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奇谈（中）

园田紧紧跟随着紫发少女，在市立图书馆地下的复杂管道里穿梭，她怀里抱着三本沉甸甸的大书，脚步被少女带得飞快，走过一个又一个分岔路口，拐了一些千奇百怪的弯儿。尽管她对自己的体能非常有自信，但不知是否是自从进入地下室来之后那诡谲的气氛感染了她，她的脑袋开始渐渐不清楚起来。她只能隐隐听到少女的轻笑声和她对小说喋喋不休的介绍，那些话语在她脑海中，也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只能依稀识得少女说了她的名字“叫咱希就好了，咱是东条希。”

名为希的少女在一个类似洞穴的地方停了下来，打了声招呼：“小鸟。有客人来了哦。”

园田这时候才稍微清醒一些，因为眼前是一个扮成羊驼的少女。

被唤作小鸟的少女拥有亚麻色的漂亮长发，蜜色的瞳孔和自己的多少有些相似，里面闪动着不知名的光辉。她身上却披着真正的羊驼皮，看起来毛绒绒的，十分惹人喜爱。唯一让园田在意的是她赤裸的手和脚掌。踩在地下室这样冰冷的石板上，不冷吗？她在心中默默担心。

“欢迎光临。我是小鸟。”小鸟拉起她的手，手心冰凉凉的。

“你好。园田海未。”园田搞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条件反射地用手心把冰凉的手团起来，想带给她一点儿体温。

“你是来看书的吗？”这是一个好人。小鸟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定义。

“是的。”

“你是自愿来的吗？”小鸟蜜色的眸子里是好奇的神色。

这说法有些奇怪，园田有些无言以对。

“园田桑，不好好回答是不行的哟，咱可没有逼你来哦。”希笑眯眯地说。

“嗯，是我自愿来的。”园田紧了紧怀里的三本书。他开始烦恼起今晚要怎么跟真姬解释这件事了。尽管有真姬在，小白鹅不至于受冻挨饿，可是放下它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咱说对了吧。”

“可是希，她还很年轻。”而且是个好人。

“啊拉，小鸟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呢？”塔罗牌擦着小鸟的脸颊边飞过，带起一丝火花，羊驼皮毛被弄得不再平整，有些许焚烧后的痕迹。

“小鸟明白了。海未请跟我来，阅读室在更里面。”小鸟轻轻揩去皮下的血迹。转身的瞬间园田看到她背后短短的，又圆滚滚的小尾巴。

弯弯曲曲层层叠叠。园田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的迷宫，只能任由这两个诡异的陌生少女领着自己往前走。园田想，在东京的市立图书馆地下，有这么个迷宫似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议，不，简直说，太乱来了。

“到了哦。请园田桑认真阅读。”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搞错了？这里看样子是牢房。”看见那房间四周的黑铁栏杆，园田此刻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没有弄错哦。你上当了。”东条希把手背在身后，一脸顽劣的笑容。

“这太荒谬了。请容许我告辞。”园田抄起牢房边的小铁条，她对自己的体术非常自信，想逃掉的话绝不会被留下，可令她头疼的是那复杂的地形，她在途中就已经放弃了记忆。

“嗯，你当然可以离开。可是这里，已经不是你原先所置身的世界了。”希摇头晃脑地说着，塔罗牌应声呼啸着飞过，带着肃杀的气息，直直向园田的脸上扑去。园田沉下腰，已经有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披着羊驼皮的少女却自顾自挡下了所有的攻击，像是吸收痛楚似的，蜜色的眸子定了定，方才回过神来：“小鸟觉得啊，海未的话，是逃不出去的。所以拜托了，暂时留下来。”她怎么会不知道没有人逃脱过这个被设了结界的地下。眼前的少女美好不自知，小鸟不忍让她再多吃苦头。

“咱没想到小鸟这么袒护这家伙呢。嘛，总之好好阅读就对了。可不要辜负咱的期待啊。”踩着巫女腰间的铃铛声离开的，名为希的少女，甩下了意义不明的这句话。

“抱歉了海未，得暂时委屈一下。”小鸟轻轻推开了牢房的门。园田着实不想进去，但看到小鸟那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心下多少有些可怜，咬了咬牙，双腿一迈走了进去。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怎么样？拒绝读书，或者是逃出去。”园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牢房，一张铁制的小床，一把阅读椅和书桌，一个算得上干净的洗手间。作为居室来说太过简陋，作为牢房又过于豪华。她脑袋里又不可抑止地想起等在家里的真姬，想起她随意地把白大褂披在瘦削的肩膀上的样子，想起她像火一样旺盛燃烧的红发。想起在车轮下被救的小白鹅，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白鹅，海子一般的眸子总像闪动着灵气，修长纤细的脖颈。如果不是真姬那么肯定，她几乎就要以为那是一只天鹅。

“那大概会掉进塔罗牌阵里，那可是比地狱还要惨的地方，陷入无限轮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逃出去的话，你眼见的，应该会是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吧。”

“哪里都是图书馆？”

“哪里都是图书馆。你是逃不出的，这座图书馆。所以能做的，只有好好读完那些书吧。”

像是下了结论，小鸟喟叹一口：“当然小鸟就惨了。或许会被做成羊驼糕什么的。”

“唔，那可真是糟糕。”园田跪坐在床上，她想，在道场上学到的心若止水在此刻发挥了它应有的功效，她还没疯，在这样奇异的情况下。这真是值得庆幸。

“总之请把个人物品交给小鸟，这里不允许持有个人物品。每天送三次饭，下午三点钟是点心时间。小鸟亲手做的甜点多少也是备受好评哦，敬请期待吧。”

“那么我期待着。”园田将那小皮靴和腕表，还有口袋中要送给真姬的口琴统统交了出去，反抗也没有道理，她知道。

“小鸟。我真的要在这里读完这三本书？”

“小鸟觉得是这样。”

“不过，如果我真的读完了，会放我出去吗？”

“嗯…..不，我想大概不会。”

“那会把我怎么样呢？”

“小鸟说不出口。”她稍微歪了歪头，略带歉意地微笑着。

“拜托你，请告诉我真相。我的恋人还在家中等着我，为我担心。”园田想，还有小白鹅。

“老实说，会被吸干或者献祭吧。”

料到不会是什么好结果，但是还是有些惊愕。这做法多少有些骇人听闻。

“大概是那位叫做东条希的巫女需要吸食或者献祭吧。”

“是这样。”小鸟有点不好意思。说完就告辞了。

为什么非得是自己遭遇这种事情不可呢？园田挠挠头。心下不免悲戚起来，如果孤身一人，死去了便死去。可是她会挂念，挂念她的父母，道场，儿时的友人，真姬，还有小白鹅。在她二十三年的人生中，还没有做好某一天在地下室被献祭给某个奇异的有着祖母绿瞳孔的巫女的准备。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就像是戏剧，或许就是今日莫名其妙被拉进的小说的某个章节。但是铁床冰冷的触感和内心的焦虑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真实到不能再真实了。

她的脑袋一团乱麻，最后索性死机掉。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园田听见门锁转动的声响，一个女孩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那是个漂亮得单是看一看就会眼睛发疼的女孩儿，年纪和园田相仿。园田自小念女校，形形色色的女孩子见得多，其中漂亮的有不少，她的英气自不用说，那个成天嚷着要做偶像的赤瞳前辈也漂亮，尔后相遇的钢琴边，奏出矛盾却瑰丽的冰与火之歌的真姬也很漂亮，甚至连扮成羊驼的女孩儿小鸟也是似水一般漂亮。

可这个人身上却携卷了不同世界的气息，灿金的头发仿佛小王子星球上普照万物的沉静落日，张扬的金色在如天空之镜般靛青的瞳孔的收束下显得不再大鸣大放，那让亚洲人妒忌的外邦人的鼻梁和薄嫩的唇相呼应。白瓷一样的肌肤没有瑕疵。她画一样不真实，却美得很立体。

园田海未，生来头一次被来自异托邦的美震撼。

【晚饭，再不吃就凉掉了。】美丽女子把菜一一排开在桌面上。

让园田惊讶的是，女子并没有开口，声音，是直接响在她脑海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