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林偉.......？」

李靜恩從未用如此恐懼的語氣喊他的名。她顫弱的聲音在夜裡特別清楚。「.......是你嗎？」

李靜恩曾有那麼一點質疑，對於林偉深夜邀她回母校的這個突兀約定。任常人不會有人點頭答應，李靜恩亦然，但是當提出邀約的人是林偉時，李靜恩便毫無防備。

她的一生從出生那一刻起，便與這個男人綁在一塊，如果這是一種罪孽，那麼林偉就是她拋不開的原罪。

也許是見過這個男人還是男孩時的稚嫩與溫柔，李靜恩一直相信、一直相信即使現在的林偉是老奸巨猾的商人，他心裡還是當年那個為她撐起一片天的爽朗男孩。

而不是現在冷情到令她渾身戰慄的陌生男子。

這不是林偉，不是。

李靜恩撫著發疼的額，站起身，攙扶一旁的牆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一向對血腥味敏感至極的李靜恩打個冷顫，她總覺得近乎要把五臟六腑全吐出般難受。

遠遠地，她看到了兩個穿著黑色風衣、魁偉高大的男人跟在林偉身後，昏暗的視線下，她還是能一眼認出林偉。

撫著翻攪疼痛的胃，李靜恩深呼吸口氣，一次又一次。

來者不善。

即使是林偉，李靜恩也嗅不出人性的味道。當他們逐漸逼近自己時，她才看見了其中兩個男人架著一個人。

月光忽然明亮了。

李靜恩的視線一片清亮，清清楚楚地看清那人是誰，還有，她身上的血跡斑斑，奄奄一息。

「這是怎麼回事.......」

面對李靜恩拼命壓抑的恐懼，林偉竟感到一絲欣喜，終於——終於他也能讓李靜恩露出這種表情。

那點喜悅如汽水泡泡似的不斷湧上，久旱逢甘霖，徹底滋潤了他乾涸已久的心。多久了？多久沒見到李靜恩在他面前擺出其餘表情，總是一副泰然自若，趾高氣昂的她，也能如此恐懼。

唇角勾起的笑，掩蓋不住他的興奮。

對於空氣中充斥的濃嗆血腥味，他置若罔聞，不過是一個指示，後方的男人便走到身前，將全身破爛不堪的陸瑾宸粗魯地扔到地上、扔到李靜恩之前，李靜恩愕然，直到看見林偉手上閃爍的冷光，她才回過神。

她高聲疾呼，遏止，「住手！林偉！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像是聽到了一個荒唐的笑話，林偉發出齜裂的笑聲。「替妳抹去難堪的過去啊。」

毫不留情的拽過拖行，那些不斷從陸瑾宸身上流出的鮮血汩汩，李靜恩捂著嘴，也許是太過震撼，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好痛。

粗糙的地面不斷摩擦身上不知從何而來的傷口，大大小小的傷口佈滿四肢，衣衫破爛的她狼狽之樣，可以說是面目全非。

陸瑾宸似乎是昏厥過去了，無論李靜恩怎麼呼喊她都沒有任何回應，李靜恩癱軟在地，看著林偉撕開了她後背衣料，那刀、那銳利的刀鋒竟是逐漸逼近陸瑾宸白嫩的肌膚。

「住手！林偉！不要！不要這麼做！為什麼.......」

這是李靜恩最失控的樣子。相較於李靜恩的發慌，林偉顯得泰然自若、氣定神閒，「李靜恩，妳以為我不知道嗎？妳左肩下曾有的刺青，是為了誰。」

李靜恩一怔。

她看著冷冽的刀鋒滑過光裸的背脊，在皎潔的月光照射之下，她的確看到了陸瑾宸後背的右肩上，仍如記憶中相同的圖樣。

她咬著下唇，她以為，這是她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大學時游泳課為必修，李靜恩那時誤攜那件會露出後背的泳衣，由於教練的威嚴一向懾服全校，李靜恩不敢不從，只好硬著頭皮換上。

果不其然，當她一走出更衣間時，左肩下的刺青立刻受到注目。在那個還不算開放的年代，又是女生的李靜恩刺青自然備受關注，引起的議論紛紛維持了好一陣子，大學那年刺青的名聲就這麼跟隨了她。

直到她與黃承泰墜入愛河後，李靜恩答應黃承泰的那一晚、得知林偉愛意的那一刻，她哭著洗掉了。鼓起勇氣牽起異性的手、牽起另一個人的手，對凡事一向認真以待的李靜恩來說並不容易。

這個刺青，就是當年她誤闖高中附設游泳池的更衣間時，湊巧在陸瑾宸背後瞥到一眼的刺青圖案。雖然當時她一看到陸瑾宸裸露的後背便紅著臉跑出了地下室，但不過一晃眼，她便記得了。

在陸瑾宸畢業後，李靜恩也滿十八歲了，足以行使身體自主權了。她承受著細尖在細嫩的皮膚上烙下圖樣，那樣錐心刺骨的痛，連一向很能忍耐的李靜恩都不禁屏住氣才不讓眼淚流出。

陸瑾宸也受過同樣的痛嗎？

趴在躺椅上的李靜恩意識有些模糊，只是不斷回放著關於那個人有過的青春，如個跑馬燈閃過腦海，一幕又一幕。

只是她沒想到，那抹刺青多年後竟以這種方式重現。

「林偉，你到底.......」

李靜恩完全喪失思考能力，只是在刀鋒不留情面地陷進柔嫩的肌膚時，李靜恩的眼淚，終於落下了。

那是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惡行。

「妳為她刺下的刺青，妳都洗掉了，那我，也幫她割下吧。」林偉說得很淡、很淡，輕如鴻毛落於李靜恩心上時，卻徹底壓垮了她。

「不—─！」

李靜恩清楚看到了，陸瑾宸右肩下的那一塊刺青伴隨刀鋒削了一大片皮膚，立刻鮮血如注。

「啊啊啊——！」淒厲的尖叫聲貫穿耳膜，陸瑾宸睜開眼，奮力掙扎，後方的男子立刻上前制伏，她一向乾淨清爽的臉血跡斑斑、佈滿泥水，幾乎不成人樣。

扔棄了手裡的短刀，林偉站起身，神色漠然。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李靜恩流著淚喃喃自語，她對林偉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灰飛煙滅。林偉一步步逼近她，蹲下身，與她平視。

林偉勾起的那抹笑，宛如遠邊的喪鐘敲響。

「我當時看著妳對她有愛慕之情，我無能為力。現在，我有能力了，陸瑾宸不過是第一個，下一個——」

手機亮出的，是她與黃承泰的合照。

「是他。」

一股惡寒爬上心頭，李靜恩暈厥過去，沉沉的倒在林偉懷裡。

「林偉，你夠了嗎。」

林偉回頭，一怔，嘖了聲便放開了李靜恩，壓低帽沿帶著兩個男人離開體育館後，留下一地狼狽給他收拾善後。

他終究是......來得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