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注意安全呀,长门和陆奥。
五
好久不见,我是佐藤姬子。
——是说,我到底是在对谁说好久不见啊......
叹了一口气,我在电梯的一角竭尽全力却又徒劳无功地把自己缩得再小一点点,默默原谅了刚刚并没有得到道歉的挤压和撞击。
事实上,就在不久前,我终于得到了独立工作的许可。
独立工作啊——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有自己的排班,管自己的病人,做自己的决定了。
离“英雄”又近了一步。
但——
“不要再轻易地做英雄了呀。”
东条前辈的话还在耳边。
而当时要不是南医生费力四处疏通,大概园田医生和我都免不了在医院惯常的息事宁人处事方针下吃下不小的苦头吧。
究竟我所期望的,是不是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自我成全的迷药呢?
这声“好久不见”,穿过一天天按部就班的重复,到不到得了当年课堂上踌躇满志的我面前呢?
终于挤出电梯的时候,科室门口悬挂着的时钟的时针离数字3只差了小小的一毫。
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的脸颊,从恍惚里把自己唤醒。
——视线。
相当锐利地不由分说地袭来,让我毫无防备地愣在了原地。
小心翼翼地放开视界,那时钟下分明站着一个相当显眼的人。
在如此规模的教学医院里,有两种人是最引人注目的。
第一种,是天赋异禀、能力超群,远远地走在所有人前面的人。
第二种,是一事无成、碌碌无为,被所有人甩在最后面的人。
——总之都是“不合群”的人。
西木野主治医师——西木野真姬,就是这样的不合群的人。前者意义上的。
“脑外的王牌”、“手术的天才”之类的褒美,尽管据闻为本人嗤之以鼻,但无不体现着西木野医生“比绚濑医生还神乎其神”的能力。
而即使如我也能认出西木野医生,不仅因为她的优秀,更因为——
“那个西木野”。
西木野医院,全国有名的心脏专科私立医院,西木野家的产业。
坊间关于“作为西木野家的独女的西木野医生为什么不在自家医院工作”这一问题的理由有无数个版本。而当事人一如她美国求学时期的前辈绚濑医生一样,对于流言从来不作任何回应。
西木野医生倚在胸外科的时钟下的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我。
那握过无数把手术钳打开过无数个头骨的手一下一下地绕捏着不长的微卷的发尾,张扬的红色扑面而来,裹着并不算友好的视线审视我。
我闪躲着避开她那上扬的眼角——是我刚刚的动作太失礼了吗?是我被挤出电梯的姿势太狼狈了吗?是我看起来太愚蠢,让西木野医生心生不快了吗?
“西——”
而那视线不多时便转向了门内的科室里,在我正准备向她打招呼的时候。
一头雾水地把话头咽回去,却多少如释重负。眼看着分针快要指向顶端的12,我决定不再计较门前的这位我弄不明白的医生,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走过门口的时候。
“抱歉。”
带着一点沙哑的声线和眼帘一起垂下来,却惊得我的步子霎时提高了,好久才敢放下。
然而却是一句没有前因后果的道歉。我窃窃瞟她,等她的下文,却只等到一声有些突兀的叹息。
轮廓锋利而动人的脸随着身子侧过去,那脚步也向着科室外走出去,宣告着并不会为我留下任何解释的结局。
医生们果然是一个比一个难相处。
西木野医生也好,园田医生也好,南医生也好,绚濑医生也好——全部都是足以让我每晚睡前进行自我反省时困扰到失眠的存在。
而一想到绚濑医生,不禁让我突然意识到,除了匆匆的一两个照面,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她了。
试探着问过东条前辈类似“绚濑医生还好吗”的问题,却只是加重了前辈因为绚濑医生过重的负担而皱起的眉头的幅度。
共同经历过那一台技术层面上精妙绝伦而精神意义上折磨重重的手术,我明白绚濑医生对待工作是多么严格的态度。而科室在严重缺少动力和齿轮的情况下还在表面 平和地运转着,背后我所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着绝不应该一笔带过的汗水。
所以虽然其实流传着外院的某某教授已经被医院高薪聘请的风声,胸外的困境马上就将云开雾散,我也明白,当下还不是前辈和绚濑医生——甚至我松懈的时候。
揉了揉连日工作有些酸胀的眼睛,我准备推开更衣室的门。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有些愤怒的声音。
门里面没有回应,门外面我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
——这个声音,高昂而又带着斩钉截铁的气魄。
“要好好加油啊。”
几个月前,也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这样对我说着,开启了我作为一名护士的工作篇章。
人事处的矢泽老师。
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让人事处颇有分量的矢泽老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呢?虽然心里认为还是回避比较妥当,但是看了看时间,也只能咬了咬牙推开了面前的门。
好在,声音的主人把自己紧紧关在和更衣室隔廊相对的休息室里。
蹑手蹑脚地,我轻轻把更衣室的门推开一条缝,屏住呼吸钻了进去。
找到挂着自己名牌的挂钩,取下自己的工作服。
“你说话啊!”
把披散的头发整齐地盘好。
“不说话是吧——不说话我也知道你这家伙在想什么。”
展开燕尾帽,妥善地将它固定在头顶。
“我问你,你自己的梦想和前途就这么没有价值吗?你人生的所有意义就是围着那个家伙打转吗?”
从第一颗开始,一颗一颗地把上衣的扣子扣好。
“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说着‘要支持她’这样的话,跟在那家伙后面守护了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自己其实有多么大的能量吗?”
宽大的裤腿空空荡荡地晃着,牢牢地把腰间系紧。
“让你去护理部,不去;让你去美国交流,不去;让你走管理层,不去——非要把自己和那家伙时时刻刻拴在一起,待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和那家伙一样在南墙一头撞死吗?现在是晕倒在台上,下一步呢?殉职在病历堆里?!”
对着镜子整理好仪容。
“妮可。”
飘渺的,非常疲惫却又坚定的声音。
“既然你都已经说完了,咱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犹豫了一下,握着门把的手按了下去。
“不是咱守护她——你明白吗?即使咱真的有所谓的能量,那也是因为她在身边而已。”
“东条希——”
“咱的选择,从一开始到无论哪个以后,都只会是相同的。”
“不是因为绚濑绘里而做的选择,而是出于咱自己的意志而做的选择。”
我的眼前,是那扇隔绝了对话的薄薄的休息室的门。
很想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就这样推门而去,一身轻松地去做自己的工作。
而脑子里先前也是在这里不小心听过的秘辛,和此时的争执纠结到一起,各种细小的信息在试图把我的理智掩埋掉。
——以及,“晕倒在台上”?
“所以如果妮可没有别的事情了的话,咱要去看看绘里亲的情况了。”
“......两个麻烦的家伙。”
——快走。
我伸手要去拉虚掩着的外门。
“小真姬还好吗?”
“她啊,有精神得很呢——最近似乎热衷于研究长门和陆奥接吻的时候会不会造成脑外伤来着。”
然而突然被推开的门差点直直撞上了我的鼻梁。
“我才没有研究长门和陆奥——”
——真是非常不西木野医生的出场方式呢,西木野医生。
心有余悸地揉着鼻子,我忍不住失礼地瞟着西木野医生染得和发色一般的面颊。
“对,对不起——”
另一扇门也急急地打开了。
矢泽老师和东条前辈走出来,一前一后地站在我对面。
——好的,佐藤姬子,你可以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有百分百插足别人的私事的天赋。
感觉我的额头冒出了一丝丝冷汗。
“下——下午好。”我结结巴巴地,打破某种意义上由我引起的无言尴尬,“东条前辈、矢泽老师、西木野医生。”
矢泽老师脸上写满了不悦——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贯显得非常年轻的面容上,堆积着显而易见的烦恼。
西木野医生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涨红着脸,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矢泽老师。
——这两个人关系是不太好吗?
而东条前辈在我四顾间已经挂起了算不上完美的笑容,有些红肿的眼眶没能来得及掩盖起来。
“下午好呀,小佐藤。”
“前辈......”
我很想对前辈说些什么。
入职以来,经历过林林总总,我是被前辈一手带领而来的。
我知道前辈是一个温柔的有趣的人,也知道前辈更是一个敏感的坚强的人。
即使前辈除了那次的醉酒,从来没有和我过多地聊过自己的事情,我也知道,前辈选择这条道路,一定有着对于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理由。
就像我是因为,想成为自己的“英雄”。
前辈一定也是因为自己所珍视的事物,而坚决地走了这一路吧。
我不想无礼地去猜测些什么。
我很想对前辈说,她是我非常敬佩的人——作为护士也好,作为老师也好,或者是作为人也好。
“东条前辈是一个非常棒的人。”
然而张了张嘴,我却——
“绚濑医生晕倒了吗?”
——不对。
“不不不前辈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到真的!”
“小佐藤啊,时间不早了哦,该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