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ydie0611 于 2016-4-4 22:05 编辑

12.蓓蓓

不曉得有多久沒像這樣了。在孩子面前，多少還是得演；在家人面前，得更加堅強的避免遊說；而在那個人面前，得逞強著，知道如何拒絕。都不是太難做到的事，但都讓人特別容易疲憊。

現在卻是一個，並非孤身一人，也不需要特別迴避這份話題的奇妙時刻。

蘇芳瑾握著馬克杯，白色瓷杯的邊緣還暖洋洋的發著熱。劉欣的咖啡是近期努力的成效，算不上技巧，就是那樣在書店裡看著書、網路上學著影片累積起來的零星瑣碎。只是尚可應付的程度罷了。因為蘇習慣的緣故，沒有喝咖啡的她也喝起了咖啡，就為了能在超商買一送一時光明正大的問蘇一句：「有多的咖啡，經理要喝嗎？」或者佯裝做收集點數用的，不得不買的必須。

然後，她就乾脆自己泡起了咖啡。她有一組簡單的器具:濾壺、濾紙、手沖壺和一根裝電池用的簡易型奶泡機，因為不那麼講究的緣故她養成了四處胡亂嘗試的習慣，每次只買半磅，又每次試試不一樣店家的招牌，有時她也買好市多裡進口的星巴克咖啡豆，夏季的果酸、春季的淺培，她喜歡這種負擔得起的冒險。

「欣欣好厲害，做什麼都有模有樣的，一樣的咖啡，妳泡起來怎麼就是特別好喝？」蘇窩在沙發上，一副睡覺的地方從臥房延伸到這裡來的輕鬆慵懶，卻叫劉欣有點無所適從，畢竟蘇經理在公司裡一向都將自己及座位打理得十分乾淨整潔，不論多晚下班，多匆忙著趕去別的地方，她的桌面永遠會留下一處整齊的空白。她是那種上班有上班的存在，下班了卻又切割分明的昭告天下自己不在的類型。

現在卻圍著大披肩把腳都縮在沙發上歪腰坐著發出鬆懈滿足都讚嘆聲，反觀劉欣正襟危坐的把手壓在膝蓋上，像個等侯面試機會的新鮮人一樣彆扭，蘇只覺得好笑，「妳放輕鬆一點可不可以啊？」她拿手戳她，劉欣縮了一下避開了，乖覺的從矮凳移動到沙發上，仍是挺著腰桿的坐姿，蘇就知道勉強不了她。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公司上的事、對一些同事的看法，她們聊到下下個月即將到來的員工旅遊，聊到去年分別在不同部門卻一起都參與了的那場蘭陽之旅。聊到那天也像現在這樣下著紛紛細雨，到哪裡都只能剩下室內採香菇活動一樣的潮濕讓人提不起勁。

那時劉欣跟蘇之間唯一的交集就是身處在同一間公司，劉欣因為業務不同的緣故一直和部門裡的人熟不起來，卻還是硬著頭皮參加。她只記得那是個下雨的日子，不曉得為甚麼同事的孩子都愛纏著她玩纏到她最後專門負責幫忙看照這些小孩。

幾個小孩裡有個特別皮的男孩是程式設計部門的經理的兒子，綽號叫小毛豆，整趟旅程走到哪裡他幾乎就是鬧到哪裡，孩子群裡又剛巧女孩多男孩少，幾次以後都學會不理他，自顧自的去玩。劉欣還記得女孩裡有一個叫蓓蓓的孩子特別聰明伶俐，孩子們都以她的意見馬首是瞻，她若說想去哪，幾個孩子也都巴巴的跟著她後頭，模仿著她看些什麼玩些什麼，小毛豆也很快的在發現了這樣的狀況後鎖定目標的去挑釁她。

第二天中午他們在宜蘭員山鄉的八甲漁場停歇。八甲漁場除了以鱘龍魚料理出名，現場也分區豢養了許多奇特的動物吸引觀光，有鱷魚、陸龜和蠑螈⋯⋯等，幾個孩子沒等到吃飽，心早都飛出去了，嘰哩呱啦的吵著要去看魚。

公司的規模不小，除了集團底下的兩間公司別、還有一間工廠，劉欣那時還算新人，只有尾牙的時候第一次見過整個集團的大規模聚會，拖到了五月份別說是人名連人臉也早都忘得差不多了。在一大群同桌吃飯的人裡，顯得特別的格格不入，也不敢隨意開口搭話就怕認錯人，話題更是無法參與，會計室的大姊大概也是看她一臉的尷尬，就找了她帶上自己的孩子自告奮勇的出去室外了。

漁場實際的規模不大，架高的走道稍嫌壅擠，下方則用水泥隔出的區塊區分動物。小毛豆一直想看鱷魚動，但牠們都像石雕一樣發著綠，眼睛ㄧ眨也不眨的趴伏著意興闌珊。小毛豆扯開了嗓子喊，搖動欄杆，最後拿了手上餵魚用的紙管，奮力往鱷魚欄裡ㄧ丟，沒中，他又四處物色別人手上的空管，ㄧ眼就看中了蓓蓓手上的。

他拿手去搶，蓓蓓年紀較長，也比小毛豆高，原本都不把小毛豆豆挑釁放在心上，就這一次也被惹毛似的死抓著不放，劉欣趕了過去阻止兩個孩子的衝突，她聽見蓓蓓尖著嗓子說：「我媽媽說不可以欺負小動物，你剛剛拿東西丟鱷魚，你不可以拿這個丟鱷魚！」

她其實不太曉得蓓蓓是誰的孩子，因公司人多遊覽車分做了三輛。蓓蓓第一天的時候並不是和她同車的，是到了今天早上才坐了過來，看樣子是和會計室大姊的女兒正值同齡所以十分要好，兩個人像姊妹一樣的綁著馬尾穿著粉紅色印有迪士尼電影冰雪奇緣的角色人物的T恤。

劉欣對於這個孩子有點好奇。

因為她其實有看見，蓓蓓比起其他孩子一直很節省著手裡的紙管飼料，她很堅持著要讓另一邊魚池裡的每種生物都吃到飼料，所以她一直在魚池旁走來走去的，就為了讓動作慢的烏龜和遠一點的水鳥也都能吃到。她忙著走來走去的時候，劉欣就靠在她方的一顆石頭上看著她，看她叨唸著像是在指揮那些動物一樣的說著話:「那是要給烏龜的、不可以搶!...這個不是給你的…趕快吃啊…」

但是等到劉欣反應過來的時候，拉扯間紙管裡僅剩的那一點飼料早就灑落無遺了。

「小毛豆!你在做什麼，不可以這樣。」會計室的大姊走了過來，從兩人手上走已經空了的紙管丟進垃圾桶，停止紛爭，「你跟阿姨去那邊好不好，那邊有大魚，你絕對沒有看過的。」大姊牽走了小毛豆，邊用眼神意示劉欣陪蓓蓓，安慰她一下。

劉欣當然懂，即使大姊沒這麼說她也早就打算這樣做，她蹲到蓓蓓身邊，掏出一枚十元，輕聲地問小女孩:「妳還想餵魚嗎?阿姨再買一個給妳好不好?」

蓓蓓想了想，又搖搖頭:「媽媽說小魚不可以吃得太飽，會死掉。別人也會想餵小魚，要留給別人餵。」

後來劉欣才聽說這個孩子是當時的採購部門的蘇經理的孩子。

她是個特別的孩子,就像她媽媽一樣。

「我記得蘇經理有帶小孩來。」劉欣說了一句，早餐都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金黃色的蛋的碎屑和已經發冷的油，「很可愛，跟經理長得好像。」

蘇回想了一下哦的一聲，「是小的那個吧，她很黏我，每次出門都吵著要跟…」劉欣又說了那天的事給她聽，蘇有些訝異的看著她：「蓓蓓都沒跟我說過耶...其實是因為我覺得那很浪費錢啦，而且手都弄得到處都是，所以每次都只限給她們一人餵一管，餵完就沒了不准吵，哈哈。」

被蘇經理還原真相的這麼一說，劉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對啊，妳不覺得那飼料其實有種很腥味道嗎、以前我們全家一起出去玩，她們還常常把餵剩的帶上車來打算到下一個地點再餵，結果每次都忘記，到都回家下車了才發現掉的滿地都是、真是...還好現在大的不會吵著要餵了，剩蓓蓓還喜歡餵而已。」

蘇說起以前的往事，也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她看上去有些惋惜的樣子，讓劉欣忽然尷尬了起來，早知道就不提這樣的事了...現在並沒有在這裡看到兩個孩子，雖然有她們的臥室和換洗衣物，但卻沒有生活的痕跡⋯⋯恐怕也是在孩子的撫養權上有了歧異吧。

一時之間氣氛沉靜了下來，蘇把咖啡一口氣喝完，又說了一次謝謝，劉欣有點錯愕的抬起臉來，「謝謝妳陪我聊天、還有早餐...」她聳聳肩，劉欣可能無法明白，而她也無法精準的形容這種感受，不過，她知道這真是最近以來少數感受到放鬆的一個早晨。

沒有爭吵，沒有解釋，沒有質問，沒有隱瞞，她感受到抽離了那個男人之後，她仍然是蘇芳瑾，她只是蘇芳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