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ue End -- Spring

四月，正是花见的好时节。

街道上、公园里、河堤旁，凡是栽种有樱树的地方，均被雪白或淡粉的云雾笼罩着。风吹过降下的樱花雨，或粘附于行人衣角肩头，或缓慢旋舞后回归大地，或飘落河面，随流水渐行远去，让单调重复的波光染上了些许浪漫的点缀。即使不是初见这般美景的游客，也很难对此无动于衷。

被独绽于春天的缱绻温柔吸引而驻足欣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然而此刻的桐原，却没有这份心情。

因为她就要迟到了。

身为记者，与被采访人约定的每分每秒都格外宝贵。

更何况，那位可是威严古板的道场主，一定会很讨厌不守时的人吧。

这么想着，桐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心里不禁抱怨起来——

明明公司距离与那位见面的地点这么远，那个刚入职的后辈却非要以不能浪费美好的春天为理由，拉着自己帮她拍照，才会硬生生把时间拖到了现在——好吧，只能怪自己无法拒绝可爱女孩子的要求，一不小心——真的只是一不小心就忘了接下来的行程。

桐原拂去不断粘在头发上令人心烦意乱的花瓣，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春天到底哪里美了嘛。

银白色的铁轨穿过零星的老旧车站，延伸至人烟渐稀的更远方。

距人类发明有轨电车以来，历史已经过了将近两百年。但即使是科技发达的现今，它也依然被沿用着。在日本的部分地区，尤其是新式交通尚未普及的地方，古老而实用的电车甚至仍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桐原坐在车座上发呆。

她倒是很喜欢乘坐电车的感觉。像现在这样，透过玻璃车窗投下的阳光映照在略有破损的设施边角上，空荡荡的车厢内只有几个乘客，脚底下不时传来轻微的震动。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岁月气息，让人感觉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起来——是的，除了它的速度太慢以外，一切都很好。

桐原低头看了看表。

还有十分钟她就要迟到了，然而距离电车到达那一站，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这一次，主要是为了撰写以『如何更好地与时空旅行者相处』为主题的报道而进行的采访。

自从十五年前第一例时空旅行事件公之于众以来，越来越多旅行者的存在被发现，相关的科学研究也正在进行中——不过出于人道考虑，只接受自愿报名的研究，也因此几乎毫无进展。

尽管如此，人们对此的关注依旧有增无减。在发现这些旅行者只能作为时空的观察者而非改变者，因此也不具有危险和威胁性后，舆论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迫害与孤立，渐渐转变成为了单纯的好奇。

此次的采访对象，是为数不多的第一批旅行者的家属。

所谓的第一批，也就是说，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不在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患有时空旅行症状的人，与现时空的联系将会越来越弱，最后……永久消失。

想起之前观看的纪录片里，那些被采访人脸上痛苦与绝望的神情，桐原不由得心里一沉。

那位道场主的伴侣，绚濑绘里，大约在三年前就永久消失了。

作为第一批旅行者，绚濑的资料完好地备份在数据库中——公元2016年7月2日在东京都地区进行首次时空旅行，公元2063年间开始出现不稳定状态，并于公元2066年7月3日，确认永久消失。

而关于她的伴侣园田海未，现有的资料并不多。只知道是园田道场的前任家主，中学时期曾与绚濑一起作为校园偶像活动。年轻时是被看好的弓道选手，后因意外导致下半身残疾不再参加弓道比赛，也因此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说起来，在那个观念陈旧的年代，绚濑与园田的结合，应该还是一段佳话吧，只可惜……

桐原叹了口气，收回思绪，将目光移向窗外沿途烂漫的风景。

园田提出的采访地点，是东京都边缘一个不知名的小公园。当桐原气喘吁吁赶到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与着装，桐原略带忐忑不安地从入口走了进去。

沿着一条平整的石板路向约定的樱树行进，映入视野的远处景象一点点清晰起来。

道路尽头的樱花树下，旧式轮椅上的人正侧对着自己，安静地看着一本这个时代少见的纸质书。

岁月丝毫没有剥夺她的美丽，银蓝色的长发梳理得整齐熨帖，侧面的五官轮廓精致而细腻，依稀可瞥见年轻时的温婉动人。

偶尔有飘散的樱瓣落在她身上，又被风轻柔拂去了。漫天花雨中，唯有那个人静止不动，仿佛从始至终，她一直在那里，从容而沉静地被定格在时间的画布上。

桐原不由得停下脚步，有些怔神地望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她转过头，朝桐原笑了笑，收好手中的书，将轮椅也转向这边，打了声友好的招呼。

「桐原小姐，你好。」

「……园田夫人，您好。」

回过神来，对方的敬语与和蔼让桐原感到受宠若惊。但得益于良好的职业素养，她还是很快整理好情绪，走上前去，深深鞠了一躬，说明迟到的理由，「非常抱歉……我没有计划好时间，以致在路上耽搁了太久……」

「没关系的，是我要求的地点太偏僻了，让桐原小姐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园田带着歉意的目光转向身下的轮椅，「因为身体不太方便，所以真的是麻烦桐原小姐了。」

她诚挚的语气，让桐原不禁相信起，眼前这位礼节完备的道场主，是真的没有丝毫等待的恼意。

「没有没有！一点都不麻烦！」桐原再次鞠躬，「非常抱歉让您等了这么久……」

园田扶住桐原的手臂，微笑起来。

「不用这么紧张的，桐原小姐。」

「抱歉……」

园田温柔地打断了她——

「呐，采访，已经可以开始了哦。」

「……是。」

收起失礼的紧张情绪，对方的亲切让桐原渐渐放松起来。

简单询问了基本问题后，她切入了正题。

「您是如何看待时空旅行的呢？」

「如今看来，它既不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坏事。」园田笑了笑，「它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而已，并没有带来更多改变。」

这倒是让桐原有些意外。

「对于绚濑偶尔毫无预兆的消失不见，您是如何应对的呢？」

「并不需要特别应对呢……阅读、插花、练习书法等等，便只是做一些自己平时喜欢的事。」

真难得呐。

桐原不由得默默在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关于时空旅行这件事，是否给您和绚濑带来过困扰呢？」

「困扰还是会有的哦。」园田回答道，「我们曾有过不只一次的分离与争执……在绘里知晓未来的情况下，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绘里呢，总是一副令人安心的样子，但是呐，也有着脆弱的一面……她很少向我说有关时空旅行的事，『知晓未来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那种痛苦，不需要海未来和我一起承担』，总是以这个理由回绝……但其实呐，我想不单是绘里，所有旅行者都应该坦率地依赖一下身边的人呢。」

她流露出释然的神情，「不过在经历了很多事之后，绘里也开始与我分享一些旅行时看到的事……知晓着未来会发生什么，却又依旧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我认为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呢。」

「那么，您和绚濑之间关于时空旅行有什么有趣的回忆么？」

「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某一年情人节，当时的绘里消失了很久，恰好未来的绘里旅行回来了……所以那一年情人节，是未来的绘里和我一起度过的。」园田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其实……只要和绘里在一起，『无趣』什么的完全不会呢。」

……

日光比往常更明亮，空气中浮动着春天常有的薄雾，使得所见之景都覆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园田温和低沉声音的诉说下，岁月的沧桑暗礁似乎都化作一捧细沙，从时间的沙漏中缓慢流下。

桐原感到内心变得柔软起来。

……

「这次的采访就到这里，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采访结束后，桐原向园田微鞠一躬，正准备转身离去。

但园田犹豫片刻后，轻轻叫住了她。

「那个……桐原小姐。」

桐原停下收拾的动作，疑惑地抬起头，「您请说。」

园田的表情似乎有些困惑，欲言又止般嘴唇动了动，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叹了一口气——

「……我始终认为，绘里并没有真的永久消失。」

诶？

「可是——」

可是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桐原张了张嘴，还是没忍心把后半句说出来。

超过半年还没有再次出现，便会被认定为永久消失——这已经是人们的共识了。

「『我会一直在海未身边的』，绘里曾经这么和我说过。」

园田笑了笑，神情变得怀念起来，「绘里告诉我，她并不会永久消失，只是……我可能再也看不到她了而已。」

「您的意思是，」桐原若有所思，「旅行者的永久消失，其实是无法在这个时空维持实体了吗？」

这倒是一个新思路呢，桐原心想。

「谁都不知道哦。」意外地，园田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如果没有人能看到的话，其实……也和永久消失了没什么区别吧。但是呢，我相信，绘里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她的目光温和地直视了过来。

「桐原小姐是如何理解一个人的『活着』，或者说『存在』的呢？」

「我想，应该是那个人与世界还有着联系吧。」

「假如所有人都否定与他的联系的话，那么一个人要如何证明自己真正存在呢？」

「这个……」桐原一时语塞。

「所以呢，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相信他的存在，那么这个人便存在着，我是这么认为的呢。」

……唯心主义吗？

桐原愣了愣。

仿佛看穿了桐原在想什么，园田解释道，「并不是唯心什么的，只是对于这件事……看不到，并不代表不存在的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愿意相信绘里还一直在我身边……即使是无法维持实体之类的说法，也是可以的吧。」

「您不会感觉到……寂寞吗？」

「寂寞什么的，并不会哦。」

园田望向远方，神色宁静。

一阵风吹过，扬起散乱的花雨，漫天樱瓣在半空飞舞旋转后，又悠悠落下。

园田轻轻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绘里，你看。」

她微笑了起来。

「今年的春，也还是很美呢。」

荡漾在草木新生气息里的，是象征着万物复苏的、过于温柔的风。

桐原望着融在她琥珀色眼眸里，那更甚于春风的温柔，一股莫名而陌生的情绪涌上了胸口。

她忽然间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电车的事，比如樱花的事，比如春天的事，比如永恒的事，比如很多很多……从未切身感受过的事。

随园田的目光望去，从粉樱中细碎投下的透明阳光轻扑在青石板上，映不出花枝间的轮廓，倒是为道路表面镀了一层朦胧的辉光。

沿着这层辉光向上仰视，可以看到前方天际大片开阔的浅蓝。连远处高耸密立的楼宇织成的银灰帘幕，也无法遮挡它摄人心魄的温暖明亮。

桐原虔诚地注视着，感到前所未有的动容。

——春天，真的很美呢。

FIN

谢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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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作者的废话（感觉应该没人看（X：

抱歉拖了这么久…一个月没动笔之后写了一个平淡得有些意味不明的结局…w

虽然是心目中早就想好的结局，却感觉很难精准地把那种感觉描述出来，果然是笔力不足的原因啊w

说实话自己都不看好这篇文…因为仅是一时兴起的脑洞，加上第一次写同人文，甚至是很久不动笔写东西了，所以是抱着“只要哪怕有一个人在看就继续吧”的心态写的w

感谢小Jerry和小号君姐姐，没有你们最初的鼓励和支持，我可能只写了个开头就弃掉了吧ww

因为想着“至少赶在春天结束之前让这个故事结束”，于是后天就要考试的我还是没忍住点开了文档……

细心的读者或许发现了吧，从开篇的夏天，到结尾的春天，经历了夏→秋→冬→春

春天，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旧的结束，也意味新的开始

虽然FL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但希望未来的日子里，也请继续喜欢μ's和绘海吧w

如果能够给你们带来哪怕仅是一点美好的感觉，那么对于作者来说也便足够了（合掌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