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unday1 于 2017-2-7 01:29 编辑
一个人的眼睛只需十年便会浑浊,不鉴黑白;一个人的耳朵二十年后便会闭塞,只闻谀词;一个人的嘴唇世故后便通鬼话,不可轻信;一个人的脊骨经捶打后若不粉碎,亦必躬曲;皮囊会老,尸身会朽,再辉煌的姓名千百年后也轻如鸿毛,不堪一提……凡人是这样的卑微如尘,有何处值得爱慕的呢?阿音说我不懂,并且永远不会懂。每五十年,我会去一趟人间。三碟小菜一碗清粥,梅花佐酒,醉一醉湖光山色,顺道问一问那人可有后悔。回答每每都是一个清浅的微笑,千百年来不曾有过例外。听的多了,便也就木了,足履凡尘不再是为了一个心知肚明的回答,而是想看看那人过的如何,想听她唤我一声“雅乐,别来无恙。”有时是在阡陌田垄,有时是在庙堂之上,有时是在战乱中央,但不管何时何处,她总陪在宋珏身边,由黄毛丫头到双十年华再到鹤发鸡皮,生老病死轮回之间走过数遭。……这是何种煎熬?神祇爱上凡人的代价如此之大……我不能明白为何阿音会这般甘之如饴。我问了她很多次,总算有一次是她愿意开口稍加敷衍的。她戳戳我的心口,摇着头叹气:“你啊你,天下术法万千,却偏偏要修这么个绝情绝欲的心法,把自己变成个不哭不笑的木头人……也许等那天你失了这一身修为,也就开悟了。”“……不能解释给我吗?”“天底下就数情字最没个道理,非亲历不可,我啊,解释不来的。”那年正值洪武三年,人间的皇帝还姓李,我因阿音的一席话而滞留此间,化出一具肉身,想要亲历一番这个“最没道理”的“情”字。不曾想,这一念会纠缠成劫,困顿我许多年。洪武三年的冬天格外冷,司掌四时的星君慷慨洒下大把雪花,使得人间银装素裹。我去了花街。下凡历过情劫的神仙都说,**勾栏里装着人间的风月,让人初识情愁。但我不懂风月,只觉乱花迷眼,虽笑靥嫣然,却不过逢场作戏,一场空空,寻不到情爱的滋味。虽如此,我仍旧日日去那条街,去那栋楼,变出大把的金银买歌买酒买笑。其中笑的最好看的一个女子叫莺莺。她是第一个不畏我也不避讳我女子之身的人,也是第一个勾过我脖子唐突冒犯我的人。等那陌生的触感离开我的唇齿,我冷冷望着她,她似乎被我看的一怔,笑靥却愈发甜美起来,“姑娘不喜欢?”我不答她。“你一女子只身出入这烟花场所,想要寻的不就是这般刺激吗?怎么事到临头反倒畏首畏尾起来了?”她目光灼灼,笑意不变,可皮相之下的那份奚落之意仍旧掩盖不住。我想了想,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不适应。”“那你果然是喜欢的咯?嗯,你的目光总瞧着我,给我的金银也比别人要多——你喜欢我,是也不是?”“不是。”我如实道。舞场中谁最好看,便捧谁,谁唱的最好听,便要多赏些银两——这不是**定的规矩吗?我守着规矩,莫不是做错了?她听后又是一怔,见周围的几个女子捂嘴偷笑,忽的冷下脸,叉腰喝退了陪我的其他女子,等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她,才复而展颜,却没有笑,似乎日日如此待客,疲累了,只紧着几分好奇,转着眼珠打量我道:“你还真是个怪人!这三月来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总冷着脸,看着挺吓人的,却不管谁来招惹你都不曾生气发怒……若不是喝酒后还识得路,银子也不曾给错数,还真像个呆子。”“喂,我与你打个商量,好不好?”“不好,”我摇摇头,“你想骗我为你赎身。”“果然只是看着像呆子……你那么有钱,又那么不在乎钱,为什不肯帮我?”她难掩沮丧的说。印堂之上是为气运,眉宇之间蕴藏劫数,眼角生老,唇角病苦……凡人一生尽书在一张皮囊之上,神祇虽能看破,却不可说破,更不能妄改。我从她的面相上移开视线,不肯作答,只起身告辞,她也不曾挽留,只临行问出一句:“你明日还来吗?”“来。”“那便好,”她手扶胸口,吐吐舌头“若叫妈妈知道我今日的举措吓跑了一位大金主,非剥掉我一层皮不可!”神仙吸风饮露,不食五谷,更毋须休憩。只是入乡随俗,我仍会每日寻个干净的场合闭眼假寐两三个时辰。只是不管是歇在屋顶、岩石还是古愧,这具肉身都不曾感到过舒适。再后来,我休憩在了莺莺的春闺帷帐内,并就此安定,不曾再腾挪过地方。宿费一晚十锭金子。她说我果然木讷,人傻钱多,如此铺张奢侈的晚上,却什么都不做,只用来睡觉。“不好吗?”我问她。她没说话,只是夜半从床的外侧翻了个身,小声的吐出“谢谢”。我知道她刚刚哭完。【未完,2016.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