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愚者
“咱,喜欢绘里亲——”
如果没有说过那句话就好了。
有些心烦意乱地,遮盖住了不知道是第几次得到的糟糕的卡牌结果,希沉闷地叹气。
窗外的风弄着茂密的叶子,漫不经心挠她的头发。长长的发丝乱在眼前的那一刹那,仿佛感觉到那个视线直直地落在身畔。
慌乱地转过身,却只有炽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进来,把心底那一点侥幸都烧去。
但那个声音在耳边。
非常熟悉的,沉稳和煦的,那个人的声音。
稀松平常的课业问题,也是以往每天都会进行在自己和她之间的话题。
而抬起头,意图窃取一般悄悄地看她,却只被她身边那明明无辜的同学过于高扬的笑容刺痛了眼睛。
揉了揉眼角,视线无可避免地最终落在她身上——于是看到她那不动声色的抿起的唇线时,紧揪起的心虽然还是悬着,自己的嘴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绘里亲——”
只比沉默高出一毫的微小的声音,恰好地被湮没在准时响起的上课铃里。
面前的空白便瞬时被那凛严的身姿占满。灿烂的金色渲染开来,比阳光还灼人几分。
——近在眼前的身影,为什么却又如此遥远呢?
分明是每一天里,一直一直地注视着的这个背影,原来还是会有再不可及的时候。
桌上塔罗的卡面上,愚者无情地背对着自己的疑问。
一如面前岿然不动的绘里一般。
绘里第三次随着老师的授课翻动书页的时候,希收到了一条信息。
“太难看了。”
——非常妮可的,让人开心不起来的语气。
仿佛能看到她坐在面前,一脸沉郁地一手撑着脸,一手敲着桌子的样子。
如果真的是面对面的话,大概自己已经强装起夸张的笑容,扑上去为她进行友好的胸部按摩了吧——
而希的手停在屏幕上几秒,最终发送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的确是,非常难看。
心脏砰砰跳动着甩出那句话的时候,面对着夕阳里的学生会办公室里的绘里的时候,自己的表情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难看呢?
否则绘里的脸颊怎么会带着羞愤地涨得通红,连回应都没有留下一句,便扔下她一个人摔门而出了呢?
否则她们怎么会,这样不明不白地陷入了无从入手的冷战呢?
“东条希你真是个笨蛋啊。”
妮可恶劣的直球正中希的面颊。
“你最好给我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呢?
是不该告白吗?
是不该那日看着朦胧里绘里的侧脸失了神,一时冲动丢掉了理智吗?
还是,不该从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喜欢上了同为女性的,自己最亲密的好友呢?
晚风毫不矜持地倾巢而来,轻薄的窗帘放弃了抵抗,在眼角狂乱地飞舞。
蝉鸣聒噪着,紧绷的神经被拨弄得疲惫了,逞强地引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绘里。
余音都被风声吹散了。
绘里的惊讶在湛蓝的眼里化成复杂的情绪。
希明白她得等。等慌乱的呼吸平复,等无章的眼神清澈,等绚濑绘里给自己的冲动——却也是长久的执念——一个回复。
——说些什么啊绘里亲。在心里呼喊着。
哪怕是拒绝也好,哪怕是嘲笑也好——
指甲深深地嵌进手掌,疼痛感清晰得把绘里的轮廓都模糊掉。
一瞬间的恐惧袭来。
手机沉默下来。
抬起眼的时候,希发现自己早已经跟不上老师讲授的内容。
绘里的脊背仍然在眼前线条优雅地挺立着。
胡乱地翻过书去,却仍是一个字都无法入眼;焦躁地点亮手机,空白的屏幕徒然地映出她的脸。
光标在对话框里一闪一闪地跳动着,在妮可压倒性的质问下,显得渺小又孤独。
而东条希不怕孤独。
经历了数不清的孤身一人的日子,度过了道不完的强装笑容的生活。这样的东条希也许怕难以入口的焦糖,怕无尽的雨天,怕多少的愿望难以实现——
但不会害怕早已习惯的孤独。
也正是抱着这样的觉悟,才下定了那样决心。
哪怕是被否定、被厌恶,大不了就回到遇到绘里、遇到μ’s的大家以前,再次与孤独为伴而已。
而被强烈的心意驱使着,打破了作为朋友的界限的那一瞬间,绘里诧异里长久的无言,却让她想起了那一天——
“咱叫,东条希——”
“咱,喜欢绘里亲——”
两个自己重合起来。那份冲破心脏的鼓动,那份无法忽视的感情,那被吸引而义无反顾的勇气——
就此相互抹杀。
她突然害怕起来。
面前的绘里张了张嘴,似乎将要给一切下一个无法更改的定论。
“咱是,开玩笑的呢。”
说了这句话。
——这就是,贪心地不满足于困于亲友的关系的后果。慌乱地,说出了这句话。
脸上挂着东条式的开朗的恶作剧一样的笑容,心里焦急地祈祷绘里能因此不再追究。
而回应她的是带着怒气的摔门声。
希数次想打破二人间竖起的高墙。
搬出了三年里所有的共同的羁绊——学生会、μ’s、一起回家的路、甚至是那家屡屡光临的芭菲店,却都没能撼动绘里的无动于衷。
久久地看着绘里的背影。
在背弃了与她的友情的现在。
犹豫了片刻,希的手指活动起来,在通讯录的顶端点开了绘里的名字。
“对不起。”
——因为什么而说对不起呢?
因为不合时宜的唐突?因为瞻前顾后的自私?
还是因为,东条希喜欢绚濑绘里,这件事情?
焦灼的阳光渐渐弱了。
大概又响过几次分不清是上课还是下课的铃声,手机进过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
希有些麻木地收拾着被冷落良久的课本。视野里绘里已经迅速地整理好东西,提着书包起身离去。
心里一丝期冀在躁动。拿出手机,却仍看着那条信息旁的“已读”两个小字,孤零零地宣告着她的又一次失败。
逆位的愚者被书本扫落到地面,无情的背影依然固执地站立着。
那一个瞬间,希突然有些想哭的冲动。
像是连相识都是借着蹩脚的关西腔武装了自己一样。
像是一直以来被动地忍受着寂寞一样。
像是每个夜晚,翻来覆去地为心事纠缠一样。
——为什么东条希是这样的,一个贪婪的胆小鬼呢?
眼泪就这样滴落下来。
害怕他人的询问,便蹲下身子,作势去捡那张掉落的卡牌。
而模模糊糊间,那单薄的卡纸上,已经覆上了另一只手。
纤长温柔的,希最为熟悉的手。
——那向着过去的孤独的她伸出的手。
那天,暧昧的暮霭里,绘里安静地处理文件的身影还在眼前。
而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白日的暑气在褪去,日色再次沉静下来。
绘里就站在身前。
从教室到办公室延续而来的沉默,被轻柔的关门声推向波涛暗涌。
希抬头看绘里。
——几天以来,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这个自己随时可以细致描摹的人。
她看她,面色平和,眼神和稳。而那眉间隐藏的纠结,和视线交杂的躲闪,逃不过她的眼睛。
“希。”
良久,她终于喊她。
“为什么?”
眼眶发酸,喉头的话也生涩起来。
“——绘里亲是说信息的事情吗?”再把笑容摆出来,“果然还是因为那个玩笑呢——”
“不。”
“为什么,要开那个玩笑?”
——为什么?
因为我——
“我以为如果是希的话,应该会懂的——”
喃喃的,绘里的声音从遥远的面前传来。
“——我以为哪怕我任性地不想说明,希也一定会明白的。”
“呐,希知道吗——”
“——因为咱喜欢你。东条希,喜欢,绚濑绘里。”
绘里的眼泪随着一声声询问滑落下来。
希闭上眼睛,看到了相遇时,那个踌躇不前的自己。
“喜欢——或者说爱也好,随便绘里亲怎么理解。”心里湍急的河流终于破冰而出,“从很久以前开始,咱就明白咱已经不能仅仅和绘里亲做朋友了。咱喜欢绘里亲,超出亲友的喜欢。绝对的,恋人层面的喜欢。”
“绘里亲觉得恶心也好,觉得生气也好——咱背叛了绘里亲的友谊,对不起。所以无论绘里亲——”
“——所以,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
提高了音量压过了希的话尾,绘里的嘴唇颤抖着。
“诶?”
“为什么,要说出‘开玩笑’这样的话呢?”
“‘你最好给我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希愣在了原地。
“明明并不是玩笑,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个回应的机会呢?”
“明明,明明我也是——”
“......因为,咱害怕失去绘里亲。”
窗外,寂静的校园里只剩下风声。
“既想往前一步,又怕这一步落空——咱分明下过决心了,大不了回到孤独一人的过去;却在看着绘里亲的时候,突然地害怕了。”
“被绘里亲抛下,是比孤独更可怕的事情。”
——东条希不怕孤独。
东条希怕的是,习惯了身边有眷念着的人,习惯了依赖着同行的人,骤然成空,而重回孤独。
所以哪怕永远求而不得——
“我不会抛下希的。”
苦涩而温暖的味道近了。
腰间温柔地环上了一双手。
缱绻的鼻息和润泽的双唇迎上来。
承诺是,一个青涩而真诚的吻。
一直以来忽略了绘里的感情,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的希,终于能够稍微地,弥补了犯下的过错。
——所以说东条希真的是个笨蛋啊。
“早知道你们会一天到晚危害我的眼睛的健康,我当初一定不点醒你。”
“呀,那么以わしわしMAX来感谢妮可亲你如何啊?”
“噫!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