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具体到点 于 2016-4-17 15:37 编辑
神明和宗教其实不是非常擅长的部分,但是还是把这个一年前的梗写了出来。
从内容来说大概还是【毒】吧,虽然其实总觉得无论是哪种情节,重要的其实是升华出来的情感,这样。
信奉
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吗? “有的哦——” 如果是以前的希的话,大概会坚定地这样说吧。
临海的乡下,冬季的白色刚刚褪去的日子。 从东京的高中毕业后,因为种种原因尚未继续求学的希,在奶奶的坚持要求下,来到先前其实从未造访过的家乡修养。 “咱们这里可是有相当古老的神社哦,希的话,应该会很感兴趣吧。”
但是—— 神明什么的,真的存在吗? 相当苍老的,甚至可以用破败来形容的神社前,希仍然如此地思索着。 鸟居原本鲜艳的颜色都褪去,巨大的树冠把山道的始末隐藏起来,只有一丛单调的瓦片在灰暗的天空下毫无神采地显露着。 然而眼角一抹明亮一闪而过。 “......大概是鸟吧。” 搜寻式地环视过后,并没能获得目标,希随便找了借口敷衍自己。 漫不经心地拾阶而上。从哪里来看都是没有丝毫吸引力的,乡间的山间神社。 ——和繁华的神田明神完全不同的,稀薄的香火和信仰的味道。 而走在山道上的自己,当然也回不到神田明神的坂道上尽情地奔跑的时光—— 金色的光芒。 些许的自怨自艾的时候,跳跃着的灿烂的身形再次在眼角闪现,倏尔消失。
“‘古老的神社’——” “是呢,老到让人都记不得它存在了多长的时间了啊。” “那么供奉的是?” 而奶奶轻声地笑了,盯着电视上的气象预报。 “谁知道呢?被需要的时候就自然会出现的吧,所谓‘神明大人’。”
——被需要的时候,是现在吗? 否则面前山门前的生物——或许其实又连生物也算不上,如果不是神明大人的话,又会是怎样的存在呢? 希骤然失语。 那一刹那,以为眼前的是这阴霾的天空里突然升起的太阳——温暖地、璀璨地、无可争辩地,伫立在自己面前。 希怀疑产生了错觉而揉了揉眼睛。 再抬头的时候,面前却只剩了那几近坍塌的山门。
“——狐狸?” “......是,而且是金色的狐狸——金色的九尾狐,您见到过吗?” “狐狸吗......虽然没有确实地见到过,但是我还是相信着的。” “诶?” “神明大人,是真的存在着的——这件事情。”
连神社剩下的唯一一位神主也没能解释希的“幻觉”。 须发皆白的老人眼神浑浊,面色虔诚地望向山门的方向。 于是反复地,希每日走在这条平凡的山道。 那粲然优美的九条尾巴还张扬在眼前,希却再也没见到过那位一瞬现身的“神明大人”。 但是也了解到了,在从久远的过去开始,当地确实地信奉着狐神,以求风调雨顺、连年丰收的事实。 “现在啊,死掉了呢。” 有些无奈地看着神社里随处可见的狐像,神主叹着气。 “因为没有人信奉,所以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的神明大人,不愿意再现出身形,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吧。毕竟除了小姑娘你,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但是科学和机械不能解决的事情还是有的呀,所以神明大人一定还在继续守护着这片土地吧,我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必须留在这里。”
那一句“真的吗”并没能问出口。 连带着自己曾经作为巫女在神田明神打工的经历也隐瞒了,希每天每天地,也只是如此地单调地来神社坐上一小段时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神主聊着有关神明的话题。 ——只是想再见一面。 是不是神明都好,内心强烈的情感鼓动希一次次地寻找着那天看见的,巨大的太阳。 眼前是神社破旧的许愿箱。 承载着人们愿望的神圣的盒子,她从前在神田明神管理过。 而在那最绝望的时候,也曾经心绪万千地祈求过。 现在久违地站在它面前,希掏出了一枚硬币。
叮咚。
“汝——” 金属被木头沉默着吞噬的声音甫落下。 “所求何事?”
像是干涸的沙漠里,陡然生出一片丰润的绿洲。莫名生出熟悉的声音,切实地在身后响起。 颤抖着转过身,视线便被刺目的阳光占满。 “——神明大人?” 盘踞在狭小的神社广场上的,硕大的九尾的狐狸。 “‘神明大人’?” 九条丰满的尾巴在微微的风中闲适地摆动着。 “为什么——” “应汝所信,助汝所愿,此乃吾苏醒之本愿。” 不自觉地,脚步动了起来。庞然大物的威压倾泻而出,却只让希奇异地生出亲近的欲望。 “可以让我——” “让咱摸一摸吗?” 抬起头去,刚好对上狐狸漂亮的蓝色眼睛。 狐狸迎风挺立的耳朵动了动,线条优美的吻部低垂下来,刚好是希能够触碰到的高度。 伸出手去,覆在真实的、柔软的皮毛上。 “此即为汝之所愿?” 低沉的声音像是来自于已经消失的某个从前,千里迢迢地随着风声灌进希的耳朵。
希向神主申请,希望能够义务成为神社的巫女。 于是从库房里找到了陈旧的巫女服。再次穿上这身服装,希觉得似乎离那段热热闹闹的时光已经过了好久。 “说起来,你前些天是在对谁说话吗?” “不,大概是您听错了吧。” “年纪大咯——毕竟‘神明大人’什么的,应该也不会......” “他看不到你吗?” 待神主转身走远,希问身边的巨兽。 “吾未受其信奉。” “这样啊。”
不过说是作为神社的巫女,其实并没有多少工作能做。 于是每天早早地来到神社,换上服装,打扫完后,便和金狐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你来我往地交谈。 希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让沉睡了太久的神明习惯了现代的说话方式。 “那么‘咱’是?” “......这么在意吗?” 靠在金狐温暖的身侧,希久违地从心底生出一股满足。 “‘咱’就是咱,东条希——希,咱的名字。” “——‘希望’吗?” “是呢,希望——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 心底有虚无的欲望在蠢蠢欲动。 “名字?这种东西,没有呢......” 有什么深藏的东西破土而出。 “——那样的话,咱叫你‘绘里亲’,可以吗?”
绘里是,被禁锢在神社的神明。 这一点是希在试图带绘里离开神社的时候发现的。 那一天在向绘里描述了美妙的海岸线后,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希许诺带她去看看她从未见过的大海。 而走下新绿的山道,希穿过古旧的鸟居,却迟迟没感受到绘里跟进的气息。 “怎么了?” 向着鸟居的那一头停住的绘里问道。 身形巨大的神明平日蓬松的尾巴们有些狼狈地垂散下来,金狐怔怔地看着鸟居上方的天空。 折返回去,希把手搭上她的颈子,打算引着她前进。 而神明岿然不动。希拂了几丝浮毛,飘飘扬扬的灿烂的毛发随着春日充满生气的气流飞出并不高大的鸟居。 在安静的街道上突然碎裂成零散的光芒。
“神明为什么会存在呢?” 祥和的午后,身旁坐着绘里,希问神社廊下的神主。 “大概,是因为人吧。” “人的愿望和信奉凝结起来,可是相当了不得的力量啊。” 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巫女工作经历的希明白,无论从哪个教派来看,老神主的话都是不符合经典和正统的。 神明大人即是神明大人。而祈求着保佑与庇护的人们,则是因为神明大人的恩泽,才能存在和繁衍的才对。 而失去了信众的金狐蜷缩在希方才打扫完毕的前庭,背影看起来有些失落。 “在想什么呢?” ——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吗?想到了成为神明的原因吗? 希踮起脚来抚弄着绘里的头顶。 “希在遇到我之前,是怎样的人呢?” 闷闷的声音从厚重的肢体下传来。有些出乎希的意料地,得到了这个问题。 “咱啊......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高中生而已呀。” 口舌间不经意咬重了“普通”两个字。意识到的时候,苦涩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是吗......” “——不过也是有过有趣的经历的呢。咱曾经也做过唱歌跳舞的事情,和——重要的同伴一起,九个人,曾经也是风靡一时的校园偶像呢。” “‘校园偶像’?” 绘里从前爪里探出头来,湛蓝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就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被大家喜欢着的人——应该可以这样理解吧。” “那么,也是因为‘人’而存在的吗?”
因为被承认、被追逐,所以是校园偶像。 因为被信仰、被祈祷,所以是神明大人。 被情感和梦想维系着,只存在于校园里的青春时光。 和被愿望和需求束缚着,作为人们的期冀出生后的神社里的岁岁年年。 离开了学校,失去了羁绊以后,就不再是校园偶像了。 所以离开了神社以后,便也等于背叛了人们寄托希望的香火。
“——因此,便会消失了吗?” “对不起。” “本来还想陪希去看海,去吃好吃的芭菲,去做更多有趣的事情的——” “绘里亲,想离开这里吗?” “......” “想真正地作为‘绘里亲’,而不是‘神明大人’而生活吗?” “......我可以选择吗?” “我想听绘里亲的想法。” “——想。”
“那么——” 顶头的阳光,有些刺眼了。希迎上去,盈了满眼的泪。 “成为咱一个人的神明吧。”
金色。
狐狸。 蓝色的眼睛。 应该再早一些发现的。 神明大人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原因;和自己奉献出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一直以来以为的安心感和隐隐的欲望,原来其实都来自于内心最深处的,不断告诫自己理应消除的虚无的渴望。 于是伸出手来,握住应召而来的,神明的双手。 颀长温柔的手指,和掌心让人踏实的温度。 那挺秀的身姿,那优美的颈脖,甚至是那凛然神情里掩藏着的一丝稚嫩的不安。 璀璨的太阳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尝试着扬起了嘴角。
“只属于咱一个人的,绘里亲。”
巫女牵起女子高中生的手。 “绘里亲,准备好了吗?” ——被永恒的索求所囚禁的失落的神明,从愿望和羁绊里奔袭而来。模糊了的面容和身形,和千万次的悲伤的祈祷合二为一。 希奔跑起来。 荒芜的前庭,矮小的山门,和因为春天到来而渐渐明媚起来的山道。 交错盘桓的枝条里,孕育着的樱色绽放开来。 往日人烟鲜少的神社山道,三三两两聚集着前来赏花的游人。 在那些惊诧的眼光里,神社的巫女挂着开怀的笑容,独自一人地,一阶一阶奔走而下。 而希紧紧地握着身后的绘里的手。 “看啊绘里亲——春天来了。” 复苏的味道汹涌地袭来,吹起了希的衣袖。 “春天啊......” 神明的声音被春风吹散了,卷着散落的花雨纷纷扬扬。 黯淡的鸟居就在眼前。手里那清晰的回握感传来,希回头望去。 “咱在这里哦——” “不会再让绘里亲回到那独自一人的,寂寞的空虚里去了。” ——不会再第二次放开这双手了。是对身后灿烂的神明,也是对踌躇而孤注一掷的自己这样说。 “是......吗?”
绘里的脚步起了,合着希急促起伏的呼吸,从希的身侧而过,沉稳地进了几步。 “希,信奉的是什么呢?” 眼前,从熟悉的制服里漂亮地显现出来的肩胛的轮廓,是希曾经无数次地拥抱过的。 “......诶?” “希,所祈祷的是什么呢?” “绘里亲......” 双脚动了起来。 像是那么久远以前,被绘里引导着,一步一步向前的样子。绘里牵着希的手,一步一步地往鸟居之外走去。 “这份感情也好,这份希望也好——” 刺眼的阳光陡然拥挤而来。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转过身来,鸟居外平坦的街道上,绘里微笑着看着希。 “咱——” 而绘里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点在希的胸口。 “但是,我毕竟——” “不是绚濑绘里啊。”
那是,隐藏在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从那一天开始,每个恍惚清醒着的白昼,每个有过梦境的夜晚,都不断叫喊着而存在着的愿望。 无数次地祈求过了,无数次地信仰过了,而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作为神明大人最虔诚的信徒,就这样被背叛了。
“——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吗?” 胸口的位置强而有力地跳动着,希喃喃地问。 “有——或者至少是,曾经有过吧。” 神明大人稍微垂下了眼眸,那恋慕着的纯粹的蓝色也隐匿而去。 希死死地盯着二人紧握的手。 “骗人的吧。” “神明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对不对?” “明明都已经把绘里亲,从咱这里——”
一瞬间窒息一般的痛苦扼住了希的咽喉。 神明的面容上,浮现的是不属于绚濑绘里的怜悯之情。 “有的哦。” 心口的手指,温柔地为希擦掉流下来的眼泪。 “我不是就在希的身边吗。” “希所祈求的、所信仰的,都在这里啊——” 平静的、带着笑意的眼色,注视着哽咽着的巫女。 “但是明明一次都没有——没有回应过咱的愿望!咱那么虔诚地,每天每天地祈祷过了,明明只是希望——” “希望绘里亲可以回来而已......”
“绘里的话,不是一直在希的身边吗?” 与希的距离近了。和煦的春光里,神明圣洁的气息温和地升腾着。 “即使是再也见不到了,一起经历过的有趣的时光还在,丝毫不普通的记忆,不是一直在希的心里从来不曾忘记过吗?” “但是——” “有的哦,神明大人。” 身体,被真切的温度环抱了。 “希所信奉着的,只属于希的神明大人——” “绚濑绘里,一直在这里哦。”
霎时鼓起的风从山顶一气而下。 春日里纵情盛开的樱花在风里自由地飘舞,纯白的花瓣飞过了山道的层层深绿,缓缓落在希的身侧。 而出于私心地亵渎了的神明,站在希咫尺的身前。 “我——绚濑绘里,一定会一直一直地,守护在希的身边。”
不可遏制地,那本应该死都不放开的手,从希紧握的手里抽离了。 “——绘里亲!” 绘里的绮丽的面容仍然是那样平和地微笑着,像是无数个梦里一样,如此真实地就在眼前。 而那身形开始淡了。九条高洁的尾巴迎风而起,进而呼啸着几近碎裂。 “绘里亲,不要走!” 希哭喊着神明大人的名字。 “不会走的哦——会一直一直地,在希的这里。” 神明的手指,再落到希心脏的位置。 那希望用一切的带价也要攀住的指尖,悬停在那留存着深切的信奉和祈祷的地方。 晶莹的碎片在苏生的暖意里散落开来。 希伸出手去,恰好飞舞而至的花瓣落下来。神明存在过的证明,像当初自己初见她一般,抬眼之间便消散了,再如何都无处可追。 然而心脏跳动着。 共同经历过的情感和梦想,让不会后悔的青春的种子再次开始发芽。 而那个永远不会忘记的人,一定也会在那里,一直看着自己吧。 一定。
春天结束后,希回到了东京。次年,参加了大学的入学测试。 樱花飞舞的时候,希拨打了那个奇迹般的乡间的奶奶的电话。 “那个神社......” “‘神社’?” “就是那个山道上的,供奉着狐神的神社——” “在说什么呢希,咱们这里可是从来没有信奉过神明,当然也不会有神社的存在啊。” “......这样啊。”
神明什么的,真的存在吗?
希低下头,空空荡荡的双手,能够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有的哦。有人在悄声对她说。 抬眼,仿佛能够看到深邃动人的蓝色的眼眸。
于是东条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