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时间是公平且永恒的，会给予一切一个答案，园田海未一直这么觉得，但是她绝没有想到，时间所携带走风沙后留下清晰的纹路竟然如此深刻，乃至于让她如此清晰明白，不能继续忽视和逃避。

在季节流转至春季之初时，她从西木野真姬的闲谈中得知了新的消息，有关于那人今后的想法。

“我打算留在国外发展，一方面是回应家里的期待，一方面是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毕竟我不是什么喜欢交际的人。”

园田海未能够感觉到她对于今后的理智判断和想法，而对此她感到有些惶恐，只能干涩地表示祝愿后询问：“那个…你不再回来了？”

对方的回答让她如坠深渊：“应该吧。”

园田海未感觉喉咙一阵发紧，她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打字如同一个小女生一样抱怨还没见过面了，只是理智像是束紧的锁链牢牢控制了她莽撞的行为，至少这样是件好事。

她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接下来可能是说好的？或者是一句话没说就匆匆下线？那个时候唯有一个想法，如同二百米海水下的游鱼唯一依靠的那些许阳光，牢牢地，牢牢地掌握了她的头脑。

东条希发现园田海未变了，或者说她觉得园田海未疯了，变得早出晚归，变得不知去向，仅仅一天她的电话差点被学生会的人打爆，每个人都在问，部长呢？园田呢？她人呢？

她想起昨天半夜轻微的关门声，早晨路过学院回廊时听见钢琴教室传来单薄却优美的音乐，那时候她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弹，而现在她知道了。

紫发少女和金发同伴赶到早已封闭的钢琴教室，那里早已鲜少有学生前往，连门的钥匙都不知去向，她抬头看向墙上的小窗，相较园田海未的身手她根本进不去，只好求助旁边不带笑意的绚濑绘里。

对方点了点头，助跑几步蹬着空档撑翻了进去，东条希听见绚濑绘里的落地声才放下心来，交代了几句之后匆匆离开。

如果她知道绚濑绘里和园田海未会发生那样的对话，作为对于Umi和Maki知情人的她会不会如同当时一样离开？不会，这是作为后来所有事情的目击者的唯一答案。

绚濑绘里没想到自己会看见那样的园田海未，她坐在钢琴前，四周散乱着许多纸团，忽明忽灭的手机指示灯显示电量基本为零，按亮屏幕有着数十个电话竟然也不管不顾。

她仅仅是坐在那里，抱着头将手肘撑在钢琴上，有些颓然，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电光火石之间绚濑绘里有许多推测掠过脑海，最终都化作对好友的一腔关怀，她走近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的少女，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啊，绘里你来了…”少女的声音带着几丝疲惫和沙哑，似乎感觉到温暖才稍微回神：“抱歉，似乎添麻烦了。”

“回去吧。”绚濑绘里看着地上最近的纸团，墨水在上面留下了足以穿透纸张的痕迹，她熟知园田海未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她不会因为瓶颈而如此极端，而对于一整天没有吃饭的她，还是先劝离这里更好些。

“我尝试了…”蓝发少女却自顾自地说下去，将手臂放下，重新轻触向钢琴的琴键，弹奏出一小段前奏：“我尝试了，但是我停不下来。”

“不够好…不够好！我只是想送礼物，想用自己的心血作为礼物！”她停下演奏，抓起一张纸写下歌词，却再次皱眉。

她的声音陡然微弱下去，带着几分脆弱的颤抖：“我可以将感情代入笔墨，但是我不该哭泣…我不该把除了祝福以外的任何东西带给她…”

“我想证明的，没有证明到，我念想的，却抵不过她灵魂万分之一。”

园田海未后来想起来的时候，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可谓疯狂二字形容，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仅仅是凭借着本能在钢琴前面待了十数小时，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绘里用额头对她做了狠狠锤击之后了。

在疼痛中她瞪大了双眼看着面色凝重的绚濑绘里，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金发少女罕见地露出悲伤的模样，自从和姐姐分手后她变得不那么爱笑，变得愈发成熟，变得更加得人喜爱，再也没有让任何人见过脆弱的一面。

蓝发好友有些迷茫地摇摇头，那种青涩害怕的模样让她想到以前的自己，是否就是用这样的形象面对着园田空澈？直到对方最后放开了手，将一切苦难和磨砺重新展现在面前。

“你是要在敌人还没出现之前先将自己打到吗，海未？”她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喜欢她，对吗？”

一瞬间她看见对方瞳孔略微紧缩，园田海未一向是个不太会撒谎的孩子，此刻她有些慌乱地想要摆手却摆到一半颓然发下，一时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她肯定了那个答案，按住园田海未的肩膀，强迫她不能左摇右晃逃避：“你喜欢Maki，对吗？”

绚濑绘里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园田海未一定会给她一个答案。

“恩，应该吧。”那个答案并不坚定，但是的确是个认可。

园田海未和绚濑绘里之间一时沉默了下来，在逐渐凝滞的气氛里，园田海未却再也没有偏离自己的视线，她看着绚濑绘里，好像在等待她的宣判。

而绚濑绘里能说什么呢？以局外人的角度她感觉到一丝不安，并不是在否认园田海未的感情，只是她觉得有那么点再走自己重复过的老路，而她却不知道是该寄托于希望，还是给予否认的冷水。

她最终想到了园田空澈，想到了在那个在雷雨夜曾经会对自己敞开的门扉，想到了她最后选择的方式，最后的那份温柔。

她终于看见了世界的宽广美丽，却再也没能回到她身边，只是渐渐地，在那份教导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而现在，是她报答的时候了。

“为什么不说给她？”园田海未听见金发少女这么轻轻地说，碧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鼓励，“她不是已经透露自己喜欢女孩子了吗？”

“如果你连说出去的勇气都没有，那么还如何证明你自己呢？”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网上，你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想必是时间不多了吧，现在明明还有路，为什么不走下去？”

“园田海未，你的好胜心可不是会这么轻易放弃啊。”

“那时候我太过于逃避，太过于害怕，太过于青涩，而她太过于成熟，过于在乎，所以我们最终失去了对方，我想她并不希望我回头，所以我会做到的。”

“而你却要自顾自地选择终结一切吗？害怕受伤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园田海未张了张嘴似乎要分辩什么，却最后沉默地摇了摇头，看着那双碧蓝色眸子里亮起了欣慰的微光：“无论曲子里那份心意有没有带到，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才是我所希望的海未，也是空澈她一直认为的你的模样。”

西木野真姬其实并没有那么过度在意园田海未突然的失踪，因为她也时常会因为忙碌忽略掉对方的话，然后后来就把聊天忘记。

这次园田海未的失踪让她有些不太习惯，但毕竟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对方再次出现的时候也并没有问责的想法，只是略微有点欣喜。

她迅速敲好了字发送了过去，那是她最近一直酝酿的想法，她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答复。

“园田海未，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解决情感类问题，你看，不如我来写曲你来填词如何？这样双方面的感受可能会更深入。”

对方很快做了回复，带着如常的笑意：“也就是说给躯壳添加灵魂吗？灵魂君？”

这个略显调皮的称呼让西木野真姬终于落下了心头不安的大石，笑着回复她：“那怎么称呼你，砧板上的肉体君？”

她以为那个人会发表声明对于自己古怪言辞的抗议，却没料到对方只是笑着说“好。”

然后很快补上了后一句话：“我有礼物送给你。”

是一个文件压缩包，里面有一个文档，一个MP3格式的文件。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园田海未的声音，该怎么形容呢，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不是那种质地轻嫩的少女声音，却低沉柔和犹如大提琴般美好。

园田海未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曲作，她明显还很生涩。

但是歌词和曲子搭配，在少女的歌声里让她想起了很多，月光下摇曳的花，玫瑰上的晨露，平安夜温暖的火炉，猫咪蜷缩在床头睡觉时微微抖动的胡须，它像是从海的那端吹来的长风，一瞬间散尽了所有阴霾。

还有什么别的，落在了心头土壤，然后发芽，生长。

一遍放完的时候她从来没有那么迫不及待过，迫不及待找上园田海未问她：“什么名字？”

对方的回复很快过来了，她看着名字却有些怔然，好像在黑暗中拼命摸索抓到了什么，或者只是臆想抓到了什么。

“半音。”

此生知己，唯予半音相赠。

园田海未说完那句话之后有点苦涩和忐忑，她在想对方会说些什么，她应该说些什么，她没想到对方飞快地发了条语音过来。

她看着那条只有短短几秒的语音，点开时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耳膜。

西木野真姬的声音带着几分上扬的笑意，虽然是有些清冷的音色，却非常好听。

“我今年暑假还要回国一趟，要来见一面吗，海未。”

“如果家长那边不放心的话，有什么需要询问的我都可以作答。”

她是如此认真强势，从来没想过园田海未是否会拒绝。

也是啊，我们如此相似。

园田海未生日的时候，西木野真姬还了她一首歌作为贺礼，好像自从那年她找她讨要过礼物之后，每年她都记得，无论有多么忙碌，但是都会记得。

会挑选她们都喜欢的歌翻唱给她，她了解她那么多，那么多。

而唯有今年，在选择了这首歌的时候，西木野真姬自己说不出原因，只是每次听到的时候都觉得有那么几分像她，于是她想唱给她听，哪怕耽误了些计划上的学习时间，哪怕好几次唱出几个哽咽的颤音，哪怕多次重新录。

或许海未知道为什么，不，她一定知道为什么。

我们是如此相似，如此的不肯深究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