慍怒,悄然落於冷酷美艷的臉龐。
初夏偶而涼爽的時節,四周氛圍被那份極寒凍出一層層雲霧霰雹。
吸管戳刺杯底叮叮咚咚,喧鬧不絕於耳。不經意地攪動新鮮榨取而濕潤且豐富的汁液,躁亂思緒引起鮮紅血海──蕃茄汁一級級由小至大的漩渦,空氣更加飄散果香濃厚的刺激。
視線穿越蕃茄汁懾人的艷紅,對比桌子對面蒼白得令人感到罪惡的臉色。
「……真的很想揍你。」
冷漠、輕輕地吐出一句話,西木野真姬語氣盡量保持船過水無痕的平淡。
將嘴噘成一團,南ことり哆哆嗦嗦吸起一大口溫水,潤滑乾澀的喉嚨。
「真、真姬ちゃん,ことり沒事啊(˙8˙)……」
無法阻止眼前人不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呼喚那熟悉又陌生──些微疏離的名字。
右手下意識繞過背後摩挲左臂,歪歪頭、ことり亞麻的髮絲跌落耳朵無依無靠地在半空前後晃蕩,燈光高雅別緻的柔和澄黃正映照進與之相似,而顯得更加溫潤明亮的眸。
垂下眼瞼,俏皮可愛的面頰反映尷尬的笑。
「看,尤其是這點──」
伸手直晃額前,真姬氣呼呼地瞪視著她,天生較為不友善的臉一糾結嚇得ことり肩膀頓時縮成一團。
認命了──她等待即將到來的懲罰。
「別總是什麼都不說、獨自一人逞強啊,就連回國也不告訴我。」
額頭被重重戳弄使身體向後微傾靠上椅背,隨之而來意外柔和的口吻──ことり畏畏縮縮地睜開眼,只見到真姬暈紅的臉堪比緋紅的秀髮,「還非得等我主動打給你……討厭!」扭頭、雙手交疊抱胸。
「噗哧!」
「你笑什麼,煩死了!」
許久不見,果然還是認識的那個真姬ちゃん。ことり想,忍不住噗哧一笑,「哼,不理你了啦!」引得真姬更加惱羞卻不可怖──那或許是那不坦率的可愛光輝加持吧?
「抱、抱歉,可是真姬ちゃん……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坦率啊,噗──」
「煩、討厭、吵死了,哼!」
「……謝謝,你的關心唷。」
逐漸細如蚊聲,道出真誠感謝──操弄著真姬的情緒,ことり迎接了陰鬱的心緒中久違的真心笑容。
清亮的笑伴隨輕鬆的音樂播送轉換,戛然而止。
默默的寂靜,攀附纏繞。真姬本身並不是個話多的人──滿溢而出的沉默,ことり並不討厭。
上上下下地輕輕晃腳,時不時碰到對面的人──對之眨眨眼、吐出俏皮的舌。
「你的病……不是才剛好,真的沒事?」
打破靜默的,是真姬。
「托你的福,蕃茄很好吃哦!」
睜不開眼──燈泡加持下彷彿環繞聖光的ことり,發出金燦燦笑容、令人感到閃耀。
「本、本小姐精挑細選,自然不差……唔嗯,別誤會,那只是我要吃、正好可以給你罷了!」
又來了,教科書式的傲嬌。
避免被發現害羞,真姬立刻埋進蕃茄汁企圖逃離ことり軟呼呼、自然引領她人的步調。
溫柔地守望慌慌張張的真姬,ことり緩緩低頭、沒有言語。
「怎麼?」
見一向話嘮的ことり突然沉默,真姬感到奇怪地問。
「真姬ちゃん,那、那個……假如說,有個人不是特別要好,然後這麼說好了……關係其實挺糟糕的,在意她很奇怪嗎?」
太糟糕了,蕃茄勾起的回憶使ことり想起那影響自己雜亂無章心緒的人。縮著肩膀、搓揉水杯,試圖佯裝是不經意提起的話題,口氣盡量保持輕快地問。
「什麼!你被欺負了?」
不寒而慄。寒冷的氣氛,彷彿讓真姬緊握玻璃杯的纖細手指周圍凍結出霧濛濛地冰霜。
ことり甚至產生了杯子被捏爆的……終歸只是幻覺,那種怪力真姬沒有。
說不定真姬這樣高冷、氣質出眾大小姐,連瓶蓋都扭不開。畢竟母親是公司董事,然後也算國外留學、空降部隊接任財務長的土豪,大概是不喝平民飲料的嗯。
「真是,伯母很忙平時也沒什麼機會見面。如果早知道你要回來,也不用過什麼面試啦……明明可以直接──」
細碎地嘟囔,捲弄髮梢。
「啊啊啊,真、真姬ちゃん別這樣。ことり適合這樣就好,不起眼的小職員……」
慌慌張張,感覺真姬一言既出、就真的會實現,ことり立刻制止她。
「不勉強?」
「嗯,『真的、真的』不勉強!」
強調般地重複,確認達成共識。
「關於剛剛說的……欺負你的人──」
「不是欺負啦……就是對ことり好像、該這麼說比較特別嚴厲一點?啊,說不定是ことり資歷太淺薄才會這樣嚴格……好像也不太對,聽希ちゃん還有看其他新進職員也沒有那麼可怕。或許那、那只是ことり自我意識太重,想多──」
雙手交疊抵住下巴,等待。真姬萬般無言地望著ことり慌張澄清一大串機關槍連發的胡說八道。
「咳哼!」
輕咳、瞪視電波怨念地提出,南選手塔台迅速接收,立刻噤聲。
「……就是有個不知道是同事還是上司,照你的話我推測是上司吧!你們部門的係長已經調職了,一課課長是希料她也不會欺負你,那麼喜歡你又變態、玩弄都來不及了。ことり你明明就挺優秀的……不管那個是不是你的直屬上司,總之──」
啜飲一口飲料,頓了一頓。
「快發揮實力讓她閉嘴!」
「才沒有這回事。不像真姬ちゃん那麼能幹……ことり笨手笨腳的,沒有什麼長處。」
真不愧是年輕,就能接任母親職位當上財務長的觀察力。真姬的推測有如神助般精準到位,ことり只能薄弱地挑邊邊角角幾近無關的話題反駁。
──果然是不同世界的人。絞緊雙手,擺弄上衣下擺與裙子,揉捏出一團團皺摺糾結。
「真姬ちゃん你幹嘛啊……」
迅雷不及掩耳的彈額頭爆擊,促使ことり啊地發出尖叫,連忙搓揉傷處、噘起了嘴。
「誰准你輕視自己,我才能把你踏在腳底下……以前歐洲留學耍得我團團轉的仇還沒報呢,活該、哼!」
ことり的動作隨著真姬的語音一落,逐漸緩了下來,就只是這樣定定地注視著那人因溫柔又笨拙地安慰、導致羞恥心起扭過的頭。
身為董事的女兒,笨拙又不懂得人際關係培養,周旋上層還有外面股東的壓力總是處理得游刃有餘──很強硬卻又很注意並努力想關心別人,總是用高冷來掩藏火熱的心,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也毫不在乎他人眼光往前衝。
不止靠實力,而是加倍努力讓公司上下信服──ことり知道真姬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奮鬥過來的。
這麼一想──自己的煩惱,突然變得微不足道得多。
「謝謝你,乖、乖~摸你。」
「知道就好。明明是年紀比我大的姊、姊,別那麼不上心。」
不反抗任由ことり摸摸頭,真姬很喜歡但她絕對、絕對──不說。
收銀台跑出一串天文數字,ことり朝向周圍匠心獨運的裝飾仔細一瞧。
那微薄的薪水要幾個月不吃不喝才付得起這份午餐,ことり認為或許乾脆叫她此時此地從──百貨公司十二層跳下去比較快。
要有姊姊的風範。思及此,ことり忍痛掏出錢包。
「快滾、給我滾──這頓是我命令你來的!」
不由分說,真姬推擠急忙付帳的ことり,黑卡一扔就是天價歸零。
獵豹財務長。腦中浮現真姬的稱號──如此強勢,不時帶有緊盯獵物的眼神。
事已至此,ことり也不好說什麼反抗真姬的意思。在餐廳外的板凳甩甩腳,發呆神遊到同行人出來了也不知道。
「時間還早,我也有空。要一起去逛街嗎?」
見ことり蒼白到令人心疼的臉色似乎還是有些憔悴又帶些許陰鬱的氣息,真姬提案道。
「啊嗯,好啊!」
回過神來、不想讓人擔心,ことり整理情緒、一掃陰霾彷彿從未存在過似的,蹦蹦跳跳地勾上真姬的手臂。
過去習以為常的景象,真姬也沒說什麼只是任由ことり搭著。
「對了,俄羅斯那個人快回國了。」
「……那真是令人期待啊~」
沒頭沒尾、天外飛來一筆的一句,ことり手指抵著唇思索一陣,會意真姬的話了然於胸似的應答。
並排行走的兩人踏上了下樓的電扶梯。
放下衣服,立地成佛。
「にこ前輩,你最差勁了!」
就算今天是百貨公司跳樓大特賣,園田海未還是得猛力一抓矢澤にこ瘦小的手腕,啪啪啪閃她兩個巴掌從購物狂模式招回魂魄的二十一公克。
海未並不明白為什麼來百貨公司買個天國的鋼筆,整個被同行人瘋狂地捲入特賣會場的殺價漩渦中無法自拔。
封閉又擁擠的室內,進來不知時光流逝。
「哈啾──!」
電扶梯緩緩前行,東條希打了個噴嚏,「……是不是有人在想咱?」揉了揉發紅的鼻。「是是是,你在作夢,還沒醒、趕快睡。」激起了にこ一臉鄙視的厭惡,朝她臉上塞了一把面紙。
差不多就是這樣三個人一同出門,至於原因什麼的海未也想不起來。
很多事情她都糊里糊塗搞不明白了。或許……當然只是一個推測,海未頭疼得回想昨晚──ことり忽然的疏離與刻意避開,令她大受打擊,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惹人厭惡的事,就算詢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剩下的記憶就是迷迷糊糊地在晚餐後離開了ことり家,一路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回家,之後接到にこ與希從公司打來的電話……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捕獲,野生的海未ちゃん吶!」
最後,差不多就是早上來百貨公司的路途,遭到希與にこ「聽說」不期而遇的伏擊。
「為什麼要叫清新的時尚吶?」
「服飾店就是要時尚啊……希難不成你要宣傳詞打清新的紡織嗎?」
三人在電扶梯移動終於要轉戰主要戰場時,一路回想的記憶被突然停下的兩人中斷,她們正對著服飾店櫃位的大招牌指指點點。
「にこっち,噗──你這……蠻、好笑的,噗噗……給你10ハラショー」
「哼、喂喂,別抓胸部啊!」
不知戳中希哪種笑點,にこ的胸部又悲劇了。
「唉……」低聲哀嘆,海未大概能預測到離她買到鋼筆還有很長一段路途要走。
單方面嬉鬧的兩人一同推轉扭打踏入店家的行為,彷彿在嘲笑海未預言中的。
出乎意料的身影,正不耐煩地在店內最顯眼的位置靠牆捲弄艷紅髮尾。
「財務……唔」
「噓,海未ちゃん不要說話吶。」
正要過去打招呼,嘴就被覆蓋。海未看著手掌的主人──希從身旁竄出,手抵在唇上示意噤聲。
「要做什麼?」
見身旁的にこ除了聳了聳著肩外,似乎沒多大反應,海未也就只是隨口詢問。
「希只是要打招呼吧。」
「是啊,にこっち說得對。海未ちゃん放心、放心,不會有事的吶~」
拍拍胸脯保證沒事,希便偷偷往真姬方向躡手躡腳地靠近,不安份地一張一合的雙手看得海未背後一片惡寒。
「別、做得太……過、分了?」
殘念。
「わしわし~」
「咦呀啊啊啊──!」
一步到位,希猛地抓上真姬的胸,海未才發覺一切提醒都來不及了。
「胸部不錯吶,嘿嘿嘿~」
發出很糟糕的大叔語氣,希的變態行徑又升級到令人恐懼了不少。
「東條希,你、你做什麼!」
拼命掙扎卻只能在半空中無力地上下甩手,真姬企圖脫離魔掌──毫無見效。
「那當然是友好的打招呼啊,にこ☆!」
止不住顫抖的肩比出招牌手勢、開始哈哈大笑的にこ,似乎主張希替她報了平時被奴役的怨氣。
或許……只有這種情況,にこ才會感謝有希這樣的變態惡友。
「にこち、ゃん看什……唔……麼看,快、幫忙啊!」
話雖講不清楚,真姬艱難的神色仍然能最小限度的頤指氣使にこ。
「啊~你說什麼にこ聽不到喔?」
裝可愛又一臉欠揍的奸笑,真姬超想爆打にこ。
「にこっち,不用置身事外,你也要わしわしMAX吶!」
「啊啊──希、你做什麼啦!」
俗話說惡友是一把雙面刃……才沒有這句,不過像希這樣能把所有人玩弄股掌的技能也是不簡單。
勉勉強強與被片面鬧騰後累得半死的真姬對上視線,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是說,真姬ちゃん一個人吶?」
左瞧右看,希對於真姬獨自一人站在店內無所事事感到奇怪。
「財務長大人又沒有朋友,當然一個人啊!」
強調般地諷刺語氣,戳中真姬很少朋友的事實。
「當然,是跟朋友一起來的……」真姬得意地打破にこ的嘲諷,「にこちゃん你才沒有朋友!」
「喂,你說什麼鬼!」
失控的火藥味一觸即發。海未不想捲入爆炸的餘波,開始隨意在店內亂晃。
更衣室前的鏡子,映照她無精打采的拙樣。
被吸引般地靠上前,仔細一瞧失眠刻劃出的黑眼圈,手指輕撫而過。
門上玻璃被吐息漆滿惱人的細細密密水霧,模糊海未狼狽的臉。
「……南さん,我做錯了什麼嗎?」
思及煩惱已久的源頭,海未無力地重重撞上玻璃門。
驀地,更衣室的門吱吱嘎嘎、緩緩地開了。
避免尷尬,海未磕磕絆絆趕緊離去。「南、さん……?」突然,猶似被裡頭景象所伸出不存在的枷鎖狠狠牢固,無法動彈。
絞緊試穿的衣服下襬,難看地皺縮成一團。
「對不起……」
喃喃自語對衣服的歉意,ことり瞧一瞧鏡子中垂頭喪氣的臉──穿在身上的服飾都被那張苦瓜臉弄得黯淡無光,蒙上一層陰影。
雖說與真姬相談、逛街心情釋懷不少……仍然無法完全放下。「園田部長……究竟是怎麼想ことり的呢?」不管是餐廳外等待還是更衣室的現在──獨處時,那凜然身影總會不自覺浮現腦袋。
「不行、不行……」
以強烈否定,制止陷入低潮的思緒。ことり想她再不出去,大概會被真姬認為是失蹤人口、強力廣播了吧?
額頭磕上門板,「讓ことり再任性一下下就好……」調整呼吸與心情,ことり緩緩地解開了門鎖。
「園田、部長……?」
映入眼簾女子、熟悉的凜然嗓音──ことり因意想不到的人出現而產生了莫大的驚嚇、暫時喘不過氣來、停止了呼吸。
──說人人到,思念是否也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