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那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晚，接近聖誕節才開始有寒流侵擾，李靜恩圍上米色圍巾，站在鏡子前簡單整理儀容，她也換上了冬季制服，即使穿得跟熊一樣了仍冷得直打哆嗦。

又是一年，沒有李父的聖誕節。

李母最近工作繁忙，李靜恩每天早晨睜開眼時，都是孤零一人。她拎著鑰匙走出家門，仰頭望著陰暗的天，心裡有些失落。

聽說今天會下雨，但李靜恩懶得折回去拿傘，很快地就把氣象報告拋之腦後。

即使嚴格如Ｍ高，都開始有了聖誕氣氛。

年底了，校園開始忙碌。在那中庭多了一個大聖誕樹，聽說是學生會的活動，校方准許了。

然而陸瑾宸，就是學生會副會長。

李靜恩走進班上時，每一張桌子上都有張小卡，上頭掛著絲帶，寫了願望掛在中庭的聖誕樹上，大概就是學生時期的浪漫了。

她有些苦惱，不知道該寫什麼才好。

中午，她走進學餐，一眼就看見到了陸瑾宸高挑的身影。其實李靜恩也不矮，但跟陸瑾宸站在一起就是矮了一些，她拍了下對方的手臂，陸瑾宸幾乎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妳今天也吃學餐啊？」

陸瑾宸瞟了眼她，「嗯，今天懶得翻牆出去買。」這話聽得李靜恩臉都黑了，「妳就別翻牆好嗎？」

陸瑾宸一笑置之。

「雖然妳都會幫我買一杯飲料就是了......」李靜恩低聲咕噥，陸瑾宸忍不住微笑，替她夾了肉，「書呆子要多吃點魚肉。」

「我不是書呆子。」李靜恩翻白眼，忽然想起早上的紙條，她問，「學生會在做什麼活動啊？」

陸瑾宸聳肩，「我怎麼知道？我沒在管的。」

「妳不是學生會副會長嗎？」

陸瑾宸斜著嘴角，「妳知道為什麼我會被拉進去嗎？」李靜恩搖頭，她又說：「因為有我在，可以騙很多學妹進學生會。」

「妳這是哪來的自信.......」

陸瑾宸只是低低地笑，李靜恩凝眄她，心裡早已認同她的想法。望穿秋水，陸瑾宸不經意看向女孩，她眼中的期待如同微光般，在夏夜裡閃爍著。

好像隻螢火蟲。

陸瑾宸忍不住笑，就這麼隨口而問，「妳升上二年級後，要不要進學生會？」

「啊？」

話說出口，陸瑾宸才發現她說錯話了，這話卻被李靜恩聽得一清二楚。嘈雜的學餐裡，彼此相偎，似乎正一點一點貼近彼此的心，然而彼此卻都沒有發覺這自然而然的親近。

驀然，陸瑾宸愣住了。

在她聽見那聲輕淡的、飽含期待的、寧靜的低語，緩緩地流淌過她心裡，她心跳一顫，強壓下那點心思，讓自己假裝沒有聽見那句話。

「我願意。」

像是做了什麼承諾，陸瑾宸只想逃，逃得遠遠的。

話落，李靜恩也迅速別過頭，繼續嘻嘻哈哈，試圖掩飾那聲過於鄭重的我願意。彼此卻心照不宣，為了一句我願意陷入膠著。

願意什麼？僅僅是因為學生會嗎？陸瑾宸想都不敢想，匆匆告別了李靜恩，即使她看見對方是多麼錯愕與受傷，她都不顧一切逃走，幾乎喘不過氣。

逃到一個不會被束縛的地方。

李靜恩站在學餐外，靜靜地目送她離去。那霎那間，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陸瑾宸，她是一個害怕承諾的人。」李靜恩歛眼，「在那不久之後，學生會開始招募高一的學生，我順利的成為了候選，卻不是副會長。」

「不然呢？」戴蒙問。

李靜恩抬眼，莞爾，「是會長。」

戴蒙愣住了。

「我也想當副會長，可是遴選的時候，那時的會長一眼就看上了我，在一群高一之中，我那可以算是被『欽點』吧......直接成了會長的候選人之一。」

「『之一』？」

「Ｍ高的學生會會長必須由學生票選選出，最高票當選。」

「照妳這樣講，那會長推薦妳有什麼用？」

李靜恩無奈地笑，「其他兩個候選人都是自己報名，我是會長學長推薦，你覺得如何？」

戴蒙恍然大悟的挑眉，看得李靜恩哭笑不得。

「等等，讓我插播一下，難道二姐她沒有出來阻止嗎？」一提起那個人，李靜恩的目光暗了幾分，「學生會遴選的那天，她不在場。」

「那妳也沒有據理力爭？」

李靜恩只是安靜地瞅他，不發一語。見此，戴蒙簡直是要搥胸跺足了。「妳們小倆口別這麼矜持會怎麼樣嗎？」

「我們沒有在一起。」

戴蒙微愣。

「從頭到尾，從開學到畢業，從她走進我的世界又走出我的生命，這過程中，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

戴蒙語塞了。

李靜恩說得風輕雲淡，可戴蒙卻覺得風起雲湧。

「所以，後來呢？」

後來，會長學長常藉故來班上找李靜恩，整個高一傳得沸沸揚揚，生性低調的李靜恩覺得很困擾，卻又不知道怎麼拒絕學長，只好將錯就錯了。

從那一天起，她沒再見過陸瑾宸。

明明總是能輕易看見那高挑淡漠的身影，朝著自己輕勾起嘴角，笑得李靜恩跟著心顫，這幾日卻不見陸瑾宸，她有些失落。

會長卻像是篤定李靜恩一定會當選一樣，將很多學生會的工作都慢慢交給李靜恩，不顧她的意願，彷彿是故意忽略似的強行灌輸，李靜恩只能苦笑接受。

有人傳，會長喜歡李靜恩，也有人傳，他們早就在一起了，一傳十、十傳百，眾口鑠金，幾乎人人都認定他倆在一起了。

李靜恩否認過，但是被眾人一笑置之，因為另一個當事人微笑沉默，彷彿是默認了。

這些謠傳也傳到林偉耳裡。從Ｍ中直升上Ｍ高的昔日同窗詢問林偉，都只得來一句淡淡的『不可能。』，若是追問下去，林偉卻是三緘其口。

李靜恩覺得身心俱疲。

她趴在桌上看著小卡片，想寫些什麼，卻發現她的願望裡都是那個人的身影，多了誰都是一種負擔。

例如會長學長。

投票日迫在眉睫，李靜恩其實無暇也不願擔任會長，她決定趁著今天跟會長說清楚，即使很難開口，她仍要清楚告知對方才行。

才不至於釀成遺憾。

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那一次陰陽永隔，這一次她不能再退縮了。會長仍是邀她一起吃午餐，李靜恩難得爽快答應了，面色卻陰沉。

心思細膩的會長很快地就了解到，李靜恩也許是想說些什麼，所以他安靜等著李靜恩開口，李靜恩躊躇，最後還是開口，「會長，其實我一直很想跟你說一件事。」

「妳不想當下一屆的學生會長，對吧？」

李靜恩一怔。

「那、那是為了什麼.......說服我？」狀況外的李靜恩絲毫無法理解會長的行為，只見他安靜微笑，「妳是為了陸瑾宸才來參加面試的，不是嗎？」

李靜恩更加確定會長什麼都知道了。

「我是為了另一個人......」

「誰？」戴蒙追問，只因為李靜恩的沉默實在太吊人胃口，「是為了陸瑾宸？讓我猜，他喜歡妳所以想追妳，或是他喜歡陸瑾宸，所以故意接近妳？是哪一種？」

李靜恩重新點了根菸，湊近唇，「那兩種情況我都想過，但是，都不是。」

「不然呢？難道是因為好玩？」

李靜恩深呼吸口氣，輕輕吐出青煙，「如果是純粹好玩，那就好了。」

戴蒙揪著她的眼，目光殷切，直到李靜恩吐出那兩個字，戴蒙又怔愣住了。

「——林偉。」

「我跟陸瑾宸，是一樣的。」

李靜恩怔怔地看著會長似笑非笑的眼，「......什麼？」

「為了林偉，為了陸瑾宸，我才接近妳。」會長毫不諱言地坦白，「告訴我吧，妳不會喜歡林偉，只喜歡陸瑾宸對吧？」

那一個瞬間，李靜恩頭暈目眩，幾乎喘不過氣。

「你、你喜歡......林偉？」

會長安靜地微笑著，那眼神堅定不移，太過堅毅的目光逼得李靜恩只能逃，只能選擇逃避。

那一年的冬天來得特晚，花季開得特別長。

終於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