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李靜恩向來抱持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隨遇而安，不爭不奪，沉靜地待在隅角一方，可惜她太耀眼，耀眼得招人妒忌。
她心胸如一片汪洋，目光如一汪深壇，以退為進，鮮少畢露鋒芒與人爭得你死我活，但這不代表她軟弱，更多的是無止盡的包容。
對這世界的殘酷，對這社會的現實，對一人的寵愛，彷彿走過了千秋萬世才走到命定之人的身邊，是多麼不容易。
所以李靜恩不怨也不悔，她只想知道，她眼前的人是不是如周公夢蝶，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影。
所以她看著張季嫙心慌的神情，她並不意外，只是跨步向前拿走了她手中的手機，放在耳邊，「承泰。」
另一頭無語一陣，李靜恩眸色漸淡，淡得如宣紙上的染墨，向四周暈染開來。
「妳來得正好。」
就在李靜恩以為這一切塵埃已定時，她聽見黃承泰朗朗的笑聲，「這樣事情好辦多了。靜恩，我剛剛聽Venus說妳是她的上司，正巧我在跟她談公司的事，最近有個3C展妳記得嗎？我跟妳說過的。」
低沉的嗓音滑過感官，李靜恩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張季嫙欲言又止的神情，卻忍不住笑了，「妳別緊張，我沒有誤會什麼。」
張季嫙反而更加惴惴不安了。
「我記得。」李靜恩轉過頭，語氣平穩，「抱歉打擾你談生意，我把電話還給她。」話落，李靜恩將手機遞給張季嫙，當指尖碰觸到彼此時，兩人都是一滯。
張季嫙接過手機，昂起頭，不過一個眨眼她已然是泰然自若，「謝謝。」
李靜恩一滯，隨即揚起好看的淡雅笑容，「沒什麼，我先走了，還得回去畫設計圖。」欲要臨走之際，張季嫙慌張地喊了她，「李靜恩！」
李靜恩回頭，安靜待她的下文。
「我能.....以後能去看看妳的設計圖嗎？」張季嫙的眼眸如同夏夜裡的星星，總是如此靈動有神，李靜恩曾是在她眼中捕捉過從未有過的流光四溢，如今再次見到時，李靜恩只是淡淡微笑。
「好啊，那些本來就是為了妳設計的。」
說不清的關係、理不亂的氛圍，這句話藏有多少千言萬語沒有人點破，只是在接收到李靜恩深深的目光時，張季嫙有些懵。
她總覺得李靜恩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李靜恩從不穿高跟鞋，若非必要場合她不會穿上高跟鞋，只會穿著輕鬆方便的鞋款，張季嫙卻聽見了拐過轉角後，那漸漸遠去的高跟鞋清脆的喀喀聲。
「張季嫙。」電話另一頭的男人彷彿是壓抑著無限怒氣，低斥，「離開李靜恩，越遠越好。」
張季嫙從來不是百依百順的柔弱女人，但是此刻，她卻安靜地接受了。
不是因為黃承泰的要脅，而是無法言喻的挫敗感。
李靜恩的沉默究竟代表了什麼？李靜恩的不言不語如冬末寒風，一陣又一陣颳進她的心房。
難道愛情非得要千刀萬剮後，才能稱得上刻骨銘心嗎？
「黃承泰，無論你願不願意我都不想與你有瓜葛了，我可不想當個小三了，會累的。」
總是無所謂地周旋在男男女女之間，曾經以為唾手可得的愛情，直到萬箭穿心時，張季嫙才發現，原來愛情是這樣才對。
她不敢跟李靜恩說，她喜歡她，即使李靜恩知道了。
張季嫙想放棄了，現實卻逼他不得不繼續接近李靜恩，直到將她推入萬丈深淵，張季嫙才得以喘口氣。
李靜恩，我發誓，若有天我傷害了妳，絕對不是出自於我的意願.....
身不由己。
／
李靜恩按下撥號鍵時，沒有半分的遲疑。
夏末初秋，風漸涼了。街道旁的杉樹葉梢漸黃，稍微強一點的風一來，澄葉隨即紛飛而落。
落在李靜恩的腳邊時，她邊等著接通邊捻起葉，兩指捻著葉柄把玩著。
「喂？」
終於，電話接通了。李靜恩望著四周高聳的摩登大樓，忍不住輕笑，「嘿，能幫我找兩個人嗎？」
「以為妳這大忙人找我有什麼事。」另一頭咕噥著，「可要請我吃飯啊！」
「我們幾年交情了，這飯我自然會請，就在妳生日那天吧？」李靜恩放開手，讓黃葉隨風而逝，她忽然想起了胸口的疤痕，那是尚未痊癒的地方。
不只皮肉，是更深層的......
「好啦，李大小姐，我知道妳忙，也知道妳若不是逼不得已不會找我辦那些事，妳說吧，我可不想為難妳。」
李靜恩感激地笑，的確驕傲如她，若不是被逼到懸崖，還真不會找上這位朋友。
「還記得嗎？兩年前我曾經要妳調查黃承泰的行蹤......」
「當然記得，我當時嚇傻了，妳怎麼會動腦筋動到妳先生上去，不過嘛，天下烏鴉一般黑，即使是黃承泰我也不意外。」
李靜恩歛下眼，勾唇一笑，「是的，就是那時候我感覺到他外遇，果真如此。」
「唉。」長嘆一聲，接踵而來是催促般地問，「妳忽然翻出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陳年舊事，是要？」
「知我者莫若妳啊。」李靜恩促狹地笑，眸色深沉，「兩年前，我那個不放在心上的小女孩，用另一種方式......出現在我面前。」
「......啊？」
踩過了水漥，李靜恩腳步一滯，後退一步，低頭看著水灘中自己的倒影，竟反射了她目光中不意察覺的冷意。
「試問，要怎麼折磨一個喜歡自己的人？」李靜恩閉眼，歛去了那雙溫柔如水的眼色，「要她怎麼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嘿，等等，李靜恩妳......」
「有個女人喜歡我，而那個女人，是黃承泰的小三。」
「.......」
我不怕有人在我背後桶我一刀，我怕的是，當我轉過頭時，那狠狠插我一刀的人，是妳。
張季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