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對於大學那年，李靜恩與林偉再次交好，最開心的人莫過於李母了。看著兩人提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口寒暄，簡單別過後各自走回倆對面，李母簡直想下廚煮一桌菜大肆慶祝了。

「媽，妳太誇張了。」李靜恩靦腆一笑，「我跟林偉還是沒可能的，我只把他當兄弟姊妹而已。」

「你們從小就一起長大，像家人一樣扶持彼此也好，這樣我也放心。」李母往她碗裡夾菜，疊個像座小山似的，她笑起來時眼角那幾條皺紋，李靜恩總覺得，好美。

望向一旁的空位，李靜恩隨口問，「爸又不在家嗎？」卻見李母勉強的笑容，她不禁心一沉，聽著李母喃喃似的低語，「男人啊，拚事業就會忘了家.......」

是忘了家，還是忽略家？李靜恩那時想不明白，她只知道李父的公司要在外設據點，而父親參與其中，時常沒回家。

這個家，似乎只剩下李母孤孤單單地待在這，這麼一想的她，心便有些酸。

人不在了，就來不及了。

她低頭扒飯，沒膽再見李母若有似無的悲傷，她只想盡快完成Ｍ大的學業，回家鄉找份工作，好生奉養日漸年邁的母親。

很多事情的發生，總在不經意的時刻醞釀，當最後一根稻草終於壓垮時，才徹底爆發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中國人一向重視團圓，即使平日再怎麼忙碌，每逢佳節仍會風雨無阻趕回家，除了春節外的節日，我想就是中秋節了吧。」外頭的天色已深，李靜恩的目光滯於窗外，彷彿想看穿層層烏雲，只為見到那抹月白色。

「那個中秋節連假，我以為我爸至少會捎來問候，直至我打包行李準備回校的那天，我仍沒有他的消息。」

母親說，父親在對岸不方便聯繫，李靜恩也就這麼信了。她接過林偉送來的月餅禮盒，她嘴饞，挑了個又大又黃的月餅就這麼吃了起來，林偉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起了惡作劇的心趁她不注意搶走了月餅。

「喂！要吃自己拿啊！」

「妳吃過的感覺比較好吃？」

「少來！給我站住！」

兩人你追我跑，月圓之夜，至少她與林偉團圓了。她累了，找個長椅坐下，仰望著天。

林偉側首，看著她隨著歲月日見美麗成熟的側臉，不禁莞爾。他替她抹了下嘴角殘留的餅屑，李靜恩回神，紅著臉瞪他。

「中秋節，你家怎麼過？」李靜恩原是無心一問，卻意外看到林偉的神色有些黯然。

「我媽不在家，我爸吃過月餅後就找朋友打牌去了。」

林偉揚起有些難過的笑容，「我媽工作忙，誰知道她都在忙什麼，大概是嫌我爸賺得不夠多？」那是自嘲的笑聲，「我有時候會想，我到底有多難養？哈哈。」

林偉抬頭，看著如此美好的月色，不禁拿起手機拍下。手機的畫質不好，但是他的思念不會變質。

「傳給誰啊？」李靜恩一湊近，林偉趕緊拿遠手機，生怕被發現什麼似的。李靜恩藏有深意的笑容看起來太過曖昧，林偉折騰不起，於是藉故買飲料離開。

「林偉。」

林偉緊張兮兮地回頭，卻見李靜恩明亮的笑容，他才鬆下心神。「嗯？幹嘛？可別叫我請妳喝飲料。」

「我希望明年的此刻，你我身邊都有了另一個他或她——我們四個人，相約過中秋節吧。」

林偉一怔。

「你要比我更幸福，一定。」林偉總覺得，他在李靜恩的眼中，看見了星星。

「那妳也答應我一件事。」

李靜恩安靜凝睇他。

「等妳我四十歲時，若我未娶、妳未嫁，那我們就結婚，安安靜靜過一輩子，讓我照顧妳到白首。」

「我要妳快快樂樂的，永遠不分離........」

李靜恩的眼淚滴滴答答地落下，李瑤慌了，趕緊抽幾張衛生紙替堂姊抹去不斷滑下的淚水，她從未想過，原來李靜恩與林偉竟曾如此緊密。

「那妳答應了嗎？」李瑤在旁小心翼翼地問，彷彿她對著的是一個易碎的玻璃品。

李靜恩沒有抹去眼淚，只是抬眸，安靜微笑。

那時林偉沒有告訴他，他照的那張相片，他只傳給了一個人；李靜恩也沒有告訴林偉，她收到了一張圖片。

高中時，李靜恩對三角函數最沒輒，花了大把心神考試才足以飛空低過，她沒有想過，大學後的她，要面對的不再是死板的教科書，而是人與人之間的愛情。

前者有答案，後者沒有。

前者頂多招來一片紅字，不及格也就算了，可是後者，卻會讓人傷神心死。

殘夏的蟬棲在樹幹上唧唧作響，一聲又一聲，朝生夕死，讓人感慨生命竟如此短暫。

邁入了初秋，校園裡那片黃橙的風鈴木一片枯萎，直到最後一片花瓣落於李靜恩掌心中，她才徹底感受到，夏天逝去了。

這一年的秋天，來得太措手不及了。

夜已深，林偉卻匆匆穿上鞋子、戴上錢包冒著被點名長發現的風險急奔出宿舍，也不顧黃承泰啞著嗓的阻遏，他一顆狹小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迎著風，眼裡全是炙熱的光。

黃承泰是被同學架回宿舍的，替他開門的林偉接過他幾乎沒了骨頭的身體，一陣不屬於人類該有的熱燙迎來，林偉瞠大眼，驚呼，「你發燒了？」

「小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把人安安穩穩地放到了床鋪上，林偉咬緊牙，心一沉，就這麼跑出了宿舍，黃承泰傻眼了，卻也笑了。

「傻小子.......」手橫過眼，黃承泰吃吃地笑，「打壞了我的計畫，我原本還想跟李靜恩獨處的.......」

絲毫沒有察覺黃承泰心思的林偉，一心只想趕快買到退燒藥，他不想看到黃承泰那麼痛苦的神情。

他跑到累了、倦了，腳疼到快斷了才在山腰上找到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西藥房，抱著一堆藥又跑回了學校，即使汗如雨下，他也都沒關係。

「我、我買到了！」

推開宿舍房門的林偉笑容僵在那，空無一人的宿舍，他只有茫然。向隔壁房打聽後才知道，他獨自去了保健室，還叫上一個女生陪他。

林偉站在那，發現自己好像一個滑稽的小丑。

他忍不住笑了，摀著臉不斷發笑。

那卻是比哭還難聽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