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日之巫女

「…姬子？」

千歌音努力睜開視線已然模糊的雙眼，朦朧中看到飛奔至身前為自己擋住一切的嬌小身影，熟悉的栗色長髮在眼前飄動著，

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妳終於來接我了嗎…？」

語音漸漸散落，也許是看到思念之人的出現而放下心來，千歌音終於不支而暈了過去。

趕到千歌音身畔的姬子馬上蹲下身，搖著千歌音的肩膀著急地叫喚：

「千歌音，妳沒事吧？快醒醒！」

一見千歌音毫無反應，姬子立即側頭以耳朵貼近千歌音口鼻探尋千歌音的呼吸，並伸手測試千歌音的頸動脈搏。

呼…還好千歌音雖然暈了過去，但目前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確定了千歌音的生命跡象都穩定後，姬子便暫時放下心來留意四周，這時才看見乙羽正躺在五步遠的距離，身下佈滿血跡，不覺心中一驚。

明白相馬仍在旁隨時可能攻擊千歌音，姬子皺起眉頭思索了一下，便伸手將千歌音打橫抱起奔至乙羽身邊，

將千歌音輕放一旁探視乙羽的傷口與氣息。

糟了，乙羽小姐傷得太重，如果不馬上處理可能就再也救不回來！

她瞄了一眼仍呆立在現場看著自己一切動作的相馬，牙一咬，伸直了手臂大喊：

「陽炎！」

一道紅色刀光瞬間飛至姬子掌中任姬子牢牢緊握。姬子一翻掌將手中赤紅之刃插於地，口中默唸詞語。

剎那間，地上泛起半圓的金黃色結界，將姬子三人包籠其中。

相馬，對不起。

我知道你現在很需要我，但是現在我得先救乙羽小姐，等會就去幫你！

再等我一下，拜託你！

姬子隨即收斂心神專注於眼前，小心地將乙羽翻為側身，雙掌各自放置於刀傷的上下兩端，閉眼凝神祝禱。

不一會兒，姬子的雙掌透出光亮，柔和的光芒像是在洗滌原本紫黑潰爛的傷口，沿著刀傷兩端蔓延到中心聚合。

當光芒漸漸褪去，原本血流岑岑的傷口已止住了血，結起怵目驚心如蟹足腫般的暗紅色疤痕。

姬子緩緩張開眼，收手深深呼了口氣，擦去額上的汗珠後便起身拔起陽炎，面對已持回長劍指著自己、滿臉驚疑不定的相馬。

「相馬。」姬子平靜而柔和地看著相馬。

「姬子？妳真的是姬子嗎？不是我在作夢吧？」相馬壓抑著內心的狂喜話語顫抖地問。

眼前的姬子身形面容與記憶相同，但又覺得哪裡不太一樣。

身著紅色巫服的姬子身上散發一股端莊聖潔的氣質，穩定的眼神不似過往那般怯懦慌張，而是流露出一種經過歲月洗鍊的沈著。

「是啊，相馬，我是姬子，我回來了。」

相馬看到我之後雖然殺意減少許多，但身上仍散發出一股邪氣。

我要小心點才行，不能再讓千歌音受傷了！

姬子看到相馬將手中長劍垂下，雖稍感放心但仍不敢完全鬆開戒備。未察覺到姬子的思緒，相馬開心地奔向前去抱住姬子，興奮大喊：

「太好了，妳沒死！我還以為妳被姬宮千歌音還有姬宮羽害死了，太好了！」

姬子拍了拍相馬的背，安撫地說：

「嗯。所以相馬不用再對千歌音動手了，放下長劍，回到那個我所認識善良又體貼的相馬了，好不好？」

「－－不行！！！」

聽到姬子意圖勸阻的話語，翼血淋淋倒在自己懷裡的畫面瞬間躍入相馬腦海，眼中立刻蒙上一層陰影而抗拒地大喊，

雙手反射性地緊抓住姬子的肩膀激動地說：

「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能放過姬宮千歌音！！姬子，我的命、我所有的幸福都是翼哥哥犧牲一切才留住的！

他已經因為姬宮千歌音而死，我再也沒有任何彌補這些罪過的機會，我不能輕易放過她！

而且大蛇已經告訴我妳和千歌音都是天叢雲巫女，就算今天姬子妳還活著沒有被姬宮家害死，

未來總有一天他們會用妳的命去換姬宮千歌音的命讓她能夠活下去，這我絕對不允許！！！」

姬子訝異地看著因再度染上憤恨而雙眼更加豔紅的相馬。

「相馬，等一下。你說的翼哥哥就是翼學長吧？！為什麼你說翼學長因為千歌音而死？千歌音不是那種會為了自己犧牲別人的人──」

姬子還來不及說完，相馬便打斷姬子的話語悲憤地說：

「翼哥哥是我的親哥哥啊！姬子，妳是這世上唯一知道我小時候是怎麼度過的人，那個一直擋在我面前忍受我爸拳打腳踢的人，

就是翼學長，我的親哥哥──白神翼啊！」

白神？相馬是白神一族？！

姬子聽了不禁暗自吃驚。

雖然與相馬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知道相馬後來被大神家收養，卻從來不曾聽相馬說過他原本的姓氏是什麼，

其他人更以為「大神」便是相馬的本姓而不曾過問。沒想到一直守護在自己身旁的好友，竟是白神家的後裔！

「我原本叫白神相馬，大神是後來養父的姓。白神家本來就是大蛇的使徒，是巫女永世的敵人。

我發誓要保護妳，可以為了妳去抵抗大蛇的意志，可是姬宮千歌音──沒有絲毫值得我去抵抗的理由！

姬子，我們都是孤兒，不像姬宮千歌音，沒有什麼偉大的家世可以仰賴，只能以自己微弱的力量拚命掙扎、為自己的幸福努力生活，

相依為命地長大，憑什麼這樣就要讓命運踐踏我們？！如果妳和姬宮千歌音必須選擇犧牲一個人，我絕對不允許妳被犧牲！」

聽出相馬語中有著壓抑已久的悲苦，姬子感到一陣不忍。她伸手將相馬緊抓住自己肩膀的雙手輕輕解下握住，溫柔而憐憫地說：

「相馬…謝謝你一直為了保護我這麼努力。以前的我太膽小，常常帶給你很多麻煩、讓你很不放心，謝謝你…也對不起…。

現在的我已經不同，我有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而變得堅強很多，已經不再需要你的保護了。

所以相馬你要好好為自己活著，找到另一個值得你用心去保護的人，不管你是不是大蛇的使徒都是我重要的朋友。

千歌音，是我這一輩子，不，是我永遠都願意犧牲自己也要守護的人。所以相馬，請你不要傷害千歌音好不好？」

相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語，立即甩開姬子的手顫顫巍巍後退了幾步。

「姬子妳已經不需要我的保護了嗎？是因為我太弱小太沒用連一個親人都保護不了的緣故嗎？

為什麼妳寧願為了姬宮千歌音犧牲自己，也不願意和我一起對抗命運？為什麼妳要在我最痛苦失去所有的時候丟下我？

連妳也要捨棄我嗎！！！」

相馬滿臉驚惶失措地質問姬子，聲音從一開始的壓抑顫抖到後來幾乎是用盡氣力的失控怒吼。

「不是的，相馬，你聽我說──」

看著眼前的姬子，相馬腦海突然浮現滿片腥紅的血色，如同當年毫無反抗能力的無助孩子般，

仰頭看著父親被哥哥刺殺而血流如注與不斷哀號的每個瞬間，忍不住嘶吼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強烈的黑氣自失控的相馬身上湧出。

他的面容變得扭曲猙獰，原本黑亮的秀髮由根部漸漸淡化轉為一頭淡藍白髮，眼中再無姬子熟悉的和善與溫柔。

他緩緩抬手毫不猶豫地將長劍指向姬子，劍身漸漸浮現出龍形的紋章。

「白。龍。」

渾身闇氣的相馬沈聲一字一字唸著，像在召喚古代沈睡已久的巨獸。

「相馬？！」姬子看了大吃一驚。

沒想到相馬的白神血統這時候覺醒了！

如果和大蛇的力量結合在一起，我一個人不知道能不能在短時間內讓相馬冷靜下來。

千歌音和乙羽都還需要進一步的照顧，時間不能再拖下去了！

怎麼辦？千歌音，我該怎麼辦？

看著相馬步步逼近，長劍所釋放出的霧氣漸漸凝聚成龍的雛形，準備張牙舞爪朝自己襲來。

姬子咬牙舉起陽炎，心中滿是著急。

「嗚...好痛…」

正當姬子在苦思對策時，眼前的相馬突然鬆手拋下手中的長劍，雙手抱頭、痛苦難捱。

「姬子，趁現在！」

遠方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姬子一見機不可失，立刻竄身到相馬身側，舉起手掌快速而準確地朝相馬的頸動脈竇劈下──

「嗚──」相馬痛喊了一聲，頓時昏眩倒地。

相馬，對不起了。

看到相馬倒在地上暫無動靜，姬子這時才終於鬆了口氣。她走向前將白龍拾起，略帶歉意地看著地上的相馬，

然後轉頭望向剛剛叫喚的聲音來源，露出激戰以來稍感安心的表情。

「大神師父，謝謝你趕到了…」

門口站著一位身著白衣神官服飾的頎長男子，手持透著月色微微發亮的勾玉，正微笑望著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