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4.5

死亡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园田海未眨了眨眼。她努力绷紧的面部神经无法掩盖瞳孔中传递出去疑惑，她看着父亲叹了一口气，再一次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一句似乎是很重要的话。死亡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她不懂，但是因为很严肃，所以把疑问说出口是不被允许的事情。于是父亲没有表情的面容模糊起来，他那关于生死的长篇大论变成了一股穿堂风从左耳吹进又从右耳窜出，理所当然地，除去零散恰如其分的词句，孩童的脑海里并没有留下丝毫关于这些被灌输知识的记忆。反倒是手心被坚硬的弓弦磨出的水泡，隐藏在绷带下发出些微的刺痒反复搔抓着幼小而好动的神经。还没有学会忍耐的孩子无法抵挡来自楔前叶的蛊惑，自认为没有动静的幼稚动作自然而然地落在她那眉头几乎要拧在一起的父亲眼里。「园田海未！」园田家主炸雷般的怒喝让瘦小的园田海未兔子似的惊叫了一声，很快她的惊叫便随着高高挥舞的手掌下变成了惨嚎。一切都很快，短暂的剧痛过后，她有些迷茫的视线迅速与意识和痛苦一同埋葬进带着些血色的黑暗之中。她曾经以为自己在那个时候就要死了，然而没有。死亡和出生一样，他们都在同一个出发点。万物皆有生，万物皆将灭。这是规律，这是自然，这是规则。「它们」也有生死明灭，「它们」也要，不，也必须遵循这份规则。这些零零散散，意义莫名的句子总是会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缠上自己，就像因为自己的姓氏所代表的意义一样，追逐终生不得善终。然而黑暗不总是黑暗，规律升起的太阳会嘲笑无力隐藏自己的她，也会让你无处遁形。园田海未眨了眨眼。她轻轻按了按残留着一丝幻痛的前额，想要确认刚才的在眼前浮现的一切都是幻觉。接着她看见了平躺在白色病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他在呼吸机间沉重急促的呼吸穿透整个寂静的病房落在自己的耳朵里。死亡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只是她依然不懂。园田海未站在医院门口，轻轻摇动她海蓝色的长发，却无法摇去老人固执地移开自己呼吸机时努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又有些涣散的眼神。如此勉强自己却依然只是重复了这句几乎已经被丢弃在记忆角落里的词句，让海未没来由地有一些烦躁。死亡就是死亡罢了。如同自己锻炼的弓道，平心静气，持弓稳姿下一定能射中靶心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只是一种结果，一种结局，逃脱不开的宿命论之类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又从何谈起严肃？不求甚解，不知其解，无法认同父亲的自己，无法认同作为除魔者的自己，那么选择只剩下了一个，只需要让「它们」消失就可以了。没错，「消失」就可以了。园田海未轻笑起来，似是在为自己找到的方法高兴不已。只是如果沉浸在思索里的她假如能注意到周围的呼喊和尖锐的呼啸声的话——意识只能维持到那时刻为止，园田海未被失控的卡车撞飞了出去。她原以为自己在那个时刻一定会死，然而还没有园田海未眨了眨眼。气流让眼睛睁开变得异常困难，空气狂暴地撕扯着耳膜，视线中的一切都在飞快地离自己远去，这种下落般的感觉意外的有一点熟悉。似乎有些迟钝的大脑终于回想起自己被从楼顶推出栏杆的事实，即使是有死无生的关头，她反倒是想起脑电波传输的速度只比光速慢了一点这种不知从何看来的豆知识。一瞬间的事或许在脑中已经游走过几十次，自己经过的人生说不定只是临死前的倒影。恐怕还是有一些关系的。即使发现自己或许还有几秒，或者十几秒的时间就会摔落在地上变得四分五裂，园田海未依然没有太多的恐惧感，反而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也许是因为早已是横亘在生死之间的缘故，只是也许。时间依然在流动，现实并不会因为园田海未美丽的长发暂停下来，她终究还是敌不过地心引力的作用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不幸的是，她既没有摔断脊柱也没有脑部着地，只是脏器大面积受到冲击破裂的伤势虽然致命但又不会立刻死去，浑身各处传来的疼痛慢慢地抽干属于园田海未的一切。缓缓流失的生命力让海未开始分不清眼前的昏暗是因为视网膜的失血还是阳光照耀下的影子。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幸运的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十秒中里，园田海未觉得她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死亡确实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她本以为自己在这个时刻已经死了，然而却没有。

扶着墙勉强站立起身，绚濑绘里深切地觉得自己运气难得好了一次。虽然木制的箭矢在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推动下轻而易举贯穿了左腿，然而却奇迹般的没有伤到紧邻的大动脉。否则的话自己可能就真的只能落得和某位相同位置受伤的人一样无奈的靠在墙上说着「对不起了，真姬」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一样死去的结局也说不定。这样的话，这份恶劣的剧本或许会完全不一样。毕竟依然在教室里沉睡的那位并不像某杨姓夫人待在安全的后方等着自己归来。如果自己没有这么做的话，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实在是让人无法想象。至少在绚濑绘里这里，她实在无法想象假如这样的箭矢如果射在教室里那位依然在沉睡中的红发女子身上的话会变成什么样——绚濑绘里会变成什么样。虽然心中依然有一些奇怪的疑惑，不过她决定无视它们。只不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自己不会因为动脉出血而死，真姬也不会被箭矢贯穿，除了，除了——想到这里绚濑绘里忍不住又使劲搓了搓手，似乎是想要把手上残留的柔软触感彻底除去。这里只有四楼，所以没事的。催眠般不断重复着自欺欺人的话语，绚濑绘里拧开了教室的把手。「晚上好，绘里。」满头红发的熟悉友人露出不熟悉的笑容，大大方方地坐在讲台上看着满身血污的自己。「那么，你是第几个绘里？」就像在聊天般的语气，却将门口的金发身影彻底冻结。

「你错了。」东条希不复往常的淡然，木屐踏在坑坑洼洼地地板上发出声响似乎传遍了整个学校。「你真的错了。」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面目，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有话语低沉传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