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oheart 于 2016-2-20 11:34 编辑

60.如月乙羽

乙羽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千歌音。

那天從姬宮羽那邊帶回姬子的骨灰之後，在他人眼中的千歌音並沒有什麼改變，

依舊依循著既定的安排作息，依舊用有禮疏離的態度應對他人的接近，依舊是平靜淡然的容顏而見不到煩躁慍怒愁傷，

然而乙羽卻能夠清楚感覺到千歌音的人雖然存在著，心卻早已不知遺落在何處，空空洞洞，

如同一尊維納斯雕像，美麗細緻卻缺乏靈魂。

小姐…

千歌音──小姐…

多麼希望自己能夠跨越心中的藩籬親口呼喚妳的姓名。

從八歲時的第一次相遇，就註定了這輩子只能仰望著妳。

還記得那天媽媽耳提面命今天將會見到姬宮家的大小姐，要我保持該有的禮貌，不能有絲毫不敬，

然而從小比同齡者聰明機伶的我根本沒把話放在心上，帶著既好強又好奇的心態期待看到這小我一歲的姬宮家大小姐會是什麼樣的女孩子。

沒想到見到妳的第一眼，我就徹底地服輸了。妳只是站著凝望我，渾然天成散發出的耀眼就讓我不自覺低下頭，自慚形穢。

為何還只是個孩子的妳能夠如此震攝我，我到現在還不明白...。

當老爺說我們年紀相近可以當彼此玩伴時，妳點頭輕聲說「好」，恬靜平和的眼神裡透露出柔和尊貴的氣息。

那時我就知道，我的心已經被妳俘虜，終生甘願成為妳的奴僕。

在妳身邊十幾年，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妳。

妳最令人眩目仰望的不是妳美到不屬於人間的身姿容顏，而是妳高潔堅忍的靈魂；所有一切外在的完美，都來自於妳對自身心性的要求。

比誰都光彩奪目擁有驕傲自滿的權力，卻正直善良謙和地對待每一個人；坦然接受眾人的傾慕愛戀，卻將孤獨完整地留給了自己，

勇敢、果決、堅強而溫柔。

一直是如此專注地看著妳，所以明白妳有多麼獨一無二，所以懂得妳的一舉一動，所以瞭解妳的所有感受，並且為妳──

死。心。塌。地。。。。

我從不寄望能出現某個男子成為妳的伴侶，因為妳是如此完美、如此孤高地存在著，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與妳匹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進入妳的心。然而，來棲川姬子的出現卻打破了我所有預期。

這麼平凡、普通、什麼才能也沒有又軟弱怯懦的女孩，憑什麼得到妳的青睞、得到妳的心？

這是我第一次不懂妳，也第一次生出了明顯的妒意。

如果她能夠如此輕易地獲得妳的愛，那與妳心靈相通朝夕相處的我若勇敢一些，是不是也有這個可能…

擁有這樣的奇蹟？

「小姐，可以吃晚餐了。」我一如往常地低下頭，恭敬地傳遞消息。

「嗯。」小姐依然沒有望向我，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逕自離去。

不知為什麼，明明是稀鬆平常上演過千萬回的相處方式，這次卻讓我紅了眼睛。

我始終不在小姐的眼裡，也始終不在小姐的心裡嗎？

夜晚依舊傳來優美的琴聲。

今晚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幽靜朦朧的思念與悲傷，無法言語就自然地從指尖流洩而出，我的心不自禁跟著樂音起了共鳴。

我明白，我們的感受是相同的…

只是小姐，當妳為了她而痛苦時，妳知道我也為了妳在心痛嗎？

「今天尤管家受老爺指示買了幾支黑皮諾紅酒，小姐您要試試嗎？」我推著放有紅酒與高腳杯的餐車來到小姐身畔，微笑詢問。

「好的，麻煩妳了。」小姐依舊生疏有禮地回應我，不流露一絲情緒，一股酸澀湧上心頭。

「乙羽小姐，妳願意的話也品嚐一些吧。」

疑──？

小、小姐是在邀請我嗎？

「好、好的。」沒有預料到的回應讓我緊張地結巴起來，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有和小姐一同品酒的一天。

「乙羽小姐覺得味道如何呢？」小姐看著酒杯中盪漾著淺紅寶石色的液體，淡淡地問。

「有、有點苦，但似乎又有些櫻桃的香氣…」不曾喝過酒的我為了努力辨別又多喝了幾口，身體不自覺微微發熱、腦子發暈。

「乙羽小姐很有品酒的天份呢。我只嘗到酒的淡淡苦澀和微醺…」小姐緩緩閉上眼睛，似乎去到了我怎麼伸手也無法觸及的地方。

我靜靜看著小姐醉人的臉龐，心有些紊亂迷惘。

「小姐…您在思念來棲川小姐嗎？」聞到酒香都會醉的我似乎有些茫了，不小心就將心裡的話說出口。

「乙羽小姐？」小姐似乎也有些詫異我的反應，美麗的雙眼終於望向了我，我的心不禁一陣顫動，有些什麼快速地在我胸口增長蔓延。

「小姐…千歌音小姐，我心疼妳…」哀傷不捨的情緒忽地充滿了我的胸口，理智再也攔不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

「雖然妳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妳心裡有多難過、有多絕望。請別再壓抑自己了，讓我分擔妳的痛苦吧！

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永遠都不會離開的！」我激動地握住小姐放在沙發座椅上的手，拋下了該有的主僕分際與界線。

是酒精讓我失去理智了嗎？

不，是我本來就想要這麼做，酒精只是被我利用來麻醉自己罷了…

「謝謝妳，乙羽小姐，妳一直都是這麼地照顧我，謝謝妳。今晚妳喝多了，早點休息吧。」

小姐沒有閃避或甩開我的手，她只是用一貫溫柔的語調輕聲說著。

不需言明，我就能感受到她對我獨有的關心包容，還有…話語中的距離…，心中又是溫暖又是酸楚，喉頭不禁哽咽。

「千歌音…我不行嗎？」酒精削弱了我的抑制能力，我索性放縱自己哀求，釋放十幾年來深深壓抑在心底的情意。

「我一直深愛著妳啊！我的眼中只有妳的存在，只想要一直看著妳，陪在妳身邊，不奢求妳有什麼回應啊！

我願意為妳付出所有，我也能夠和來棲川一樣心甘情願地為妳失去性命，只祈求能夠靠近妳的心，這樣也不行嗎？！」

「…乙羽小姐，妳怎麼知道姬子是為了我而失去性命？」千歌音小姐看向我，原本柔和的語氣突然變得冷靜。

「我──」我嚇到了，反射性地縮回握住小姐的手。沒想到自己會不小心說漏嘴，神智登時清醒，冷汗直流。

「是父親告訴妳的吧？」千歌音小姐緩緩說著，語氣依舊平和沒有太多情緒，然而我心中卻生出無限的恐懼。

「父親回來的時機太突然，加上他第一次見到姬子時打量姬子的神情，讓我曾經懷疑過他回來的動機是否與姬子有關，

但又覺得也許是自己多想。直到後來，姬子的離開與父親直接相關，我就確定了自己當初的猜測。

如果父親一開始就是針對姬子而來，那一定是有人偷偷把我和姬子之間的事情告訴了他，

而能夠做到這件事的人就只有妳而已，乙羽小姐。」

「千歌音小姐，對不起…對不起…」我嚇呆了，羞愧地低下了頭，聲音不自覺地顫抖。

對不起…對不起…

我聽從了老爺的命令，背叛了我最愛的小姐，就算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小姐好，我也不值得再得到小姐的信任。

失去陪伴在小姐身邊的資格，對我來說這是比死還更凌遲的處刑啊！

「…乙羽小姐，」千歌音小姐伸手輕柔地覆蓋住我緊握於身前的雙手。

「妳是我最信任的人，多年來在我身邊的妳一直注視著我，能夠察覺到我所有的心思和感受，

有妳這樣的知音陪伴我成長，我打從心底的感謝。所以，即使我知道是妳告訴了父親這些事，對妳的信任也依舊不會改變。」

「千歌音小姐…」無聲的淚滴滴落在小姐的手背，順著指縫滲入我的掌心。

這是真的嗎？千歌音小姐沒有怪我。

她的聲音是如此的溫柔，手是如此的溫暖…

她原諒了我...她依舊信任我...可是為什麼──

我仍覺得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