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kashikoikawaii
更新时间:2016-02-01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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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kashikoikawaii 于 2016-2-1 23:16 编辑


一/十字路口


松揚女中,全名國立松揚女子高級中學,考區第一志願,創校至今有98年之久,那一身樸素的白衣灰裙能贏來不少家長欣羨的目光。學校的位置被國中和國小左右包夾,和國中隔著一道牆,和國小則是隔著一條馬路。這個學區緊臨舊市區,附近商店街顯得冷清,只有以學生為客群的小吃和自助餐勉強撐起。

大家都說,到松女讀書的女孩子不會學壞。

林羽欣就是一個師長們一致相信會進到那所學校裡的人,事實上,她也穩穩當當考上松女──考試、放榜、入學通知、註冊,理所當然。

羽欣對松女的第一印象,是十字路口。


從羽欣家裡搭公車到學校,車程約四十分鐘,站牌下來便是一個十字路口,過兩次馬路,才能到校門前那條人行道,其中一個紅綠燈非常久,報到第一天,她就在十字路口杵了兩分鐘。和她搭同一班公車的、其他地方走來上學的人,全擠在路口,唧唧喳喳的,似乎早已各自有了小團體。制服還沒發下來,大家仍是穿舊制服,好幾個人都是穿松女隔壁自由國中的制服。

羽欣頭垂得低低的,緊緊抿著嘴,不想讓人看透她的緊張。

她等於是跨區來松女讀書的。

羽欣的父親在她出生前兩個月死於急性肺炎,母親一肩挑起家計,對母親而言,同時照顧剛出生的羽欣和大她六歲的哥哥,負擔太重,於是母親決定讓羽欣住到Y縣的娘家,由倆老拉拔長大。羽欣國小五年級那年,外婆過世,母親考量她差不多也是比較懂事的年紀了,起了把她接到T市一起住的念頭。羽欣相當抗拒,她朋友都在Y縣老家,對T市根本陌生至極,她找了個理由說是想留在Y縣陪阿公,最後母親不得不軟化,把時限推遲至高中。沒想到,阿公在她國二下那年被診斷出肝癌,來不及等到羽欣畢業,國三寒假時就走了。羽欣在國三下學期才轉學到T市的國中,而原本就讀的國中不在T市考區,大概三年才會有一個人考進松女,就算那所國中今年真有人考上松女,她在轉學後也有意無意地和Y縣的朋友都斷了聯絡,無從得知。

燈轉綠。

松揚女中的圍牆由正紅色的鐵欄和白色水泥柱築起,望進校園,停了幾台車,草皮顯得乾燥,上頭零星散著一些落葉,大樓的窗戶大開,隔著紗窗可以看到一排排乾淨整齊的塑膠桌椅,每一張桌子上面似乎都放了什麼東西。

豔陽高照,蟬聲轟鳴。

新生訓練為期兩天,在操場上集合,依臨時分班帶到各個教室,一班由兩個學姐帶領,在校園裡四處跑,聽各處室報告,辦手續、填資料、領書包。松女今年新設兩個實驗班,有意願的人在第一天下午參加考試,新生訓練結束後,才能公佈正式分班。

羽欣有點不知道,和這些也許只有兩天緣分的陌生人,該保持什麼樣的距離?就像國中最後半年她總是有些恍惚,抓不準該怎麼對待身邊的人。學姐們趁空檔帶她們玩團康遊戲,羽欣也總是縮在一旁希望別有人注意到她,甚至到哪裡都捧著一本書,避免落單的時候尷尬。

第三天早上,離別的時刻,兩位學姐在台上說著高中生活要盡情享受之類的話,分班表貼在黑板上,大家一湧而上。


「〇〇!我們同班!」

「啊!我們都被編到實驗班了欸!」

「蛤──這樣教室離妳好遠喔。」

「乖啦、以後要常來找我。」


教室裡面,呼喊聲此起彼落,羽欣好不容易擠到前面,微微瞇起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後面寫的是「7班」。

「羽欣妳也七班啊?太好了,不會寂寞啦~」

羽欣轉頭,有點想不起來身後這個戴黑框眼鏡的高個子是誰,但還是拉出一個微笑說:「是啊。」

高個子又扯開嗓門問:「還有誰是七班的啊?我們大家一起過去吧!」

這一喊,喊出了三、四人,她們有說有笑地準備離開,羽欣趕緊回座位把書塞進剛發下來的新書包,收拾完畢,一抬頭,才發現幾個人全站在門口等她,她漲紅了臉,連聲道歉。

「抱什麼歉啦,大家以後都是同學嘛。」高個子很豪爽。

羽欣縮起脖子,又是一聲:「對不起。」

「妳真的很可愛欸。」

這下其他幾個人也都聯合起來調侃羽欣,羽欣只管傻笑,不再多說。

高中生活應該算正式開始了,很多流程和國中沒什麼兩樣,選幹部、搬教科書,不過,也有些事情不太一樣。

「咦!妳的國中不能參加社團?!」

新班級導師要求所有人按照座號入坐,羽欣和微微面熟的幾個人失散,現在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說話語調有點誇張的瘦子,不知怎麼抓住羽欣逼問她對社團有什麼想法,羽欣坦白自己毫無社團經驗,惹來瘦子這麼一聲高呼。

「呃、嗯……嚴格來講,學校根本沒有社團,只有校隊而已。」羽欣一直在意周圍的目光,有點坐立不安。

「可以那樣喔?!」

「不知道……我以為所有國中都一樣。」

「所以社團活動對妳來說是第一次?」

「國小的時候……倒是有參加過。」

「是喔。」瘦子啪啦啪啦翻著寫有社團介紹的冊子,「可是等一下就可以去網路登記了耶,妳完全沒概念要怎麼辦?好像明天截止?太熱門的社團聽說有可能選不到欸!我想加校刊社!妳要不要一起?」

羽欣聳肩,苦笑。她不怎麼執著,唯一明確的念頭,大概只有不想參加據說很操的樂隊儀隊而已,什麼時候登記都無所謂,但是聽說校刊社也很操?反正就看當下心情吧。

下課鐘聲一響,教室的電腦前就排成了人龍,羽欣和瘦子的坐位和電腦正好呈對角線,瘦子才站起身,看到那盛況就搖了搖頭,拉著羽欣往外跑。

「咦?要……要去哪裡?廁所嗎?」羽欣掙扎著想抽回手,又怕反應太大對方心裡會不舒服。羽欣開始思考,到底是瘦子跟人的距離感很奇特,還是她跟人的距離感拉太開。

「電腦教室!」

「不、不急吧?」

「早登記早放心!妳看也有其他人要去啊!」

半推半就被拉到電腦教室,螢幕清一色顯示網路選社的畫面,馬上拉椅子坐下,選了一台電腦開機,羽欣站在瘦子身後,有些不知所措。不久,又來了一個人在瘦子隔壁坐下,那人從羽欣身邊經過時笑了一下,羽欣慢半拍地回了一個笑容,她心想自己八成笑得很難看,同時也好奇那人是誰,不禁多看了幾眼。

高馬尾,髮質看起來很直很順,後頸很白。

羽欣往前一步站到瘦子身旁,不住地偷瞄剛才來的人,那人專注於操作電腦,沒有發現她的目光,眼睛大大的很有神,眉毛像是畫過一樣,界於美麗和帥氣之間的長相。羽欣有些走神,所以她可以對天發誓,她絕不是故意去看對方的螢幕,羽欣一向很重個人隱私,推己及人,即使別人不在意,她也要求自己別看別人用手機、用電腦。

會看到那個人登記什麼社團,純屬意外。

瘦子登記完之後問羽欣要不要現在選,羽欣坐下,鬼使神差地選了和那個人同一個社團,當然,也純屬意外。

「咦──你想加羽球社喔?」

瘦子的問題讓羽欣微微皺眉,但她仍點了點頭。也許因為瘦子說得有點大聲,引起旁人的注意,那個人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同伴,同伴友善地朝羽欣她們笑笑,搭話道:「妳們想要參加羽球社?好巧喔,跟她一樣耶。」

那個人被同伴指著,靦腆地微笑。

瘦子猛搖頭,說:「不是我啦!我加校刊社,是這一個。」

「呃、嗯……。」羽欣心虛,含糊地應了一聲,羽球社確實是她的選項之一,可是本來並沒有打算現在決定。

瘦子繼續問那位同伴:「那妳呢?」

「圍棋社。」同伴語調軟軟的,笑的時候會微微瞇起眼,加上垂眼,渾身纏繞著相當柔和的氣氛。

瘦子就這樣和對方聊開了,原來兩人都是自由國中畢業的。羽欣有些茫然,沒辦法自然加入交談,三個人對她而言都才剛認識而已,卻突然像熟人一樣開始話家常。什麼話題好、什麼話題不好,該用什麼態度說話,她毫無頭緒。往馬尾同學的方向瞥一眼,馬尾同學臉上流露出來與她相似的尷尬無奈,羽欣萌生一股親切感,她試著開口道:「同一個社團,請多指教?」

馬尾同學嘴角微微上揚,「妳喜歡打球?」

「只會羽球。」羽欣小聲說。

「那還請多指教。」馬尾同學伸出手。

羽欣一呆,輕握一下後馬上縮回來。四人到七班教室門口,馬尾同學和她的同伴理所當然地走進去。

羽欣見狀忍不住「欸?」了一聲。

「怎麼了?」瘦子問。

「沒沒、沒事。」

班上自我介紹的時候,羽欣在幫忙發教科書,來回走動,沒注意台上在說什麼,以致於不記得瘦子叫什麼名字,剛才那兩個人更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看另外三個人的反應,不知道彼此是同班同學的恐怕只有羽欣吧。

羽欣正沮喪,馬尾同學的同伴又轉過頭來說:「對了,還沒有問妳們的名字呢,剛自我介紹過又有點忘了。」她看著瘦子,「妳是張……」

「張歆婷,音樂的音加上欠字旁的歆,女字旁的婷。」

目光落到羽欣身上,她也趕緊回答:「我是林羽欣。雙木林,羽毛的羽,這、個……欣。」她一面說一面在空中比劃。

張歆婷和那個馬尾同學噗哧一聲笑出來,馬尾同學的同伴循循善誘:「心情的心?歡欣的欣?……」

「是歡欣的欣。」羽欣連連點頭,窘得不得了。

「我是陳昀,耳東陳,均勻的勻再加一個日字旁那個昀,然後這個是……」

馬尾同學搔搔頭,說:「我叫陣詠青,寫成八陣圖的陣,一個言再一個永遠的永,青天白日的青。」

「陣?」張歆婷問。

「嗯,很少見,不過不是寫錯。」

這是林羽欣第一次正式記住陣詠青這個人,雖然在未來的數個禮拜,她仍然只記得陣詠青的臉,還有她奇特的姓氏。至於張歆婷,她的名字隔天再度從羽欣的腦袋脫落,而且這次給張歆婷發現了,羽欣被狠狠虧了一頓。等羽欣好不容易記住了,張歆婷又抱怨:「吼,妳為什麼喊名字都連名帶姓啦!聽起來很像我媽在罵人欸。」經過強迫矯正,羽欣終於學會不帶姓地稱呼張歆婷,同時也領悟到在女校裡面,喊人全名的才是異類。

剛開學,人際板塊的移動特別劇烈,體育課要分組、家政課要分組、實驗課要分組,核心集團迅速形成,羽欣自然而然成為被招領的邊緣份子,值得慶幸的是,她尚未邊緣到沒人肯領的地步,總是會有好心人出面認她回去,所以她更像是和各個集團都沾上一點邊。其中,座位相鄰的歆婷最常來勾搭羽欣,歆婷、陳昀還有另外幾個人算一個圈子。

某天上課,一張紙條落到羽欣桌上,署名是歆婷她們那群人之一,羽欣沒印象曾和那個人說過話,滿腹疑惑地打開紙條,紙條上寫的東西更是叫人摸不著頭緒。


「可以叫妳次郎嗎?」


羽欣抬起頭,只見歆婷和另外幾個人在憋笑,看來不是一個人的主意。待到下課時間,她們果然整群人圍了上來,羽欣的座位在最角落,她反射性往牆邊縮。

「欸欸,我們以後叫你次郎好不好?」

「什、什麼東西?」

「好不好嘛~」

「為、為為為什麼?有話好好說……」

「她是大郎,她是三郎,我是四郎,她是五郎。」歆婷一個一個點名:「所以妳就是次郎了。」

「怎麼決定的!?」

陳昀笑笑地接口:「因為妳看起來最像次郎。」

羽欣根本莫名其妙,她尋思,就讓她們鬧一陣,或許她們膩了就會算了。沒想到,歆婷等人的執著竟是出乎意料之外,從那次以後,徹底改口喊她次郎。班上其他人問過羽欣:「歆婷她們為什麼叫妳次郎。」,她自己都莫名其妙,怎麼可能答得上來,或許大家看羽欣每次聽到「次郎」兩個字反應都很大,覺得有趣,竟也開始跟著喊。羽欣從羞窘變成裝作沒聽見,從裝沒聽見變成無奈默認,最後演變成有人喊「大郎」她還會反射性地訂正:「是次郎。」

羽欣事後回想起來,最難以接受的,就是歆婷她們以「郎」系列綽號互稱根本撐不到一個禮拜,只有她的「次郎」保留了下來,顯得更加莫名其妙。


話說,陣詠青經常和陳昀一起行動,但是和另外幾個人似乎不太熟,連帶和羽欣沒什麼交集。她在班上的立場和羽欣有點像,難以被分到特定圈子,然而,和總是悶著頭做自己事的羽欣有些不同,她會找人聊天,會偶爾主動加入別人的對話,放學後會跟同學去玩,體育課被老師點上去示範時也露了一手。班上很多人在傳,如果陣詠青進儀隊,想成為她後援會成員的人排起來恐怕足以繞松女一周,可惜本人沒有那個意思,反而是一步步往怪胎路線發展。先是整節下課都把手機伸在窗外,有人好奇她在做什麼,得到了「我在錄蟬叫聲」的答案,然後是在公認很無趣的公民課借來大量橡皮擦,配合其他文具,在課桌上排出一個有模有樣的骨牌陣,另外,金龜子飛進教室,嚇得一群都市小孩花容失色的時候,她從容撕下作業簿的一頁,折成垃圾桶,把金龜子抓到自己桌上罩在裡面,下課時間一到,她又把金龜子放到走廊外的花壇,理由:關著牠果然還是太可憐了。

羽欣沒留心過陣詠青這些奇行,她的校園生活幾乎就是教室和圖書館之間兩點一線,頂多有時候被歆婷她們鬧一鬧。羽欣一天最多能換兩、三本書,住在Y縣的時候她本就常跑圖書館,不過像Y縣那樣鄉下地方,社區圖書館藏書還不如松女豐富。

早上五點半起床,漱洗,六點於公車站牌等候,大約七點左右到達松揚女中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燈,去後門附近買個早餐,上課,跑圖書館,上課,歆婷和另外兩個人搬著椅子擠到她旁邊吃午餐,上課,跑圖書館,打掃,放學,一個人打發午餐,回家。

這就是羽欣生活的全部。

她和陣詠青再次產生接點,是因為社團活動。

開學第一週,學務處發下表格給各班傳閱,上面記載每個人的名字與所屬社團,確認無誤後簽名。羽欣盯著自己名字後面的「羽球社」三個字,稍微反省自己的衝動,但轉念一想,就算當時不選,她八成也只會拿不定主意到最後一刻,結果未必比現在好。又經過幾週,社團活動才正式開始,那時大部分的事情都已經上軌道,制服繡好學號,而羽欣終於不會在班上同學來找她講話的時候,有那種零錢湊不到整數只好拿一千元大鈔給店員找窘迫感。

初次社課前一天,羽欣照常窩在自己座位上看書,聽到有人喊:「次郎。」抬起頭,沒想到竟是陣詠青。

「嗯?」

羽欣一面在心裡碎念「為什麼連沒說過兩句話的人都叫我次郎」,一面合上書。陣詠青來找她,很不尋常,羽欣聊得起來的對象,大部分都是班上不忍見人落單的善心人士,大概也只有社交能力封頂的人才能夠克服羽欣講沒兩句就句點的障礙,陣詠青可不算在那些人裡面。陣詠青會來找她,八成是有事,再不然就是跟歆婷她們玩大冒險玩輸了吧,「去叫林羽欣一聲次郎」或是「去跟林羽欣進行超過三分鐘的對話」之類的。

陣詠青頓了一頓才開口問:「明天下午要上社課,妳覺得要不要帶球具去?」

「球具……」羽欣搬到T市以後就沒碰過羽球,當時球拍、球桶都是隨便打包的,很可能還放在某個儲藏室深處紙箱,臨時還真不知道要上哪找,「我不知道,班上沒有其他加羽球社的人嗎?」

陣詠青搖頭。

「如果真的要帶,不知道找不找得到……」羽欣半自言自語道。

陣詠青聽了,突然眼睛一亮,「因為我是外宿,球拍在家裡,來不及回去拿。體育組的器材室應該有在出借球具,保險起見,明天我想先去那裡借一支球拍,妳要一起嗎?」

羽欣想了想,「好啊,明天一起過去。」

對話宣告結束,陣詠青離開。

歆婷回到座位上,小聲問:「次郎,阿陣找妳做什麼?」

羽欣先花了一秒鐘弄清楚「阿陣」指的是陣詠青,然後回答:「問我明天社課要不要帶球拍。」

在羽欣短暫又模糊的印象裡,陣詠青不像那種做什麼事都要拖個人才安心的類型,所以……果然,她又被關心了吧。入學之前,羽欣想過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像是充滿都市人、資優生、女生的學校,會不會整天都在勾心鬥角、搞小團體,自己嚇自己,胃整整痛了一個禮拜,實際進到松女,不只沒遇到欺負,反而是處處受照顧。

那天放學後,羽欣又遇到陣詠青。

她在學生自助餐夾菜,感覺到視線,發現山苦瓜炒鹹蛋對面的人是陣詠青,陣詠青跟她「嗨」了一聲,她也「嗨」回去。結完帳,羽欣發現店內已經沒有空桌,正在考慮要找個離陣詠青遠一些的空位,和別人合桌,結果陣詠青先注意到羽欣,交互看著羽欣和自己對面的空位,羽欣只好硬著頭皮過去坐下。

和半生不熟的人同桌吃飯,對羽欣而言痛苦的程度遠超過和沒什麼話好講的人一起等紅綠燈。

切半水煮蛋從筷子之間掉下去第三次,羽欣聽到陣詠青的笑聲,暫且放棄切半水煮蛋,挖了一口白飯問:「歆婷她們……都叫妳阿陣?」

「妳想叫的話也可以叫我阿陣啊,次郎。」

羽欣不作聲。

「欸、妳真的討厭別人這樣叫的話,我以後就不叫啦。」

羽欣嘆口氣道:「沒事,習慣了,反正現在全班都這樣叫,不差一個。」

「說到綽號的事,那個……妳不會嫌陳昀她們煩吧?」

「嗯?不會啊。……我、呃……對她們態度有很不好嗎?對不起。」

陣詠青連忙搖手,「好像每次都是她們單方面去鬧妳,如果妳覺得煩……」

「沒有沒有真的不會,只是我都不太知道要講什麼,場面很快就乾掉了對不起。」

陣詠青忍俊不住,「我知道妳沒生氣了啦。我不提陳昀她們,妳也不要再道歉,我們正常講話,怎麼樣?」

「嗯。」羽欣揚了揚嘴角。

之後話題圍繞班上的事情,羽欣因為多次做出「那是誰?」、「我們班上有這個人嗎?」、「她不是隔壁班的嗎……」、「啊那是她的綽號!我以為我們班上有一個人叫〇〇一個叫╳╳」這類回應,逗得陣詠青很樂。

「妳還真的完全不把注意力放到別人身上欸。」

羽欣一手遮住臉,「我已經很努力在背了。拜託不要告訴她們。」

和陣詠青的這頓飯,吃得沒有想像中難受,中間有過幾次沉默,羽欣的胃痛竟也沒發作。她從陣詠青身上感受到一種不張揚的可親感,羽欣和擁有高端社交能力的人也能自在交談,但總有種被顧慮著的感覺,和陣詠青的對話更加自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忘了緊張,容易打結的舌頭相當順溜,心放了下來。

與陣詠青道別,羽欣坐了四十幾分鐘的公車回到家中。羽欣的母親是補習班老師,作息和她幾乎完全相反,她早習慣了家中寂靜無人,做完明天要交的數學習題,羽欣躺在床上一面聽歌一面看書,看到主角和兩個朋友喝了酒在打鬧的地方,她突然想起明天社團活動的事,一個翻身從床上下來,走到儲藏室門口,開燈。她一動,灰塵就揚了起來。其中有幾個紙箱上面積的灰塵比其他要薄一些,羽欣輕手輕腳割開封箱膠帶,每取出一件東西,嘴角就微微勾起笑容。

球拍比想像中還要快就找到了,它們其實不在紙箱裡,而是靠在儲藏室角落。羽欣用抹布把球拍袋擦乾淨,帶回自己房間,袋子裡除了球拍以外還有幾筒球,但都已經發霉,只能忍痛扔掉。

半夜躺在床上,羽欣一直在想,她已經和陣詠青約好明天一起去體育組借球具,因為她以為自己不可能馬上找到,現在找到了,當然沒有必要去借,但這樣會不會有點出爾反爾啊?陣詠青會來問自己也是好意,如果明天跟她說「不用了」,會不會顯得不領情?還是其實陣詠青覺得一個人去比較方便?今天跟講話的時候陣詠青有沒有表現出勉強的樣子?她說的話有沒有什麼不恰當的地方?……

就在羽欣抱頭苦思的時候,房門開了一個縫,她知道是母親回家了。羽欣趕緊閉上眼睛,躺平不動,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見門緩緩關上的聲音,房裡回到一片漆黑。在沒有聲音、沒有光的空間,羽欣縮起身子,不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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