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oheart 于 2016-10-9 13:37 编辑
94.最初
斐伊川──
姬子與千歌音遙望白神山地的方向。
「滅神之陣，停止了。」千歌音用著一貫悠柔的語氣平緩說道。「嗯…相馬他真的辦到了。」姬子露出欣慰的眼神輕聲回應。
兩人相視一笑，轉身面向已攤倒在地的大蛇。
眼前的大蛇身上有多處砍傷，渾身沾滿了泥濘而將原先流出鮮血的傷口塗抹覆蓋，顯得更加髒污不堪。八個高聳如參天巨木的頭頸現在正奄奄一息地躺臥在地，雖已無力氣站起，卻仍睜著血紅之眼瞪視著姬子與千歌音。
「咳…咳…，想不到今世的巫女力量如此強大，能夠輕易將山岳整個掀起的我竟無絲毫招架之力，身為神靈真是可恥至極。殺吧…，我承認這次是我輸了，但人的邪念、私慾永遠沒有終結的一天。我會再回來的，你們兩個等著再次的輪迴吧，哈哈哈哈。」
「…大蛇，為什麼祢要如此執著於毀滅世界？」千歌音靜靜看著大蛇平和地問。
大蛇露出一絲訝異，隨即語帶嘲弄地回應。
「呵，我和妳們成為宿敵數千年，從來沒有問過彼此想法，怎麼這一世的巫女這麼多話？」
「我們其實並不想與祢為敵啊！我們只是為了阻止世界被毀滅，所以才必須手持天叢雲劍和祢戰鬥。每一世的我們都被告知：『大蛇是人的黑暗聚集，以毀滅世界為目標，而巫女是喚醒天叢雲劍，斬殺大蛇來恢復世界的命定之人』，但是這一世的我們找回了前世的記憶，看到了太多次爭戰帶來的破壞和犧牲。我不懂…如果大蛇祢本來是神靈之一，為什麼會變成人們各種邪念私慾的匯集？我和千歌音並不想要一再輪迴地傷害彼此、傷害祢，所以可不可以請祢告訴我們，為什麼祢非得要毀滅這個世界呢？也許、也許我們可以一起找到方法，不要再一直這樣互相傷害下去，好不好？」
姬子熱切追問的眼神中帶著一絲令大蛇再陌生不過的情感，大蛇不禁感到一陣疑惑。
這是什麼感覺？好奇怪…已經數千年來不曾感受到這樣的心緒…這到底是什麼？
疑惑之際不經意瞥見凌空的姬子和千歌音腳下正惡狠狠瞪視著自己的巨漢，大蛇哼了一聲，暫時拋下自己的疑惑，向兩人吐出令人膽寒的舌信，冷笑道：
「呵，原來是找回了前世的記憶，難怪力量和以往的巫女完全無法相提並論。既然妳們想知道答案──來吧！想知道答案的話就收起素盞鳴尊，直接走到我的面前！」
收起素盞鳴尊？
姬子和千歌音略帶不安地看了對方一眼，在彼此眼中確定了心意後，點了點頭，立即結印唸咒。隨著咒音止停，素盞鳴尊瞬時憑空消散，在兩人輕巧落地之後，天叢雲劍「嚓──」的一聲插落於兩人後方的地面，正對著大蛇，像是在默默注視接下來的一切發生。
看著眼前高大如一棟房舍的蛇首，姬子正要往前邁進時卻被千歌音伸手攔住。
「千歌音？」「我去吧，姬子。妳留在這裡，一旦有什麼意外就馬上喚出素盞鳴尊將大蛇斬殺。」說完千歌音微微一笑，便逕行向前走去。「不要！」姬子往前一跨伸手拉住了千歌音的手，語氣確然。「我們一起去。妳答應過我的，這次我絕對不放手！」「姬子…」
凝視著姬子堅定不移的眼神，千歌音沉默了一會，隨即嘆了口氣微笑說道：「好吧，我們一起去。不論生死，我們都一起去。」
「嗯！」看到千歌音放下自己的堅持，姬子回以溫暖的笑容，牽起千歌音的手緩步走到大蛇跟前，抬頭仰望這已交戰千年面目猙獰的宿敵。
「哈哈哈哈，」大蛇突然張開血盆大口狂放大笑。「妳們傻啦？未替自己和另一人留有後路，妳們倆就這樣相親相愛的一起走過來，不怕我一口把妳們都給吞了？」
「不，我相信祢。」姬子望著大蛇噴張的眼睛誠摯地說。
「相信我？」聽到姬子的回應，大蛇一怔，隨即大聲嘲笑道：「這可是我聽過最可笑的笑話了！我是善於操弄人心人人懼怕的邪神，妳竟說相信我？妳是被太多前世記憶沖垮，腦子壞了嗎？」
聽到大蛇語帶鄙夷的嘲弄，姬子依舊不發一語，表情真摯地看著大蛇。原本預期對手將惱羞成怒的大蛇看到姬子的眼神不覺一愣，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感不知從何處再度湧現，零碎的記憶片段如飄落河面的綠葉，隨潛伏的心流緩緩浮現大蛇的腦海，再漸漸淡出。祂斂起張狂的神情凝神看著姬子一會兒，淡淡地說：
「…也罷，憑現在的我完全不是妳們的對手。來吧，把妳們的手放在我的身上。」
倆人對看一眼，點了點頭後便同時將手放在大蛇身上。
去吧，孩子…
瞬間，兩人眼前閃過人世間諸多痛苦無助、殘忍自私的情境，勾引出的情感像是毒氣般浸入姬子與千歌音的心靈。
無視他人的虐待、以愛為名的折磨、企求卻永不可得的絕望、甜美卻終將失去的傷悲…貪、嗔、癡、慢、疑，處於人世無法脫離的魔障，衍生無窮無盡的苦難輪迴，因緣毒果，既身不由己亦是自甘墮落。
兩人不禁露出痛苦掙扎的神情，為一切不得已的傷害流下淚來。畫面隨之跳轉到神似斐伊川洪荒時代的景象，朗朗晴空下，眼前是一條蜿蜒萬里的粼粼河川及一片濕潤肥沃的土壤，地面上穿著古裝的人們正跪倒於河岸向天謝禱，整個大地綠意盎然、充滿了生機。
「這是…？」千歌音略帶訝異地問。「這是大蛇最初的面貌──河神。」姬子不自覺地出聲後，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然知道這個答案，正要進一步深思時，一道雷光如晴天霹靂般突然落下。
唰──！！！
兩人瞬間被拉回現實，眼前的大蛇已頹然倒下失去意識。姬子與千歌音馬上喚出陽炎與霜刃回身護住彼此。
「是誰！？」千歌音低喝，凝神注視眼前突然出現之人。「是誰？」哼了一聲，一位身著白衣姿態威儀端莊、長相俊美但雌雄難辨的年輕人向兩人走來。「妳們為何還不殺了大蛇，竟容許他繼續在這世間肆虐？」
聽到年輕人冷冽的聲音，姬子不禁一愣。
好熟悉的聲音和語氣…是誰？是誰？是….誰…？
模糊的熟悉感快速堆疊到達一個頂點，姬子倏然恍然大悟地驚叫出聲。
「是您！」
陽炎跟著姬子的驚呼突然劇烈的震動，刀刃併發出耀眼刺目的金色光芒。
「啊啊啊啊啊！！」
姬子的頭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暈眩，遺失已久的記憶突然如洪水般灌入姬子的腦袋。她不禁痛苦地抱住了頭，失穩不斷晃動的身子眼看就要倒下──
「姬子！姬子妳怎麼了！？」千歌音連忙伸手扶住姬子，滿臉擔憂。「唔…千歌音，我沒事，別擔心…。」
努力站穩的姬子閉眼吸吐了幾回，暈眩的感覺才漸漸消散。她靜待心神與思緒較為平穩之後，便伸手與千歌音交扣緊握，轉頭給了千歌音一個安撫的微笑，拉著千歌音一同走到白衣人的面前，恭敬行了個禮後說道：
「劍神大人，我找到您要的答案了。大蛇，不能殺。」「日之巫女，妳──！？」「千歌音，」未立即回應劍神的愕然，姬子對著千歌音甜甜一笑，伸手輕按千歌音頸背上的刻印。「我帶妳去看我們的原初。」
刻印瞬間發出光亮，千歌音突然感到眼前一片空白，然而沒有幾秒鐘空白便轉換為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畫面，千歌音不禁發出讚嘆。
「…這是...姬子的意識流？」
望著腳下相似於剛剛一片原野河川但景象略有不同的千歌音難掩訝異地問。
「嗯。千歌音，我想起所有的事情了。」凌空站立於千歌音身旁的姬子點點頭，徐徐說道。
「大蛇，本來是掌管河川的神靈，祂孕育萬物帶來無限的生機，也順著自然節律定期氾濫，雖然會摧毀文明建設，但也同時帶來肥沃的土壤與豐饒的物產，被人們所感恩與敬畏。但是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人們變得越來越自大忘我，過度擷取上天所賦予的資源而不知感恩與節制，在引起自然的反撲後不但不知道自我反省，反而詛咒神靈。人心的純真漸漸演變成互相利用，單純被視為不知變通，誠懇被當成愚蠢，熱誠被視為多事，投機被推崇為聰明靈巧。…河川本來是容納一切的力量，不論好壞都會納入自己的懷抱加以吸收並淨化這個世界。當人心變得越來越險惡，身為河川神靈的大蛇也在一次次的循環中吸納了人們內心的自私與黑暗，與這些負面能量能夠直接連結感應，淨化的天職也因此漸漸變成以毀滅這個世界為淨化的目標。」
千歌音看著景象中原本形體潔白姿態神聖的大蛇，隨著人們私慾的浸透漸漸轉為通體黑紫渾身邪氣的邪神，沉吟了一會兒說道：
「所以，天叢雲劍神其實是大蛇的一部分，只是後來因為某些原因無法再與大蛇同為一體，為了劃清界線而與大蛇成為誓不兩立的死敵，是嗎？」
「對。」
姬子內心不禁發出由衷的讚嘆。月之巫女縝密細緻的心思總是遠遠超越自己，如果不是今世多了在神社那段時日的修練以及前世記憶較早被開啟，自己可能連事情的輪廓都還摸不清吧！？
「劍神大人原本與大蛇同為一體，當人們的黑暗盡數融入到大蛇體內後引起了神靈內在強烈的衝突，整合失敗的結果神靈分裂成對立的兩方，一方就是現在代表人們私慾怨念的邪神大蛇，另一方則是被人們視為光明救贖代代用來斬殺大蛇的天叢雲劍神。」
姬子一邊訴說一邊望著站在一旁長身玉立表情肅穆的白衣人。
「雖然代表著光明正義並且受到人們的崇敬，劍神大人很明白自己與被人們所恐懼厭惡的大蛇來自於同一根源，彼此有著緊密的連結並能互相感應。大蛇的存在帶給劍神大人莫大的不安而想要將祂完全摧毀，然而兩者雖然彼此對立卻有著如孿生子般緊密的相生關係，只要一方仍存在著，另一方就不可能完全消失。所以即使我們戰勝了大蛇這麼多次，大蛇也只是暫時被壓制而依舊會不斷重生，而啟動大蛇甦醒的主要關鍵──就是劍神大人對大蛇的怨念與執念。」
「所以，」千歌音接著說。「大蛇不能殺的原因在於即使我們再次斬殺了大蛇，也只是陷入同樣的輪迴。大蛇同樣會在下一世重生，而一再的重複只會讓天叢雲劍神對於摧毀大蛇的執念加深，形成惡性循環？」
「對。」「姬子…妳剛剛說妳已經找到劍神要的答案。難道，我們的原初與這些有關？」
姬子笑了笑，將陽炎與霜刃平放於兩人朝上的掌心，低目凝視片刻後輕道：
「陽炎、霜刃，恢復妳們原本的面貌吧。」
語畢，姬子和千歌音身上的刻印頓時發出火紅與淡紫的光芒，匯聚於手中的兩把刀刃之上。刀刃像是融化了一般慢慢軟化扭曲變形，最後緊縮為兩條緋紅與錦葵紫的柔軟絲繩，漂浮於兩人掌心之上，透著微微光亮。
「這是？！」千歌音睜大了眼睛詫異地問。
姬子柔和地看著千歌音，緩緩地說：
「這是日月巫女靈魂的核心，也就是我們靈魂的核心，千歌音。」「靈魂的核心…」神社中所經歷的影像聲音再次浮現腦海，片段的記憶瞬間串成完整的劇目。「…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千歌音輕輕握住手上的錦葵紫之繩，閉上雙眼，淡紫色的光圈頓時籠罩了千歌音全身，腳踏的地面如雷光竄流般畫出月之刻印的紋章，在完成的那一刻迸發出耀眼的紫光直達天際，縈繞數分才漸漸暗去。她緩緩睜開雙眼，手中的絲繩已融入千歌音的掌心，渺無蹤跡。她對著身旁的姬子微微一笑，轉身向冷顏注視兩人良久的白衣人行禮，恭敬而平緩地說道：
「月之巫女拜見天叢雲劍神大人。」
白衣人聞言冷笑一聲。
「哼，看來日月巫女都已想起自身所背負的天職與原罪。也好，讓吾看看這次膽敢劃開神社大門、知曉一切的汝等會做出怎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