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evan 于 2016-4-23 09:47 编辑
序
初秋,午后的山野里回荡着阵阵马蹄声。虽说规模不及官道,这条道也算得上是方圆百里最繁忙的道路了。路旁的村落边上有个稍显简陋的茶馆,茅草屋檐下稍显破旧的挂帘挡住了些许阳光。在一个刚好被帘子遮住光线的角落,一个戴着斗笠的蓝衣女子捧着茶杯,斗笠上的轻纱遮住女子的面容。
周围的男人们频频看向女子,但是轻纱把女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如水的黑色长发随意地绑在身后,男人们只能对着女子姣好的背影干着急。
女子好像没有察觉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似的,悠然自得地轻晃着手里的茶杯。阳光穿过帘子上的破洞窜了进来,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桌子上的光点,把茶杯放到阳光的位置。浅褐色的茶水被照的透亮,泛着金色的光芒。
本就嘈杂的茶馆忽然变得更加吵闹。噪音的源头不停地移动,停在了女子的位置旁。茶馆忽然安静了下来。
总是有人不甘寂寞的。
“小妞,哥儿几个看你很久了,不如把那碍事的斗笠摘下来,让大家伙的瞧瞧。”为首的大汉流里流气地说着,他身后跟着的男人们听到后发出了哄笑。周围的人们有些畏惧地看着这群流痞,店家有心无力地站在边上,不敢作声。
“小女子脸上有恶疾,这才戴着斗笠,生怕吓到各位。”女子的平静的声线毫无惧意,倒是为首的大汉听到女子温糯的声音后笑的更加猖狂。“这算啥,大爷我胆儿大得很,所以还是乖乖摘下斗笠吧,还是说想让大爷我帮你呢?”
女子默不作声地看着靠近的大汉,手放到了斜靠在桌子边上的黑色长锦袋上。
“差不多够了吧,欺负一个弱女子像样吗?”大汉伸出的手被牢牢地抓住。“关你屁事,给老子把手放开!”大汉用力想要挣脱,但是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用力,手都无法从眼前这个看起来就是个单薄的书生的手中挣开。
女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放在长锦袋上的手收了回来。站出来的是一个黑衣白发的清秀年轻人,虽说年轻人和大汉差不多高,但是体格上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还他娘的愣着干嘛,上啊!”大汉冲愣在一旁的同伴气急败坏地吼着,回过神的流痞们赶忙扑了过来,年轻人看到后错身到大汉身后抬脚就把大汉踢了出去,重重地砸到他的同伴身上。一旁围观的人们生怕被波及,赶紧散开。女子淡定地坐在原位,看着年轻人的动作。
有两个没被压住的流痞爬了起来抄起一边的木凳又扑了过去,年轻人也没躲,迎着侧身绊倒后一只脚踩在想要爬起来的流痞背上,身形稍偏,躲过另外一个挥过来的木凳,反身一肘砸进他的腹部,看着他跪倒在地上。
“还要继续吗?”年轻人转身看着爬起来的大汉,温和地笑了笑。
“......啧,算老子倒霉!”大汉被同伴架着,狼狈地扶着腰逃了出去。年轻人收回踩在另一个人背上的脚,看着流痞们逃出了视野后,挺直的腰背瞬间放松,无奈地轻声叹了口气。扶正倒在地上的木凳,年轻人松了口气。
还好没把东西弄坏。
将两个木凳归到原位,年轻人转身走向女子。“这位姑娘......没事吧?”看着安静地对着自己的女子,年轻人有些难为情地理了理身上有些旧的黑色外袍。“多亏少侠出手相助。”女子站起身,向年轻人微微躬身。
“哈、哈哈......不用这么客气。”年轻人摸着自己的白发不好意思地干笑着,全然没有刚才的不费吹灰之力放倒四五个大汉的气势。
“将、大小姐,该走啦!”茶馆外牵着两匹马的中年人向年轻人挥手。
“那我就先走了,有缘再会。”温和地向女子笑了笑,年轻人急忙向中年人跑去。女子站着看着年轻人远去,直到马蹄声消失。
手指在木桌上轻轻敲打,女子细细回想着年轻人的身影。历经风霜而显得有些陈旧的黑色外袍,看起来和虽然和一般的外袍无异,但是军中之人尤其喜欢这样的外袍。还有在袍子后领上,用不起眼的红线绣出的将军府的纹章。
有缘再会吗?想着年轻人说的客套话,还有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女子拉低斗笠的前檐,拿起黑色长锦袋,慢步走出茶馆。轻纱笼罩下,女子扬起了嘴角。
一
兵部。
原本应该是朝廷的军事机关,军队力量的代名词。但是从几十年前,将军府就基本上取代了兵部,成了军事力量的象征。虽然将军府并没什么实质上权力,只不过是一个住宅而已。一切的变化,都是源自于历任将军府里的主人。
虽说现在北方的局势尚且算是稳定,但是前些日子京城突然传来命令,要求虎彻勇音迅速回京。收到命令后虎彻勇音一刻也不敢耽误,仅带着副将连夜启程。回到京城得知召回的理由只是述职的时候,虎彻勇音就知道麻烦要来了。
新君登基不过三年,朝廷那些难缠的大臣已经乖了许多。国内局势稳定,百姓安居乐业,新君配得上说是个明君......
玄铁长枪回旋卷起气流,突刺破空,深红色的枪缨拉出一道红弦。烟尘顺着衣摆盘旋,随动作的停止而沉降。收枪回身,随手抹去额上的汗,虎彻勇音眯起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向太阳的方向。在正午烈日下的皇城看起来是那样庄严巍峨,金色的砖瓦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可是伴君如伴虎,自古天家多无情。
反手随意挽了个枪花,虎彻勇音走到演武场边上的大树下,自家副将从自己开始练习的时候就一直躲在树荫下乘凉。虎彻勇音在副将身边随便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就不活动活动吗,当心身子骨僵掉。”把长枪放在枪架上,虎彻勇音无奈地朝赖在地上的副将说道。
“我也想啊,谁想到京城都这个时候了还热成这个鬼样......京城的秋天好可怕。”副将无力地摆手扇风,顽强地做着无用功。“这天气还穿成这德行在大白天练武......将军你也是有本事。”副将打量着虎彻勇音的一身黑衣,受不了地咧嘴。
“我的心法是寒性的......还有啊”虎彻勇音看着副将身上的棉衣,受不了地叹气。“前不久不是才配发过一次麻料制服吗?”
“啊,对哦。”躲在阴凉地里装死的副将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所以今天怎么突然想着在白天跑来演武场?”
副将愣了会儿,忽然想起自己跑过来的目的:“啊......哦哦!总管让我报个信,这两天有老爷子的朋友上门拜访,顺带借住一段时间。还说老爷子专门寄了信过来,让将军你代他好好招待。”
“父亲的朋友吗。这次特地写了信,想必是相当重要的人物。”
副将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八九不离十,听总管说老爷子的这位朋友那可是天下第一剑客。”
“天下第一剑客?!”虎彻勇音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副将,她可不记得自己的父亲认识这种了不起的人物。
“啥来着,哦对‘天下第一剑客’——卯之花烈。关于她的传言少的可怜,但是只有天下第一这个是毋庸置疑的,听说早年是个狠角色,不过近些年低调了许多。”
“卯之花......烈。”虎彻勇音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江湖中的传闻自己其实多少知道一些,但毕竟自己不是江湖之人,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知道再多也无济于事。
但,果然还是羡慕着这样的侠客。
自由自在,不受制于朝堂。
两日后。
因为要见的是这样的大人物,虎彻勇音特地扒出压箱底很久的武官服。
对着铜镜理了理衣服,虎彻勇音心里莫名的悲伤。谁晓得回来后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以前的衣服没几件能穿的,还好朝服本身就有些宽大,这才不至于说是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穿。
“大小姐,卯之花小姐到了。”仆人恭敬退下。
虎彻勇音赶忙站起来,再把已经足够整齐的衣服再次整理了一遍。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连皇上都见过了是吧所以不用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
门被推开,听到动静的一瞬虎彻勇音就看了过去,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蓝衣女子缓缓步入大厅。
“......”
女子看到呆在原地的虎彻勇音,轻笑着取下斗笠,“看样子我们很有缘不是吗,虎彻将军。”女子斗笠下柔美的容颜让虎彻勇音很是意外。
“的确是很有缘。”虎彻勇音苦笑,“没想到您就是那位......”想到自己居然出手救了这么一位人物,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如果不是我,也没有将军大人出手相救,那样的情况会发生什么,将军大人也是能够想象的吧。”卯之花烈扬起嘴角,眼神里透着肯定与赞赏。“毫无疑问,您做的是正确的。”
得到了卯之花烈的肯定,虎彻勇音不好意思地笑了:“......被前辈这样说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卯之花烈看着眼前腼腆地看着自己的年轻人,心中有些感慨。统领着边塞精锐北方军,被敌军称之为北方之虎的......竟会是这样的年轻人。
不过仔细一想,她的父亲也是一个样子,那么女儿更让人意外也不出奇。该说是将军府的特色......不,是虎彻家的特色吗?
“你和你父亲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哈哈......”
干笑了几声,虎彻勇音随后好奇的反问道:“卯之花前辈是如何认识家父的?侠客跟军人,总感觉没什么交集呢。”
“当时在西北一带旅行,路上顺手收拾了一些叛军。那次似乎是帮了你父亲不小的忙。”淡定的喝了一口茶,卯之花烈轻描淡写的说着。“......侠客和军人没交集,我这不是就认识了大人你吗?”
“说的也是。”虎彻勇音苦笑的赞同道。
父亲好像提到过,西北地方军叛乱,相当棘手。后来没费多少功夫就镇压了,因为有人端了叛军首领所在的营地......想到这,虎彻勇音的眼角不自然地抽搐,满头冷汗地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卯之花烈。
单枪匹马扫平一个守备森严的营地,自己虽说勉强能够做到,但也绝不容易。而卯之花烈......“顺手”吗,真不愧是最强剑客,真的非常厉害啊,卯之花前辈。
尽管对实力差距感到有些沮丧,但是虎彻勇音却越发敬佩卯之花烈。
“......说起来老将军还好吗?”
想到自己那不靠谱的父亲虎彻勇音就来气,咬牙切齿地笑道:“家父精神着呢,将军一职交接完后就愉快地跑到江南去了。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正在那边的院子里开心地修剪他的宝贝花花草草呢。”看到父亲在信里有意无意地炫耀退休生活,虎彻勇音时不时地会有把信烧掉的念头。
“啊啦,这样的生活可真是让人羡慕呢。”卯之花烈忍不住笑出声来。虎彻勇音的他父亲也是一幅学士相,成天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认识之后就一直念叨着要赶紧退休,找个好地方养老还有养花。一想到这,卯之花烈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想起自家父亲的样子,虎彻勇音感慨道:“可是说是父亲的朋友,前辈看起来可真年轻。”“因为你父亲本身就很年轻,记得是才过而立之年......”卯之花烈轻轻把茶杯放下,偏头看向虎彻勇音轻笑道:“再者,虽说比你父亲小不少,但是比你大这点是肯定的。”
“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虎彻勇音无奈地笑着,“话说回来,前辈这次打算在京城停留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过完华灯节就准备出发了。”
闻言,虎彻勇音愣了愣,“华灯节吗......”那个京城特有的两年一次的秋季盛会吗。卯之花烈笑着说道:“每次华灯节前都会想方设法赶到京城,毕竟实在是不想错过,这样精彩的节日。”
“虽然姑且算是京城人”虎彻勇音苦笑,“但是......还真是从来没有看过华灯节呢。”卯之花烈有些疑惑,然后虎彻勇音淡淡地笑着说道:“毕竟,我始终是将军府的人啊。”
有所得,必有所失。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也是塞北战鼓随时会敲响的时节。自从军以来,莫说是华灯节,就连边塞小城的丰收祭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唯一能体会庆典的机会,就只有站在城楼上站岗和在城中巡逻的时候。“不过这次要在京城呆上一段时间呢,肯定能好好看看华灯节吧。”想象着从未见过的华灯节,虎彻勇音不由得笑了起来。
感受到对方隐藏在笑声中的苦涩,卯之花烈大致猜得出缘由,不免有些心疼。“说的也是......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就请多多关照哟,将军大人。”说罢,向着虎彻勇音灿烂一笑,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呛到茶在趴在桌旁咳嗽。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二
京城的日子闲得让虎彻勇音偶尔会产生错觉,仿佛这些年的征战不过是一场梦。坐在演武场的台阶上,虎彻勇音细细地磨着自己的枪,冰冷的枪身即便在太阳下也散发着阵阵寒意。
如果真是一场梦就好了。
低声叹息,虎彻勇音握住枪身,寒铁特有的寒意渗透皮肤直达脊髓,就像在嘲讽她刚才的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到底为什么会产生那种错觉?虎彻勇音自嘲地笑了笑。礼部的小动作最近越来越多,但是皇上没有制止。也就是说默许了,或者说是皇上的授意吗......果然还是忌惮着将军府啊。
若不是有将军府和北方军的情报,自己在京城就真是如同瞎子一般。虽说动用军队势力处理私事让虎彻勇音非常过意不去,但处理不好朝廷这边,整个北方军也会被牵连。
不喜欢京城就是因为这些麻烦的事情。
先不提朝廷。才回来没几天,请柬就已经快埋没了自己的书桌。已经不能再以修养和处理府内事务当借口......兵部尚书的邀请不能拒绝,晚上的宴会刑部尚书也会到。如果顺利的话,能够争取到兵部和刑部的支持,也就是选择了中书令一派。
算了,总好过保持中立却孤立无援,如果顺利的话还可牵制户部。最麻烦的就只剩下皇上......
虎彻勇音深深叹气,伸手揉捏太阳穴。
“叹气可是会变老的,将军大人。”轻快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声音的主人靠近后在虎彻勇音身边找了个台阶坐下。
“你怎么知道叹气会变老......”习惯性地反驳后,虎彻勇音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满头冷汗,僵硬地看向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卯之花烈。
“那、那什么、卯之花前辈您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老、啊——我没有说您老的意思——啊!!我在说什么啊......”慌忙地解释结果越抹越黑,虎彻勇音欲哭无泪地看着卯之花烈没有任何变化的笑容,恨不得抬枪戳死自己。
“......呵.....哈哈哈哈。”看着慌乱的虎彻勇音,卯之花烈终于没办法维持脸上的微笑,“将军大人可真是有趣。”
哭笑不得地看着笑得十分开心的卯之花烈
,虎彻勇音垂头捂脸:“前辈开心就好......”
卯之花烈温柔地看着陷入低落的白发将军,柔声道:“虽说认真思考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忽略周围。我若是刺客的话,将军一职恐怕就要空出来了。”
“感谢前辈提点。”虎彻勇音认真地道谢。如果卯之花前辈真是刺客的话......想到这,她的额上沁出冷汗,一个想法也浮现在脑海:虽然知道不是卯之花前辈的对手,但是和前辈的差距究竟有多大?放在枪上的手收紧,战意盖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卯之花前辈。”虎彻勇音开口叫住卯之花烈。
“怎么了,将军大人?”疑惑地看了过去,但当看到虎彻勇音的眼神的时候卯之花烈了然。对方银灰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在无数对手眼中看过许多遍,卯之花烈再熟悉不过的情感。轻挑眉,卯之花烈迎着虎彻勇音的直视,嘴角扬起愉悦的笑容。
“很抱歉,唐突地提出这种要求,我深知自己实力不足......但是,还请前辈与我一战。”
“没问题。”
“......诶?”卯之花烈简洁的回答出乎虎彻勇音的意料。看着卯之花烈走到演武场中,虎彻勇音赶忙跟上。
“这是水无月,大人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吧。”
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黑色锦袋横放在胸前,卯之花烈缓缓解开绑在锦袋上的红色绳扣。古朴的长剑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肆意展现着锋芒。原来那次在茶馆里看到的就是这把剑啊......虎彻勇音看了下手中的长枪,随即到边上的武器架上换下一把短柄朴刀。
“不用枪吗?”卯之花烈笑问道。
“虽然我也不认为用枪赢,但既然是求教的话,不用相似的武器不就没意义了吗。”边解释边挥了几下朴刀,陌生的武器果然还是不顺手。
“原来如此,那既然是指教的话,那就请大人先攻吧。”微微侧步,卯之花烈轻笑地看着摆开架势的虎彻勇音。不打算用内力吗,真是认真的孩子,看样子是真的抱着求教的心态呢。
那样的话,再手下留情就真的对不住这孩子了。
刀剑相交,金属猛烈碰撞的铿锵之声响彻演武场。一头冷汗地看着卯之花烈,对方轻松的姿态让虎彻勇音不由得苦笑。即便没有内力,那样纤细的手臂中竟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劲力,真是可怕。
虎彻勇音深吸一口气,运足力气上步劈砍。对方也不避开,剑身微倾错开力道,贴着刀身顺势直取虎彻勇音首级。
背上被冷汗浸透,虎彻勇音反手用刀谭架住,猛力撤步。
卯之花烈温柔地笑着,宛若实质的杀意像刀锋一般抵在虎彻勇音的脖子上。
虽然看起来非常从容,实际上卯之花烈还是有些意外的。原以为刚才的一击就能结束战斗,可没想到虎彻勇音居然能反应过来。那孩子的战斗经验和自己相比,恐怕差不了多少......虽然是朴实无华的军中刀法,但每一击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魄。卯之花烈赞赏地看着虎彻勇音,如果是另外一套刀法,再加上一把称手的好刀,分出胜负的时间恐怕就很难说了。
真是可惜。
单比力气卯之花烈弱于虎彻勇音,但卯之花烈对劲力的运用根本不是虎彻勇音能够与之相比的。狠戾的内劲透过剑刃在手臂中肆虐,直到分开后她的手臂还在颤抖。
短短几十回合,高下立判。
“我认输,没想还是高估了自己。”感受着不知何时架在颈部的冰冷剑锋,虎彻勇音苦笑着放下刀认真地感慨道:“卯之花前辈真的非常厉害。”
收剑回鞘,卯之花烈温和的笑容不见刚才的杀意。“能够撑到现在,将军大人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虎彻勇音看着自己仍然在隐隐颤抖的手,苦笑道:“前辈不用安慰,没有使用内力尚且惨败,这是事实。”
“并不是安慰......”卯之花烈走到虎彻勇音身边,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虎彻勇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抽手,却没成功。轻轻地按摩着虎彻勇音的手腕,卯之花烈笑着解释道:“我并没有手下留情,大人不用这样妄自菲薄。把军人和侠客相提并论,本就是不公平的。”
虎彻勇音笑着活动手腕道:“前辈你误会了。从一开始我就清楚胜负。前辈很强,我真的很佩服。”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卯之花烈笑着摇头。真是拿这孩子没办法呢。
“不过今天前辈怎么会在府里?”虎彻勇音疑惑地问道。
“在京城的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自然就闲下来了。但是大人您要忙起来了呢。”
虎彻勇音无奈道:“就是这样有的时候才不想回来啊。”
抬头看了眼天色,虎彻勇音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目送白发将军离去,卯之花烈将剑装好,仔细地打上绳结,随后也离开了演武场。只是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嘴角温柔的笑容。
走出演武场,虎彻勇音的心中不自觉的有些雀跃。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能这么随意地跟卯之花烈聊天的呢?这么一想,真是不可思议,茶馆初遇宛若昨日,想起副将看到卯之花烈时一脸惊吓的表情,虎彻勇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步伐轻快了几分。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
下至平民,上至皇城,京城家家户户都在为三天后的节日准备着。将军府也不例外。
因为华灯节的缘故,虎彻勇音这几天才得以清闲,但在将军府她又成了碍事的人,即便想要帮忙也帮不上,还会被老管家念叨着“这种事情交给我们就好,大小姐还是忙自己的事情去吧”然后被赶走,副将也回家过节去了。
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将军府的庭院,看着庭院里错落雅致的景观,虎彻勇音心中莫名地有些情绪。这些花木都是父亲在任期间亲自布置的,即使父亲不在将军府,自己常年在塞北,庭院依然被老管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走到庭院中央的湖上亭子时,虎彻勇音看见了卯之花烈,主动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见,卯之花前辈。”
“好久不见,大人这时候不去帮忙布置吗?”放下手中的茶杯,卯之花烈笑着应道。
“我也想,可是被管家嫌碍事赶出来了。”在卯之花烈的对面找了个凳子坐下,虎彻勇音无奈地解释。“这庭院不错吧。”
“相当精致呢,很有你父亲的风格。”想到之前的对话,卯之花烈笑着回答。
“没错,这都是家父的手笔。”虎彻勇音无奈地说:“虽然早就知道,但是真正有时间欣赏这些,也不过是今天的事。说不定前辈您都比我熟悉这个庭院呢。”
似是而非的玩笑,除了给心里添堵意外,也没别的作用了。
“大人最近相当辛苦呢。”毫不掩饰的的疲惫,让卯之花烈意识到虎彻勇音的精神状态不佳。看起来和大臣们打交道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呢,卯之花烈温柔地说道:“三天后的华灯节,好好休息一下吧。”
“华灯节吗......”
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节日,又怎样才能好好休息呢。似乎是看出了虎彻勇音的想法,卯之花烈露出了令人安心的笑容。
“大人不用担心,到时候请交给我吧。”
三
哒、哒......
白皙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木质桌面,手指的主人单手托着脸,眼神在窗外漂浮不定。
酒楼的位置本身就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从上层能清楚地一览京城全貌。街道上商贩的吆喝声混杂着人潮来往的嘈杂声,涌进大开的木窗,与酒楼本身的喧嚷混成一团,庆典的欢乐气息充斥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因为是难得的盛典,酒楼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找人可不是一件易事。即便如此,卯之花烈还是一眼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柔和的目光中掺着些许无奈。
白发将军出神地看着窗外,平和的气场如一道无形的墙将这个角落与外界隔离。在这个喧闹的酒楼,这样的格格不入实在是再显眼不过。
真是的,还是一点警戒心都没有呢。
卯之花烈思考片刻后,故意屏息悄声靠近,凑在白发将军耳边说道:
“久等了,将军大人。”
突然响起的声音显然把白发将军吓得不轻,卯之花烈觉得有那么一瞬眼前的白发将军跟炸毛的猫咪完美重合。
“前辈!别这样吓人啦!”好不容易坐正,虎彻勇音颇为委屈地埋怨道。真是的,没想到这样温柔的前辈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是——是——”卯之花烈笑的十分灿烂,毫无反省之意。“天色尚早,大人不再出去走走吗?”
“这个啊......”虎彻勇音无奈地笑道:“总感觉有些失望呢。”因为卯之花烈的推荐,虎彻勇音对华灯节十分期待,一大早便兴致勃勃地跑出去四处游玩,可是走了几圈下来新鲜感消退了不少。
“哦?”对虎彻勇音的话感到了有些意外,卯之花烈马上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也好,现在就把力气用光了晚上的主场就没办法好好玩了。”
“......主场?”
“到时候大人就知道了。”卯之花烈意味深长地笑着,“毕竟华灯节,是京城唯一没有宵禁的时候。”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陌生的京城,展现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色彩。夜色中的京城灯火通明,四通八达的城中道路中闪烁着大大小小的光芒。
“就像是地上的银河一样......”虎彻勇音站在将军府的藏书阁顶层,怔怔地看着满城灯火。温暖的鹅黄色在银灰的水色中跃动,宛若倒映在水面上的万千繁星。
“‘地上的银河’吗?这个形容相当贴切呢,大人现在还失望吗?”卯之花烈站在虎彻勇音身边,看着对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喜悦的神情,不禁轻笑出声。
“完全不!原来前辈说的主场是这个意思啊。”双手撑住栏杆,视野被橙红的灯光填满。“太棒了,这就是华灯节!”
点点灯光汇聚成的光之河突然开始流动,看到这一幕的虎彻勇音兴奋地叫住卯之花烈,身体探出围栏用力指着光之河的方向。“好厉害啊卯之花前辈!你看那边!”等到看见卯之花烈的笑时虎彻勇音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孩子气,白皙的脸上瞬时染上红晕。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卯之花烈看着慌乱的虎彻勇音,心中的柔软的部分被轻轻触动。强行忽略那份陌生的波动,卯之花烈轻笑道:“不妨这样好了,今晚大人不是将军,我也只是大人你的一位普通友人。摆脱身份,好好享受一下节日如何?”
虎彻勇音愣住,撑在栏杆上的手收紧。
“自然是......求之不得。”压抑住情绪,好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
“这样一来,也该换个称呼了呢。”卯之花烈思考片刻,转头看向虎彻勇音。“直接叫大人你的名字可以吗?”
“前辈喜欢就好。”避开卯之花烈的视线,虎彻勇音看向远处肃穆的皇城。然而埋在发丝间的耳尖红的彻彻底底,在银发之下一览无余。
“啊啦,既然是直呼名字,那勇音也该叫我的名字才行。”转身依靠在栏杆上,卯之花烈轻闭双眼。黑暗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事物的构造浮现在脑海中,漆黑中一束冰蓝色的火焰缓缓燃烧。
清澈纯粹的火焰,跟这孩子一模一样。
自己的话还没说完,那束冰蓝色的火焰就开始火星乱迸。这孩子真是有趣呢,威风凛凛的将军外表之下,却这样老实得可爱。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才响起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烈。”
“高处的风可真大呢,勇音刚才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烈——!!”火焰瞬间蹿高。
“是——勇音这么热情地叫我的名字,我可是好好地听见了。”卯之花烈睁开双眼对上虎彻勇音的眼睛,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感受着柔软的触感卯之花烈轻笑道:“好啦,现在也该履行三天前的约定了。”
虎彻勇音站在酒馆门口,依在木门框边上,看着卯之花烈熟门熟路地跟酒馆老板说着什么。身前的青石路上时不时跑过去一群嬉笑打闹的小孩,脑袋上扣着奇奇怪怪的面具。温暖的火光透过灯笼,照亮夜市。
酒馆老板瞥了眼店门口虎彻勇音,意味深长地将视线移到眼前面无表情的人身上,扬起假惺惺的营业笑容:“这可真是稀客啊,‘剑八’阁下。”。
“寒暄就不必了。”卯之花烈挑眉,冷漠地看着酒馆老板。
酒馆老板慢吞吞地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小坛酒放在柜台上,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不用这么防备,我知道我动不起那位将军。不过好心提醒你一点,别当真把那位小将军当朋友。”
“......什么意思。”
“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嘛,谁能猜透天子心里在想什么是吧。”
“......”卯之花烈沉默,拿过酒放下钱,转身离开。
拨数着钱币,酒馆老板目送卯之花烈离开酒馆,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只要这个国家的政权不更替,不损害自己的生意,这些事情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关。
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虎彻勇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烈不开心吗?”
“怎么会——勇音这么体贴,开心都来不及呢。”没有回答虎彻勇音的问题,卯之花烈看到河边的牌坊时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里了......”
“嗯?”
“以防万一先问一下,勇音的轻功如何?”卯之花烈笑的一脸灿烂。
“......不算差。”看着那灿烂的笑容,虎彻勇音觉得背后发凉。
“那就没问题了。”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这里后,卯之花烈牵住虎彻勇音的手,“勇音不用怕,跟着我一起就可以了。”
身体忽然被向前带,虎彻勇音赶忙运气跟上,回过神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身处高空,满城的灯火就像被踩在脚下一般。
没错,高空。
“唔啊啊啊啊啊!!!”
“勇音不要喊得太大声哦,被武侯发现就不妙了。”卯之花烈的声音还是那么淡然,带着一丝笑意。
终于在一处高楼的屋顶上停下,虎彻勇音总算是松了口气,“......前辈......这里是哪啊。”
“钟楼的屋顶上。”
“......这里戒备这么严,不会被守卫发现吗?”
“发现了就跑嘛。”卯之花烈轻快地回答道。
“......”虎彻勇音感觉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卯之花烈。军中纪律严明,但即便如此虎彻勇音自己也不是个认死理的人,何况抗命违纪这种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现在听到卯之花烈的这种宣言还真是感到莫名亲切。“为何前辈要带我来这里?”
轻声走在屋瓦上,卯之花烈来到屋脊边上坐下,向虎彻勇音招了招手。等到虎彻勇音在她身边坐下后,卯之花烈笑道:“勇音难道还没有发现吗?”
虎彻勇音顺着卯之花烈指的地方看过去,才发现从刚才开始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钟楼在京城正中央,也是京城的制高点。
将军府的藏书阁视野有限,而在钟楼之上却能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看到的景色自然更加壮观。
温黄的灯光将青灰色的建筑蒙上温暖的光影,与边城的满城战火截然不同。天上的星海映照着地上的银河,高处的风吹乱了虎彻勇音的发丝。
“感觉如何?”卯之花烈笑着打开酒坛的封泥,从一起的油纸包中拿出两个酒杯,斟满后递给虎彻勇音。
“......只有这些时候,才会觉得自己的战斗是有意义的。”小口地抿着酒,虎彻勇音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父亲从小教育我:‘军人战斗的意义是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我一直把这句话当作信条,可是越坚持越发现自己的信条是那么可笑。
虎彻家一直忠于国家,尽忠尽力。除了我父亲,每一任将军都是战死在疆场上。可是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只有天子的猜忌,父亲也知道新君对将军府不信任,主动提出退休,把将军府交给我这个女儿。晚秋是边塞开始加强戒备的时候,等到冬季就要应对北方部族的疯狂进攻。但是新君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将我召回,真是可笑......”
卯之花烈静静听着,时不时地帮空了的酒杯再次满上。
“不管朝廷里怎么斗,那也和百姓无关。”
“还好我没有放弃。”
虎彻勇音闷头将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烧灼感侵蚀着胃壁,在微凉的秋风中给了她一种活着的真实感。正北方的皇城灯火通明,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更加沉闷压抑。
“勇音能够想明白就足够了。”
卯之花烈放下酒杯,仰头看着天上的夜空。秋天的天空没有多少云,因而显得更加广阔深远。“能够想明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很羡慕勇音你呢。”
“前辈何出此言?”
“又叫我前辈了......不过没关系,关于我的事情,勇音知道多少?”卯之花烈笑着看着虎彻勇音。
“前辈的事......就只是知道前辈是一位厉害的剑客,而且非常温柔......”虎彻勇音认真地思考着,“听副将说过什么......前辈以前是个‘狠角色’?”
“‘温柔’......你知道如果让我之前的对手知道这个形容词,他们会吓得活过来的。不过你的副将说的不错,我以前是个恶徒呢。”
“年轻的时候太过狂傲,喜欢逞凶斗狠,自己仗着一身本事树了不少仇家。仇敌越来越多,当时的我也乐得能够尽情地战斗。仇家越来越少,杀孽越来越重。直到有一天发现已经没有敌手的时候才发现,如此广阔的江湖已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卯之花烈轻轻转动酒杯,杯中的酒倒映着圆月。
“在那之后,我一直四处旅行,希望能得到答案。师父当年在教我武艺之时,还教了我医术。当年的我一直不以为然,但是在数次濒临死亡的时候,却是我一直瞧不起的医术救了我。在那之后,我在旅行的时候充当了数次救死扶伤的角色,这很讽刺不是吗?”
虎彻勇音默然。
“幸运的是,当年的仇家大多已不在人世,我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了。就这样让这段历史消失也是不错的事情呢......”卯之花烈平和地看着远处的灯火,“我一直追求的力量,究竟让我得到了什么呢?”
“但是我认识的卯之花前辈,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良久,虎彻勇音认真地看着卯之花烈,然后笑了。
“这就足够了。”
卯之花烈直视虎彻勇音,在虎彻勇音被看的有些绷不住的时候笑了起来,眉眼之间柔情似水。“结果反而是我被安慰了呢。谢谢你,勇音。”
伸手捂住滚烫的脸,虎彻勇音忽然觉得酒劲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不然怎么解释现在异常加快的心跳?
子时的钟声敲响,震耳欲聋的声音从钟楼里传了出来。被吓一跳的虎彻勇音差点没拿稳酒杯,卯之花烈见状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羞得不行的虎彻勇音刚想解释什么,便被天空中的光影转移了注意力。
钟声盖过了爆鸣声,无数的光点拖着尾焰升上夜空,开出一片耀眼壮丽色彩斑斓的花海。几息之间,午夜被短暂的白昼取代。
虎彻勇音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回头想和卯之花烈分享现在自己激动的心情,但在看见卯之花烈的时候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卯之花烈专注地看着天空中的焰火,柔美的侧脸被焰火镀上一层光彩,一头黑发随风轻扬。
虎彻勇音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两拍。
白昼散去,钟声的余音也随之消散。
“对了。”准备离开之时,卯之花烈看向去拿酒坛的虎彻勇音,“勇音,华灯节快乐。”虎彻勇音愣在原地,随后回以灿烂的笑容。
“华灯节快乐,烈。”
四
塞北的冬季今年来的异常的早,塞北的狼烟也随之升起。
出乎意料的攻势让朝野上下一片混乱,北方军虽然击退敌军成功守城,但是没有将军的带领的北方军无法主动出击和援助其他城池,以致关外边城损失惨重。
虎彻勇音沉默地站在文武百官之中,冷眼看着官员们相互推卸责任。
“......不是下官不发军饷,而是拨款实在不够啊。”大人前几天才用十万两买下前朝的古剑,真是有够穷的。
“敌我差距悬殊,因此才下令让边军撤防以保存力量。”敌三千边军五千,差距可真是悬殊。
“......”
这次天子又打算清理掉多少人呢。虎彻勇音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皇帝阴郁的脸上是无法隐藏愤怒。
“废物!一群废物!!朕今天才知道国库每年几百万两银子养出来的军队,修筑的城墙,都是纸扎的!你们现在在这里吵,怎么不见平时的威风!一个两个都当朕好糊弄是吗!!”
皇帝暴怒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文武百官寂静无声,虎彻勇音跟着低头站在一旁走神。
华灯节之后,卯之花烈便重新踏上旅途。虎彻勇音想要去送别,奈何边城惨败的战报却让她不得不打消念头。卯之花前辈现在到哪了呢?现在天气转凉了,那边冷吗?
“......只有北方军像个样子......虎彻将军,你对局势有什么看法。”突然被点到的虎彻勇音不情愿地上前,“臣以为,此次入冬早于往年,因此北方部族才贸然进攻。他们主要掠夺边城地区的物资,根据情报分析可以得知此次进攻准备并不充分,因此要抓住时机主动出击,争取到主动权。否则一旦陷入被动,就没有胜算了。”
皇帝沉默,他审视着虎彻勇音,眼神闪烁。朝中不是没有其他武将,但是熟悉北方战场的,能够在北方部族猛烈的攻势下尚能反击的,就只有虎彻勇音一人。而且要在北方作战,还是得交给常年驻扎北境的北方军才行。
即使忌惮着将军府,但事关国家命运......
“......那就交给将军了。”
退朝后,守在殿外的副将看到虎彻勇音出来后就跟了上去。
“辛苦将军了,情况如何?”
“交给北方军负责了。”
副将愣了愣,赶忙问道:“就这样吗?”没有被插手吗?虎彻勇音揉捏太阳穴,无奈道:“幸亏事先争取到中书令一派的支持,否则户部那边的军费和粮食绝对没那么简单地批下来。”
“真是麻烦,要打仗还在窝里斗......我现在真是觉得塞北是超可爱,起码遇到敌军可以直接砍死了事。”副将在一旁抱怨道。
虎彻勇音苦笑,她也希望事情像副将说的那样,这样她一介武将就不用参与这些勾心斗角。想要保全北方军,让军队能够安心地在战场上作战,就必须要学会用政治手段来争取军队的利益。
“不过我们没工夫管这么多了,尽早出发,战争要开始了。”
“哦——”跟在后面的副将露出狰狞的笑容。
在虎彻勇音回到塞北后,北方军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运作。正如虎彻勇音所预料的,北方部族并没有为战争做好充分的准备,在北方军主动出击后一举逆转战局,一个月内连战连胜,一举收回先前失守的城池。
接连的战争逐渐将战线推进至西北雪山一带的边境线附近。北方部族在接连不断的退败中整合了力量,此时虎彻勇音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在北方军的数量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逐渐习惯北方军攻势的北方部族在劫掠西北部族后,与北方军的交战陷入相持状态。
“将军大人,副将军求见。”
“进来。”
“这次运来的粮食又少了!朝廷那帮吃干饭的脑子里都他娘的是糠吗?!”副将气冲冲走进营帐,随手把头盔扔到一边。虎彻勇音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手中的战报,不时地在一旁的纸上写写画画。“其他呢?”
“武器之类的补给比之前少了三分之一,就这他娘的还有两成棉服是次品。”副将越想越气,他真的搞不懂朝廷里的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活得不耐烦自己找根白绫死了了事,别来出来祸害人。
“......已经比想象的好很多了。”放下笔和纸,虎彻勇音疲惫地看着一旁的地图。按照原本的计划,能在粮草告急之前收复边城已经是极限,但是现在居然能够推进到国境线,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多亏了中书令大人,也该庆幸天子高抬贵手,现在才让户部跑出来做手脚吗......看起来,皇帝对将军府的容忍差不多也要到极限了。
“斥候回来了吗?”上次在这一带作战还是父亲在任时的事情。那时的地图过了这么久,已经没多大作用了。
“还没有,现在除了雪山周边,其他地方的地图已经绘制完毕。不过按照现状,再过不久就可以班师回朝了吧,那群人再怎么蹦也蹦不出什么花样了。”
“这样最好不过。”虎彻勇音笑着赞同道。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要早些,从京城出发没过多久寒潮便已经过了一轮。按照原本的计划,卯之花烈打算到下一个城镇再购置应对冬季的物品,没想到还没到半路就遇上寒潮,于是索性回京买完再继续出发。
边关大捷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大街小巷,在茶馆小憩的卯之花烈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不知怎么有种想要炫耀的心情,隐藏在斗笠之下的脸上扬起温柔的笑容。
【嘁,虎彻家的那小丫头片子也就只能得意一阵了。】
隐藏茶馆里喧闹声里的传音毫无遮掩地进入卯之花烈的耳中,瞬间吸引走她的注意力。
【大人压下了消息,皇上也还不知道呢。北方部族强行联合西北部族,这下有好戏看了。】
【就是。哎对了,你知道吗?】
【啥事儿?】
【钦天监的内部消息,说是半个月后有一场可大的寒潮呢。】
【哟,真的!】
【千真万确,这下一次性解决两个麻烦,虎彻家的小丫头也别想着回来了,和她的北方军一块留在北边吧。】
【哈哈哈哈——】
卯之花烈沉默地放下茶杯,茶杯在接触桌面的一瞬悄无声息地化作齑粉。看着那两人离开,她也跟着离开茶馆。
在走到偏僻的巷道里的时候,卯之花烈沉默地看着不知何时堵在巷口的人。
“从刚才开始就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真当爷瞎的啊。”其中一人嚣张地看着卯之花烈,“如果不老实交代,爷爷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卯之花烈笑了,眼中一片冷漠,“真的很感谢你们专程走到这样的地方,让我方便了不少。那么,继续刚才你们在茶馆里的话题吧。”
碰!
酒馆的木门被粗暴地打开,寒风顺着大开的门往里灌。酒馆老板眯起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凶神,“看起来你好像知道了什么呢。”
卯之花烈缓缓走进酒馆,肆虐的寒风无法带动她的一片衣角。
“给我塞北的情报。”
五
寒潮之后,塞北的战况急剧恶化。
严寒、伤寒、粮食匮乏、资源不足。
补给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的程度,再算上在寒潮中不少士兵被冻伤,北方军的损失已经过半。然而北方部族的攻势在寒潮之后变得越发凶悍,陷入绝境的临死反扑给北方军带来了极大伤亡。
前线告急的战报发出去一封又一封,可是得到的回应只有越发少的补给,就连寄给其他部队的援信也石沉大海。
陷入绝境的除了北方部族,还有北方军。
“将军,是时候撤退了,再打下去北方军就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身心俱疲,副将对朝廷的信任一次又一次地被消磨殆尽。明明只要有足够的物资支援,全灭敌军也不是问题,可是现实的残酷狠狠的打击了副将的信心。
虎彻勇音明白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新君想要的功绩已经足够了,经此一役北方部族元气大伤,边境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大的战事,这些已经足够了。“我明白了......三天后全军撤退,该回家了。”
深深叹气,虎彻勇音苦笑着和副将说道:“这次回去后北方军就交给你了,我要好好休个假才行。”
副将地撇嘴抗拒道:“才不要嘞,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这破事谁爱要谁要,我算是不干!”“能升官发财也不干?”“坚决不,你爹扔给你的烂摊子你自己玩去!”
“是吗,真是遗憾。”
虎彻勇音无奈地笑着,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结束战争,心情就变得轻快起来。
“报——将军大人!”
突然闯进的斥候校尉瞬间打破了营帐中轻松的气氛,虎彻勇音有种不祥的预感。
“侦察到敌方大股部队从西北方向向我军进军!大概后日就会与我军相遇!”
虎彻勇音的心彻底沉了下来,“敌军数量。”
“估计是......是我军的一倍以上!”
虎彻勇音在斥候出去后看着副将,苦笑道:“这下有可能没办法回去看老婆孩子了,你会恨我吗?”
“就算我不恨你,也会有人恨你的。这一仗之后有很多人都回不去了,你觉得他们会恨你吗?”副将扯着虎彻勇音的领子大吼道:“所以啊,将军——”七尺男儿的声音哽咽起来,“无论如何,你要把剩下的人带回去啊!”
“......我知道了。”
伸手松开副将拽着自己领子的手,虎彻勇音无奈地笑道:“虽然早就做好了被怨恨的准备,但现在看来我是不是该再努力一把呢。”
“你丫现在说——”“召集所有部将,马上召开会议。”副将的话说了一半就被堵回去,只能瞪她一眼便匆匆出去传达命令。
副将离开后,虎彻勇音看着营帐正中央的沙盘苦笑。想要击退敌军,并且最大限度地保全部队,这样两全其美的方法几乎没有。虽然只是几乎,但在这种时候再小的可能性都要尝试。
斥候校尉的预测是正确的。
两天后的黄昏,敌军的大部队出现在地平线上。冰川之下的雪原就是最后的战场。敌军没有选择直接交战,而是在原地扎营。虽然出乎意料,但是虎彻勇音还是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计划的准备时间就更加充分了。
黎明的阳光穿越冰川投射在雪原之上,在雪山的某处山峰上,一个身影擦拭着剑身,冷漠地看着山脚下的乱作一团的主帅营帐。
开战在即。
虎彻勇音系好头盔的绳结,拉下铁质虎面。即使知道无法回去,身后的北方军的士兵们依然强撑着笑容。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笑出来的话,自家的将军会更加愧疚的。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军队,正前方是望不到边的敌军。战鼓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广阔的雪原。
“冲啊——”
黑色铁骑无所畏惧地向前冲锋,喊杀声响彻天际。血色染红了雪原,黑甲士兵和北方部族士兵的尸体嵌入红色的雪地上,属于他们的刀剑插在地上,那是战士的墓碑。
没过多久,北方军就因实力相差悬殊而节节败退。两千人的部队不到半日便只剩下两百余人。在这两百余人之前,大片尸体四处堆积成连绵的尸山,几乎掩盖住雪原的原貌。
甩开穿在枪上的敌军尸体,甩开的血液溅在雪地上。
虎彻勇音使劲摇头,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让她有些站不稳。正午的耀阳照射在延绵的冰川上,十分晃眼。看着围拢的人海,虎彻勇音无奈地笑了。
“各位,害怕吗?”
“将军尚且不怕,我们要再说害怕那还算什么汉子!”“就是!”“这时候还说这些也太小看我们北方军了!”残余的部下没有没带伤的,即便这样部下们强撑着笑容,肆意大声喊叫。
我把你们带到死路上,你们很我吗?虎彻勇音最后还是没能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成为军人的人不全都是为了保家卫国,这点她心里很明白。但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战死疆场作为最终的命运也应该没有怨言,虎彻勇音一直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因为只有这样,在把自己的部下带上战场的时候,她才能安心地将他们作为战争单位来指挥。
转动枪身,枪尖直至天际。冰蓝色的内力直射云霄,雪山上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山上传来的颤动直达雪原,北方部族的士兵们恐惧地看着从山上席卷而下的白色巨浪,丢下武器疯狂逃亡。
晚了,留下来陪葬吧。
拄着枪跪在地上,虎彻勇音看着蔚蓝的天空,无声地笑了。提出计划的人是自己,带着部下们往死路上走的也是自己。那么死在这里也应当是没有怨言的吧。
只是可惜......
真想再见她一面啊。
白色的海啸将一切吞噬,雪原之上一片苍茫。雪崩将一切痕迹掩埋,雪山之下一片寂静,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听到远处的爆炸声,副将怔怔地跪倒在地上,茫然地看向雪原所在的方向。
派遣少数部队拖住敌军,假装败退将敌军引诱至雪山下方。再引爆早先埋在雪山上的炸药,制造雪崩。这就是北方军最后的战术。
“很抱歉,看来北方军真的要交给你了。”将计划和盘托出后,虎彻勇音看向低着头的副将,脸上的笑容带着歉意。
“别他娘的开玩笑了!!你死了北方军要怎么办!将军府要怎么办!”
“一切就交给你了,就像平时一样,我相信你。”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副将歇斯底里地大吼,紧紧攥住的拳头上点点鲜血顺着指缝滴到地毯上。“你还有等你回去的人啊。”解下兵符,放在副将手中,虎彻勇音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拜托你了。”
“可恶啊——!!”眼泪早已模糊视线,握着兵符的手无力地捶打着雪地,即使再怎么嘶嚎也没办法让时间倒流。
六
三月初,万物复苏,百花盛开。
京城的春天并没有特别之处。
将军府似乎和往常一样,大门之上古朴的牌匾显现出饱经风霜的陈旧感,细密的裂痕蔓延在木质表层,平添一分风霜。一切布置都没有变化。要说不同的,就只有随处可见的白色装饰。
灰发的的中年男子走下马车看了一眼牌匾,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随后缓缓步入大门。
“欢迎回来,老爷。”身着黑衣的老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灰发中年人随意摆了摆手,让周围的人退下。“把这些都撤了,小丫头不喜欢这些。”
“知道了,老爷。”
回到自己亲自布置的庭院里,中年人怀念地看着这些花花草草。察觉到动静,面无表情地回头,中年人眼神冷漠地笑道:“圣上亲临,臣不胜荣幸。”
年轻的君主走到中年人身边,递出北方军的兵符,诚恳道:“将军府不能没有主人。”
“将军府才送走一个主人,拜圣上所赐。”中年人冷漠地看着那块虎形兵符,没有接过。
“户部尚书已被处置,所有贪污军费粮草的官员都被惩办了。户部尚书扣下那份情报,我并不知情。”年轻人顿了顿,“北方军不能没有主帅,将军府不能没有主人,还请老将军收下兵符。”
皇帝本来只是打算削弱北方军的实力,让虎彻勇音吃点苦头。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情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太过狂妄了,狂妄地以为从没有上过战场的自己能够左右战局。现在的他不得不向老将军低头,为自己的狂妄买单。
“呵......圣上真是宽心。”接过兵符,老将军把玩着手里的兵符,嗤笑道:“非要搭上臣的女儿,圣上才终于肯施舍信任吗。圣上怎么就这样自信,我会忠于朝廷?”
“这次的责任全在我身上......但是我不是自信老将军会忠于朝廷,我相信的是老将军对国家的忠诚。”
“好一个忠于国家......”老将军把玩着兵符的手一顿,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暗卫拿剑抵着老将军的脖子,而老将军的另一只手拿着兵符,兵符的虎头抵着他的脖子。皇帝看着淡漠的老将军,仿佛被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盯上。
“还请圣上记得今天的自己说过什么。”就像被剑架着脖子的是别人一样,老将军平静地收回兵符,背着双手缓步离开庭院。
自己的宝贝女儿真是留下了个烂摊子啊。没办法,谁让那是自己的亲闺女呢。想到这,中年人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只要她能过得好就行了,其他别无所求。
十一月,北方军奉旨征讨在边关作乱的北方部族军队。
十一月上旬,击退敌军。
十二月初,收回所有边关失地。
十二月中,北方军将战线推进至西北国境。
十二月末,寒潮南下,北方地区多地受灾。
次年一月初,北方部族吞并西北部族。
次年一月中,北方部族大首领遭遇刺杀。
次年一月中,北方军与北方部族军队决战,大破敌军,北方军主帅阵亡。
冬季战役,北方军十五万人,死伤过半,主帅虎彻勇音阵亡。北方军主帅一职暂由副将担任。次年春,北方军主帅一职由前任将军担任。
七
婉约秀丽的江南城镇,桥头集市上的女人们如往常一样拉家常。
“哎,听说了吗?镇子的私塾来了个新的教书先生。”
“你才知道啊,我们早知道几天了。那个教书先生长得可俊了!”
“真的啊!哎哟你们咋不早告诉我呢!”
“得了吧你,我们也就比你早知道个一两天。我跟你讲啊,那教书先生长得俊,可惜就是一条腿不太好使。”
“哎哟,真是可惜了。不过只是一条腿不好使那不打紧哪,只要人好看就成。”
“就是,哎你可别说你看上人家了,人家可是有主的!”
“真的?”
“......”
白发青年拄着手杖,慢步从谈笑的女人们身边经过,女人们像看不见她一样自顾自地聊着。不只是女人们,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将视线移到青年身上,就像她不存在似的。
走到一个挂着崭新招牌的小医馆边上时,年轻人停下脚步,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
“大夫,真的很感谢你治好了我家公子。今晚请务必赏光,老爷和夫人置了一大桌好菜,就等大夫您了。”
黑发的大夫笑着婉拒道:“抱歉,家中有事无法脱身。还请帮我回复你家老爷,好意我心领了,令公子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大夫有什么事是不能脱身的?”家丁有些着急。
“因为有人回家吃饭啊,我得去准备。所以先生请回吧。”大夫起身就要走,那家丁有些着急伸手想拦住对方,可手在半空中被一只手轻轻扣住,家丁使尽浑身力气都摆脱不开。“你小子干什么啊,别在这碍事!”
白发青年没有理会家丁,径直向黑发大夫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大夫温柔地笑着,给白发青年倒了杯茶。白发青年随手放开家丁的手,拄着手杖走到大夫身边接过茶。“明天逢集,私塾那边特意提前放学。要我帮忙吗?”
“那就帮着择菜吧。”
家丁完全被晾在一旁,只好摸着鼻子自认倒霉地离开。
“......”
“就是,哎你可别说你看上人家了。人家可是有主的!”
“真的?”
“东桥不是新开了家医馆吗,医馆的大夫是个大美人,人家就住在医馆里呢。”
“哎哟真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雪山一战终究是落下了伤病。即使是以卯之花烈的医术,也没办法完全治好虎彻勇音的腿,对此虎彻勇音根本不在意,因为能够从雪崩里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之后两人隐居江南,卯之花烈开了间医馆,虎彻勇音则跑去私塾里教书。
毕竟姑且是身为大小姐,虎彻勇音除了教书以外还真是找不到别的谋生方法。虽然卯之花烈表示自己完全养得起她,但是虎彻勇音完全不想变成吃软饭的小白脸,于是毅然决定去教书。
虎彻勇音一直很想知道,卯之花烈是怎样发现被厚厚的雪掩埋的自己的。
“因为那样的火焰,是勇音特有的。”
即使隔着厚实的雪,即便火焰几近熄灭。但那样澄澈的色彩,在无数摇曳的火焰中是如此的显眼。
美丽而又耀眼,只属于她的火焰。
完。
附:
花姐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