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而园田海未已经心力交瘁,母亲已经整整一天未曾正眼看过她一次,面对她永远是轻蔑而陌生的态度,比大吵大闹更加令她心碎。
她知道母亲需要时间,她也会尽力不再去惹怒她。
如果不是母亲在说出来那样的话,园田海未自认为是可以忍耐住,坐在一边当个木雕泥塑,尽力赔笑。
“跟我这样的外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母亲在另外一个房间冷冷自言自语,园田海未却知道这其实是在问她。
“我并没有把您当做外人好吗。”园田海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恰好西木野真姬的消息随之而至,询问今天情况如何。
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她点开了录音,打算录一段让真姬帮她想想怎么说,直到点开录音机的时候她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竟然如此依赖那个红发的年上恋人。
她害怕这种感觉,本身在地位和条件上相比较恋人她就一无所有,却连自己感情也完全不受控制,恋人曾经说过讨厌太过于依赖的人,前方危险的警报在脑内吵个不停,仿佛在嘲笑她正在一步一步走进深渊。
她想关闭录音机的时候,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锋利的木桩将她贯穿,然后直立高高挂起,看她扭曲着四肢挣扎,却无法摆脱那点依靠。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有给我撵出家门了,因为你翅膀还不够硬,你花着我的钱,住着家里的房子,所以你不得不给我低头,而等到你翅膀硬了,你就可以直接让我出去自生自灭了。”
“母亲!!”
西木野真姬后来回想起来那段录音时,心里其实也隐隐有些气愤,但是她要更加年长和成熟,知道之前的不妥当激怒了那位原本沉静的夫人,而对于最亲密的家人喷洒毒液只必不可免的事情。
她记得园田海未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椅子和瓷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就好像这对母女之间即将横贯而出的裂痕响动。
“母亲!我真是如此不堪之人吗?你摸摸你的良心再说话?”
后面是几句争吵,西木野真姬从来没想到园田海未会如此愤怒到对家长这么说话。
于是她将录音发给自己后,自己训斥了她,以希望她悬崖勒马的好意为前提。
“园田海未,对家长谈良心和道德感?你以为你是在法庭辩论吗?陪审团在哪里?谁会帮你争取那点权利?”
“你现在是有求于她,怎么我从来不知道有求于人用这种态度?”
可能过了几分钟,园田海未发过来了一句对不起,委屈的态度让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自己过分严厉的态度。
“总之,你要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你的母亲。”
恋人听话地照做了,半晌之后,发来了一句让她都心疼不已的话。
“她说,她后悔生了我,早知道我会这样,她希望我这个孩子就从没存在过。”
那段时间园田海未不想过多的回忆,那是她选择的道路,她没有资格一直沉浸在委屈和诉苦里面。
而绚濑绘里却是知道她到底在经受怎么样的考验,有一天她打给园田海未电话,对方疲惫不堪地让她等一等再说,她却因为一时担心没有挂断。
“你让我看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证明你们是认真的?你对我这个样子还不够证明你们是认真的?”纸张飞扬的声音,她听见园田海未小声地“嘶”了一声,完全不难想象出被文件摔在脸上,然后被纤薄的纸刃擦伤。
“关于婚姻的法律规定,移民要求,还是中英对照版本,你们可真是想得全面啊。”
“我只是想坐下来冷静谈谈这件事,妈妈。”手机被牢牢握在园田海未的手上,绚濑绘里甚至觉得听筒那边传来手机壳被她握出咯吱响声。
“坐下来?求人的态度坐下来?”
园田海未在那边瞬间沉默了,绚濑绘里听见听筒传来轻微的碰撞,似乎是手机被放在了地上,她想到了可怕的可能,理智和感情在脑内拼命交错着,用力捂着自己的嘴避免自己阻止出声。
她回想起训练中,园田海未挡在自己前面冷冷面对教官,告诉他不能继续这样体罚女生时,教官愤怒的抬腿一脚,那时的园田海未摇晃了一下,按住她的肩膀毫无惧色稳住了伤势。
她说,没有人能让我跪下,就算是家长也不可以,别做梦了。
而此时,她听见沉闷的咚声仿佛落在的不是地面,而是自己的心脏上,她想说不可以,她想挂掉电话,她甚至想打电话给海未的母亲阻止这一切。
可是她都没有,她不敢啊,不能啊,不能代替她承担,不能去火上浇油让她的母亲发现,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一切。
她只能听着园田海未的声音重新响起,颤抖着仿佛无力继续承受一切。
“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交流了吗,妈妈。”
园田海未自认为其实还是幸运的,至少比起一些典型事例来说,自己的母亲是个非常好的母亲,她最终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和她一样拉开距离逃开,而不是选择将她踢出家门自生自灭。
这就够了,有休战期,有缓冲区,还能说些别的话题,这就够了,她能够将精力放开一些做别的事情,这就够了。
她很知足,并且依旧充满信心和期待,时间终将会见证一切,而那个一切对于她来说就是计划里的未来。
本该如此。
只是上帝怎么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让她赢得这局棋?于是摇动筹码,改变规则,将观众清场,把比赛变成了一场笑话。
而她就是捕鲸船射中脊背的鲸鱼,徒劳地在海水里挣扎,最后依旧被扯上船,开肠破腹,将虚弱无力的一面赤裸裸呈现出来。
母亲最终还是要回去工作,休假已经结束,走之前告诉园田海未,作为交换条件,希望她不要随意拒绝自己的一些好意要求。
“你要知道,有很多事情不存在完全妥协,家中亲人都在左右,你必须上下照应。”
“我希望你也不要再激怒我了,在某种限度里。”
“我明白了,母亲。”
绚濑绘里看着那边的园田海未说到之后的故事时一时停顿下来,有些恍惚地看着屏幕,好像失去了方向一般。
那些时日是太过于温暖,太过于平静了,仿佛即使说出来就会变为虚幻,顺着唇齿间的气息流失殆尽。
而她却又记得那么清,那么清。