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Chapter 05

很快她对自己放宽心的安抚就被无情地打破了。

红发夫人放下了刀叉，优雅擦了擦唇角，笑容满面看着对面局促的她，自豪而客气道：“我听真姬说，你是在那个学校学侦查。”

“啊是的啊。”园田海未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只是尊敬地朝着她的方向点头。

然后话题却被起哄的阿姨扯开，对方冲着西木野真姬招手，然后对着园田海未笑道：“来来来，你还没看过真姬的预定对象吧！真姬别害羞啊，把照片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什么….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园田海未觉得自己似乎是动作幅度极大地偏过头去看向推脱着，不愉快着的西木野，在对方有些无奈的紫眸里倒映着一个，满眼震惊的自己。

而这时，真姬妈妈恰到好处的解释也紧跟着钻入了脑海，搅得一片生痛。

“因为之前的一些原因，所以你知道的毕竟家长都会多少操心一些这些事情嘛，你到这个年纪你家长也会操心啊“轻抿一口茶，红发女人笑着看对面坐着的少女，”不过这个人大家都挺满意的，包括真姬自己似乎也没多觉得什么不妥哦，很是难得了~”

园田海未不记得自己在手机上看见了什么，直接的照片上真姬那个笑容刺得她心脏一阵发麻，虽然那不至于是所谓幸福开心的笑容。

而原本在她的心里，她希望面对这样身份时，真姬的笑容只属于她一个人，那是她有些过分奢求的祈愿。

而这一切，包括表白的勇气，都粉碎在四周人热情的调侃，期待的分析，还有真姬母亲轻飘飘却诚意十足的话语里面了。

她能说什么，面对对方家长仿佛看穿一切的表情，以及对于自己子女以后的展望和期待。

她什么都不能说，更无暇去看旁边红发女孩任何一个表情。

最终在喧闹的手机争夺战中，她扯动唇角用尽力气笑了起来，笑容如常，她努力克制着力道轻拍着西木野真姬的肩膀，跟着其他人一起调侃她，祝福她。

然后她转向对方的母亲，眼神深刻认真，真挚而不由得拒绝：“虽然我就是个普通的词作，而且和真姬也不过现在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如果不介意，我也会努力在..婚礼，在婚礼上写出美好的祝福歌来作为一份礼物的。”

而她的灵魂高高飘荡在头顶上，冷眼旁观躯壳做出如此答复。

后来喧闹到很晚散去，园田海未不知道怎么回到房间，又后续说了些什么，还是仅仅是各自看书。

直到更晚一些时，出门遇到红发的美丽夫人，对方看似无意地抛来了一句话：“我刚才游泳的时候，碰见你们同学校的校友了呢。”

“是吗？”蓝发少女笑了笑：“啊真是难得。”她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而那位长辈却再次重复了那句话：“对啊我刚才碰见你们之前的校友，跟他聊了一会儿呢。”

园田海未却依旧固执地转移了话题，最终道了晚安。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的时候，才终于觉得轻松下来没有那道审视的视线紧盯在后背上。

她走进洗漱间，收敛了笑容，一拳捶在了台子的边缘。

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在提醒她，在怀疑她，在警告她。

我不必为了你那份对我女儿的心思去调查你，因为聪明的孩子会明白，就是这样而已。

而那时的她却太过于年轻，从此记着念着，被乱了心神。

其实西木野真姬是发现园田海未有一些不对劲的，虽然按照常理来说她们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但是她就是觉得，自己家的词作似乎不太高兴。

她知道蓝发少女其实是很稳重的人，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疲倦于掩饰呢？

她滚动鼠标的手顿了顿，想到晚宴时的手机问题。

但是那时的园田海未神情太过正常了，她实在难以察觉对方真意。

虽然在心里面对此隐隐有些意味不明的期待，但是西木野真姬还是有足够的冷静,一遍遍提醒自己不应该多想。

她不应该在这里多想，父母的想法，自己的随意，还有周围人的态度，这些已经够了，何必为此自添麻烦。

好吧，冷静快要见鬼去了。

红发女孩将电脑合拢推开，带着别扭且烦躁的表情转动座椅看向身后不远处沙发上的那人，却在看见的时候一瞬间被抚平了所有不安的情绪。

橙黄色的灯光温暖对少女俊秀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金，她靠着沙发靠背，认真专注地看着书本，表情安静美好。

谢谢你给予静止的世界。

园田海未能感觉到对方探询的视线，所以当曲作桑都已经睡得安稳时，她还睁着眼面对熄灯后无尽的黑暗，苦笑自己一贯优良的睡眠全都被旁边这位罪魁祸首打乱了。

那时西木野真姬的眼神太过微妙了，如同小石子击打在了潭水里，在心头漾出一圈圈涟漪，不肯停歇。

她不敢想她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一丝半毫同样的感觉，即使她们平时如此相似。

那层现实的隔膜，那段和对方母亲的对话，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

她们不是同路人，只是平行线。

蓝发少女在黑夜里无声地苦笑，她的手能感觉到对方手指极近的温度，那种飞蛾扑火般向往的温暖就在近处，如此诱惑。

她轻微挪动了一下自己的手，即使是轻微的动作仿佛也在耗尽最后那丝勇气，比艰难行进的登山还要艰难无数倍。

最终她的指尖擦过对方手背细腻的皮肤，轻若鸿毛般的一触，便迅速收回到初始的距离。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甜蜜而绞痛的感觉淹没了所有情绪，将自己埋入被子里，安静等待睡意将所有的一切带走。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到你了，所以我希望，能够把所有的都记在脑海里，记得深深的，镌刻下永恒的模样。

对不起，真姬，园田海未失礼了。

第二天早上园田海未醒得很早，和平常一样的生物钟，所以按照正常计划，她现在应该起床，洗漱，看书或者干什么别的都好。

为什么要沦落到半靠在床头看那人的地步啊！

为什么要这么好看啊！

我刚才是不是用了咆哮体啊！

如果西木野真姬这时候醒来说不定会被园田海未变幻莫测的表情吓到…当然也有可能将压着对方手的枕头压得更紧一些继续睡。

好吧，这就是园田海未还未能起床成功的原因，由于昨天的冲动伸手，她现在手被压在对方当做抱枕的枕头下面。

大约是感染了曲作的别扭，其实明明可以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的园田海未却选择了最保守的方式，满怀羞耻心却忍不住经常偷窥一眼对方的睡颜。

如果绚濑绘里知道这样子的海未，说不定会有报警的冲动吧。

只是这种挣扎在正直和感情之间的状态也很快被打破了，西木野真姬的手机闹铃响起来的那一瞬间，园田海未受到惊吓般迅速抽手，根本顾不得之前会不会惊扰对方睡眠的忧虑。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做贼心虚，于是就更加心虚转过身去装睡。

东条希要是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嘲笑她所谓的掩饰举动，嘲笑她连撒谎都不会。

只是闹铃却未能吵醒安睡的人，反而是在播放了第三遍之后让蓝发少女觉得好吵我要关掉它，顺便用理性思维忽略了喊真姬起床这个选项。

虽然这才是正确选项。

西木野真姬是被电话铃声最终唤醒的，她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词作正气凛然端坐在床上，思绪却不知道飘向何方，直到自己伸手摸到酒店的电话带着几分睡意接完，得知父母唤她们一起去吃午饭，挂掉，坐起来，蓝发少女才仿佛如梦初醒，掀开被子一个翻滚落地，站得笔直。

她不知道园田海未在闹钟响起后和自己醒来前阶段做了多少挣扎的内心戏，比如说下床绕过去关这个选项可能会惊醒她，比如说如果从她身上翻过去去关万一中途醒来可能会被当做耍流氓，比如说不经允许擅自触碰对方手机是失礼的事情。

良好的家教和过多的脑洞合并会铸就一个园田海未，西木野真姬曾经在很久之后得知对方的这些想法开起了玩笑。

当然，在得知对方曾经想要翻身去摸手机的举动时，她是不会说自己有那么一点惋惜的。

毕竟或许那个时候真的醒过来，自己估计会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来，然后就不会浪费时间多错过一次了。

她们的时间是那么宝贵，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能够将那段时光，永远封锁在囚牢里，永远。

园田海未非常欣赏认真的人，而恰好，西木野真姬就是非常认真的人。

再一次的晚上到来，而这次她依旧安静坐在沙发上，只是默默地看她坐在书桌前用键盘敲着曲子，遇到困难时微微蹙眉，到酣畅淋漓之处不由加重按键神采飞扬，时而孩子气地咬咬唇，时而成熟而自信地飞快转音。

她是坠入凡间的天使，是歌者歌颂的那朵凡尔赛玫瑰，是作家笔下的那页十四行诗篇。

她是我喜欢的人——园田海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然后她阖上了眼帘，不愿再用自己满载尘埃的视线去触及那道身影。

她想，是时候了，我不该久留于此。

只是，时间啊，多么希望你能够停下来。

西木野并不知道园田海未是选择修改车票提前离开的，她总是那么沉默，即使能够让她看透，也找不到言语来作为开场白。

她只是单纯地在询问“你接下来什么安排？”解释并不是想要赶她走，是因为接下来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并且诚挚邀请她留下一起之后得到了对方关于离开时间的答复。

那时候的她并不高兴，或许因为对方的回答，或许因为自己的问话。

只是因为情绪不佳，而彻底忽略了蓝发少女愈发深重的黑眼圈和琥珀色眸子里一掠而过的悲伤。

那时候的她没有想太多，即使送别那人到车站，看着那人一步三回头带着笑意温柔招手示意她回去，看着那人在车窗前静静伫立看着她。

视线相对的时候，她在遥远的人海，而她在另外的彼岸。

而园田海未也不会知道，当西木野真姬在自家车上落座时，被母亲淡漠却看透一切的视线紧盯时，心中究竟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喜欢你。”红发的美丽夫人如是说。

“啊？意味不明！”红发女孩企图将视线转移向窗缝中挤进来的那片晴空，却被母亲牢牢盯着，如芒在背。

“并不是这样子…”她下意识地去卷落在肩头的红发，却想到那人干净的笑颜，手指不由得一顿。

“或许是我看错了？但是，据我所观察，你们并不合适。”母亲发动汽车，专心致志看着道路。

“都说了——”红发女孩有些莫名气恼，但是连她都觉得否认是那么有气无力。

只是，心脏的突然紧缩，那种苦涩的感觉，为什么如此清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