题。你去吧。不过王显民那要是有信儿,你也得立即赶回来,明白吗?”季洁的嘱咐显得多此一举。毕竟,现在在六组,除了他,几乎没人知道白羚的事迹了。季洁针对的,是谁呢?

“谢了老郑,改天请你吃火锅。”季洁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孟佳,猛然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她赶紧找了条厚实的羊绒围巾围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哎,季姐来上班了吗?”孟佳推开办公室的门,劈头盖脸就问。

“我还在找她呢。上次那古董案子的结案报告我还没给她看呢。大斌子这一受伤,他的活儿全成我的啦。”王勇抱怨道,而孟佳则是内心一阵愧疚。

“怎么不打她手机啊?”孟佳问。

“打了,一直不接。” 陶非替他答道。

“什么?!她不会出事儿了吧?!”孟佳一下慌了心神儿。关心则乱,更别提季洁是个有“前科”的人了。她早上起来发现季洁不见了,并没有太在意,只以为季洁考虑周全,为了避嫌,故意先她一步来组里。所以,她也就没有给季洁打电话。现在她真的害怕季洁会出事,更害怕自己是让季洁出事的罪魁祸首。

“我刚刚经过郑队办公室,听到郑队好像在和季姐打电话,好像在说请什么假吃什么火锅。”路过的张静对他们说道。

“咳,瞎忙活大半天。” 王勇听了,把结案报告往桌上一扔,坐了下来。

而孟佳则是转身就走向了老郑的办公室。

“老郑,季姐她哪去了,我找她有急事。”孟佳开门见山。

“哦,她请事假出去了,有急事儿打电话呗。”

“倒是也没啥急事儿……就是……”

“没急事儿她回来不行?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老郑胡乱搪塞着。

“老郑,你还欠我俩煎饼果子呢吧?”孟佳抱着胳膊,目光如炬逼视着老郑,“张静刚刚全都听见啦。请的什么假,吃的什么火锅呀?”

“嘿,反了你了,学会找领导讨价还价了。我是知道怎么了?这是人私事儿,人不愿透露。不信你现打她电话,看你不碰一鼻子灰!”老郑一下拍案而起,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是病猫了?

“行,行,”孟佳看着老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自己打电话。” 孟佳转身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她犹豫了一下,把头转了过来。

“老郑,白羚……白羚她……是个啥样的姑娘呢?”

老郑手上的笔笃落一声掉到了地上。

“季姐今天早上请假,跟白羚的事儿有关吧?”

“季洁她,她告诉你了,白羚的事儿?”老郑还是有些惊讶的,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季洁从来没有将白羚的故事告诉过任何新来六组的组员。反倒是常保乐的故事,季洁像个祥林嫂似的挂在嘴边,时不时就念叨念叨。

“恩,昨天我去季姐家,她跟我讲了白羚的故事,我们聊了很久。我能感受到她情绪有些低落,所以今早来六组没看到她我有点担心,怕她出事儿。” 孟佳考虑了一下,决定省略留下来过夜的情节,她生怕老郑受太大刺激,致使他的人生观发生太大的颠覆和偏移。

“原来是这样……”老郑喃喃自语道。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郑队,季姐她哪去了?”孟佳的语气,不容拒绝。

“她去八宝山看白羚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知道了,谢了郑队。”孟佳随即转身离开。

“你要去,我也不拦着你,”老郑回过头拉开抽屉拿出皮夹,掏出几张钞票递给孟佳,“别空着手,算是我和六组集体的一点心意。”这个与季洁一直一直呆在六组的老警察,这个年龄与孟佳父亲几乎相当的长辈,如此恳求孟佳。直到孟佳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他才慢慢坐了下来,将脸深埋进双手中。

然而白羚刚一坐上出租车,季洁就来了电话。

“孟儿,你不在家吧?”季洁的声音非常着急。

“怎么了季姐?我刚到六组,正准备来找你呢。”

“你今儿走的时候,家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呀。怎么了出啥事儿了?”

“物业打电话来说,邻居说我家水漏得到处都是。你走的时候水龙头关了没?”

“瞧你说的,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

“那就奇怪了,没事儿我回家去看一趟吧。”

“哎,用不用我陪你一块儿?”

“不用,你赶紧回六组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行嘞,那你路上小心啊。”说完孟佳挂了电话,“不好意思啊师傅,麻烦您还是打回头吧。回刚才那地儿。”

“这位姑娘,您别玩人儿啊。”出租车司机无奈地摇了摇头,调转方向把车又开回了六组。

“哟,这出去还不到五分钟,咋就回来了?”王勇揶揄道。

“我看是被季洁撵回来的吧。”陶非也帮衬着。

“五分钟你能到八宝山啊?”孟佳没好气儿地白了眼陶非,“季姐接到物业打来的电话,说她屋子里漏水,都漏到邻居家去了。她现正往回赶呢。我就直接回来了。”

“在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老郑抱着个茶缸,从边上冒了出来。“哎,孟佳你不是去看……你不是去找季洁了吗?”

“季洁家里漏水,孟佳扑了个空。”陶非笑道。

“漏水?”老郑眉头皱了皱,他略加思索,对他们说道,“这样吧,陶非,你带着孟佳和王勇,去她家看看。”

“就是漏水而已,有必要吗?还一下出三个人。”王勇看了眼自己案子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抱怨道。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老郑瞪了眼王勇,回头吩咐张静道,“张静啊,这阵日子辛苦你了。劳驾,王勇这边案头的活儿,你多帮衬着点。”

“到底领导还是疼我的。”王勇自我感觉颇为良好。

“好了别贫了,快走吧。”孟佳催促着他俩,原本明明感觉没有什么事儿,被老郑这么一说,她心里也没个准儿了。


“你还真不简单哪,季警官。一开门,就察觉屋子里不对劲。要是你就这么关门出去了,我哪,还真拿你没辙。”这个男人的声音,季洁的宿敌,王显民。

“我既然知道你在这儿,我肯定就不会走。而且我知道,既然你来了,那一定是有备而来的。”季洁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恐惧害怕,仿佛认命一样的平静。

“季警官,看来咱们还真是挺互相了解的呀。如果不是咱们现在的立场,可能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呢,您说是不是。哦对了,枪。”

“小心点,别走了火。”

“季洁,这次,看来我又要赢了。”

“王显民,我是警察,查案是我的职责。我不是在和你竞技。”

“哈哈,你说得不错,季警官。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看看我这儿,只要我一使劲儿,嘭!不管老六组新六组,不管你还是我,就都没啦。”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愧是季警官,真聪明,你知道我要走?”

“王显民,你来我这儿,不就是要我带你出去吗。珠宝抢劫不过就是个幌子,你真正的目的,不就是想带着815大案的钱和人命,远走高飞么?”

“季警官,你真是太聪明了。”

“还是比不上你啊,王显民。说实话你的智慧我是甘拜下风,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刘欣她爸爸么?”

“哦,你说刘志啊。因为他是个叛徒,他想背叛我哥。815大案那800万,那是我哥拿命换来的!还有那个老莫,他死之前都没说他是你们的人,可我还是把他折磨死了。我就是想要看到你们对我无能为力的样子,哈哈。他的死,你们很痛苦吧?”

哐啷,孟佳神经反射似的,碰掉了手边的杯子。

“干什么呢?别出声,王显民正要全撩呢。这季姐真是太厉害了,被王显民挟持了还能不动声色地把录音笔打开,这可是决定性证据。”

“三年前的八月十五号,我的哥哥,我最亲爱的哥哥,被你们这帮警察给打伤了。他用很痛苦的眼神看着我,他祈求我,他哀求我,求我一枪打死他。我没有选择,我看不了我哥哥那痛苦的眼神,我不允许我哥哥忍受那样的折磨,我更不能让我唯一的哥哥再落到你们这些警察手里!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拿过枪,我的手都在发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哥哥临死前的样子,我天天做梦都能梦见。梦里我还是没有选择,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在我眼前死去,被我手枪里射出的子弹杀死。你说这笔账我该记在谁的头上!这笔账我是不是该记在你们警察的头上!季警官!你信不信我现在很想一枪崩了你!”

“季姐!”孟佳猛然坐起,咣啷一声碰倒了椅子。

“孟佳!安静会儿,又没真崩了。听个录音还一惊一乍的。”陶非批评道,孟佳讪讪地坐了下来,吊着一颗心继续听录音。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录音终于全部听完了。

“王显民在这录音里把他干的跟815大案有关的案子全撩了,季洁干得好。”陶非夸到。

“这王显民拿季姐当人质,想铤而走险带着钱远走高飞。咱们得赶快救季姐。”关键时刻,孟佳放在第一位的还是季洁的命。

“刚刚技术刘来电话了,季洁应该是和王显民在一块儿,在奔河北的长途车上。虽说关卡上现在都是咱们的人,但听录音王显民似乎带着炸弹,咱们还是要小心,见机行事。”

“是!”毫发无伤地缉拿罪犯,成功收队,才是最后最大的胜利。


“你走吧,我走不动了,不走了。”季洁仍然被王显民驾着,王显民则一手握着引线,一手握着裤兜儿里的枪,一边推着季洁往前走,一边笑眯眯地说道。

两人正穿过京冀边界的荒郊野冢,赶往王显民预先在国道的接头地点。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敢拖我后腿我一枪打死你!”

季洁不屑地看了眼王显民,平静地将头对准了枪口。

“你打死我吧,反正在这儿也不会伤及无辜,我要是死了,还能被追认成烈士。”还能见到她再也见不到的人。

一张坚毅的脸一闪而过。

不对!她还不可以死。还有人在等着她。

“嘭!”季洁睁眼的瞬间,王显民也正好装模作样地吓唬她。

“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痛快死的。我还得让你把我带出去呢。但我只要看见一个警察,我马上拉你当垫背儿的!”

季洁只是拨开了指着她太阳穴的枪口,一声不吭地朝北走去。二人差不多又走了半小时,到了一条渡河边,终于看到了国道。

“哈哈哈,谢谢你。季警官,前面就是国道了。谢谢你把我送这么远啊。后会有期。”

“等等!”

“怎么啊?”王显民立刻又将枪对准了季洁。

“你得把我的电话还给我。我们每个警员的手机都有卫星定位。你跑到哪儿他们都能找到你。”

“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你把电话给我,到了国道你就自由了。”

“混蛋!”王显民一边咒骂,一边低头去掏手机。说时迟那时快,季洁扯断了王显民手里的引线,顺脚把王显民踢进了河里。季洁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枪,将它对准了王显民。

“呵呵,哈哈,哈哈哈……”王显民阴恻恻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树林。“季洁,呵呵呵,哈哈哈……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一枪打死我。来吧,来啊!开枪打死我吧!”王显民步步逼近。

“别过来!”

“来啊,开枪打死我。就说你是正当防卫,开枪吧。”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别过来!听到没有!”

“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恨,快点,开枪!开枪你就能解脱了!快开枪!”王显民扑了上去。

砰。躺在地上的是捂着腿部伤口的王显民,因为最真实最贴肤的痛苦而挣扎着。这就是三年前,这个男人最爱的哥哥,感受到的那种痛吧。

“季洁!你为什么不打死我!”

“王显民,我确实非常非常恨你,可是我是警察,我不是侠客。决定你生死的,是检察院,是法院,不是我。还有,你记住,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的亲人忍受着别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不是只有你尝过,抱着至亲至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满身是血,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滋味;也不是只有你,每天晚上,都要经历爱人死去的噩梦。王显民,我身边死亡和伤痛的数量,远比你身上绑着的炸药能炸死的人还多。如果都像你说的,人人都要‘记账’,那么我的账该找谁记呢?找犯罪分子吗?还是找我们领导我们支队?还是我这身警服?收好你这种血债血偿的英雄主义吧。”

此刻季洁的眼里,是最深刻的悲伤,也是最成熟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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